史队长来找桃子谈过几次。桃子多么希望他能够明察秋毫，还自己一个公道啊！可惜所有的证据对他来说都太不利了，公墓上死了那么多人，唯一的证人晶晶又曾是他的女朋友，口供不足采信。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红色大字面前，桃子甚至出现了错觉，觉得自己就是杀人凶手。越是这样，说出的话就越语无伦次，常常让史队长连连摇头。
有一天，史队长十分坦诚地说：“小桃，清者自清，你要相信法律，我们会还你一个公道。但这个案子事关重大，需要调查、取证、立案，等把程序做完，得有相当长的时间，你要有点儿心理准备。”他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桃子终于明白，自己想要重获自由已经是个奢望了。
渐渐地，桃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在史队长之前的关照下，再加上会写几笔字儿，可以帮狱警们抄抄东西，桃子过得还不错。闲暇时练练字、看看书，生活也复归平静。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出这个大门，还不如泰然处之。
这天，桃子正在看书，狱警突然喊道：“桃子，出来，有人来看你了！”桃子一愣，这已经是他进扎兰屯看守所的第九十三天了，北国的寒冬已经过去，树枝上早已冒出丝丝新绿，还会有谁记得他呢？
桃子不解地随着狱警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探视室。玻璃墙的另一边，坐着一个出水芙蓉般的女人。她乌黑的秀发盘在脑后，瓜子脸，两颊略带一点儿婴儿肥，一双杏眼波光流动，似有无限心事。
桃子心里一震，扭头便走。那女人连忙站起来，叫道：“桃子，你别走，我是来和你做个了断的！”
43、恩怨随风
桃子又何曾想走？这个叫晶晶的女人尽管伤他最深，可毕竟也是他曾经的最爱！尽管他努力不去想她，可她注定会让他铭记一辈子！桃子咬咬牙，大咧咧在椅子上坐定，问道：“你说吧，怎么了断？”
晶晶的神情黯淡下来，也许她已经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和曾经的桃子联系起来。半晌，她幽幽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疙瘩没有解开，今天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切的。其实你到公墓上班，本身就是一个圈套。汪局长和萨满是好朋友，自从萨满预测出‘找宝必寻有缘人，六月初四是生辰’之后，汪局长就四处寻找六月初四出生的人。”
在看守所的这段时间，桃子想了很久，汪局长和萨满之间的勾当他已经猜到，所以并不觉得惊奇。只听晶晶继续说道：“一个偶然的机会，汪局长发现你恰好就是六月初四出生，便不惜血本把你骗到根河来。至于罗秘书向你讲述张作霖遗产的来龙去脉，也是早就设计好的。”
桃子点点头：“这么说，汪局长这只老狐狸同时安排了罗秘书、你和我三条线为他工作，而且还让我们互不知情。也正因为这样，前面你才一直把罗秘书当做假想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说辉辉那个棋局按0和1排列，最后拼出一个‘LUO’，也是你故意陷害罗秘书的吧！”
晶晶苦笑了一下：“的确如此。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我就不说了。不过有一件事我也是这几天才听说的，程飞并不是集贤社的老大，集贤社真正的幕后老大是方小胆。当时你猜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程飞是仅次于方小胆的二号人物。”
桃子“啊”了一声，颇感意外。方小胆的确高明，在一系列事件之中，他都让程飞扮演老大的角色，以此来降低大家对他的关注度，试图浑水摸鱼取得铜章。这个计划几乎天衣无缝，但他没想到桃子居然借修基站让程飞中了计。他肯定是怕程飞醒来之后招出他来，这才痛下杀手。程飞可是他身边的心腹，他居然能够毫不留情，其阴险与毒辣可见一斑。
晶晶见桃子不说话，叹了口气，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才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虽然我一直瞒着你，但我从来没有去害过别人。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本来就是不适合在一起的。今天话说透了，我就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桃子忍不住“哼”了一声：“没害过别人？说得好听！你一直在利用肖队长对你的感情，不是吗？你让肖队长和方小胆互相残杀，你隔岸观火，以便渔翁得利，你能安心？就算你真的得到了铜章换来的钱，我敢保证你也会天天睡不着觉的！”
晶晶脸上现出一丝红晕：“我没有逼他，那是他自找的。我明明都有男朋友了，他还追我，这能怪我吗？”说到这里，她有些激动，“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个早晨，我不但让肖队长去攻击方小胆，还提醒方小胆有人要对他下手，所以两个人才会打起来。是我替你把威胁都解除了，可是你不仅不感谢我，反而把我也当成敌人！本来我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可是看到肖队长尸体的那一刻，我改变主意了。说实话，肖队长都比你好多了，起码人家直率。哪儿像你，张口闭口仁义道德，做的却尽是些男盗女娼的事！”
桃子的脸腾地红了，几乎要跳起来：“你说，我哪里‘男盗女娼’了？”晶晶一声冷笑：“还用我说？我和肖队长的事，你又不是没看出来，可是你从来没问过只言片语。难道是因为你的大度吗？不，是出于你的自私！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你首先想到的是保全自己！”
桃子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晶晶眼睛里噙满泪水：“说我隔岸观火，你呢？你更加卑鄙，你是典型的借刀杀人！那天晚上你向我分析方小胆和肖队长二人，其实就为了让我采取行动，除掉你眼中的敌人，不是吗？如果我是杀人犯，那设计让我做这些事情的人又是什么呢？最让人不齿的是，在肖队长生命的最后一刻，本来你是可以开门救他进屋的，可你却一直没有行动！”
她这几句话像一块大石头突然砸中桃子的胸口。没错，肖队长敲门的时候，只要他开门，肖队长也许就不会死。但为了所谓的绝对安全，为了让自己嫉恨的情敌消失，他并没有开门。难道冷眼旁观一条生命的消失，就不是犯罪吗？
屋子里一片死寂，两个人都沉默了。狱警适时地敲了敲铁门，示意时间到，探视该结束了。桃子木然地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向看守所的深处走去。走了很久，先后听见两次关铁门的声音。他知道，他和她的世界再不会有交集。
44、尘埃落定
一晃半年过去了，********迎来了它短暂的夏季。在经过一轮轮无休止的司法程序之后，桃子的夏天终于也来了。
满归公墓连环命案业已查明，桃子因作案证据不足而获无罪释放。这还要感谢一种叫“硝烟反应”的技术。据说枪在射击时，枪管末端逸出的气团中夹带的火药颗粒和金属粉末会留在射击者手背、衣服上，通过技术手段检测射击残留物，就可以确定谁开过枪，谁没开过枪。
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桃子重新回到了根河，他曾经熟悉的小城此时已被一片绿色包裹。桃子先同父母通了个电话，他们听说他出来了，很是高兴。此前父母寄来了一些钱，放在民政局宿舍的同事那里。因此桃子不得不故地重游，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大院。
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吆三喝四的打牌声。可桃子刚一推开院门，那些声音就凝固了。过了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桃主任，你，你回来了？”桃子笑了笑：“还叫什么主任啊，我是来取钱的，马上就走。”
“不急，不急。”那伙打牌的同事七嘴八舌地招呼着，搬来凳子，又是递烟，又是倒水。桃子四处打量了一番，他住过的那间宿舍上了锁，门上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最近局里还好吧，汪局长怎么样了？”桃子随口问道。
大伙儿一愣：“怎么，你还不知道吗？汪局长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治疗呢，听说就是因为那个什么张作霖的铜章。”
桃子吃了一惊，急切地问：“那你们听说过晶晶的消息吗？她去了哪儿？”大伙儿连连摇头：“她倒是回来过一次，不过去了哪儿，连你都不知道，我们哪儿知道啊。”
这时有人把家里寄来的三千块钱交到桃子的手里。桃子站起身，朝大伙儿拱拱手：“兄弟们，谢了，有缘咱们再见！”
出得门来，已近中午，外面的阳光晒得人头皮直发麻。桃子手搭凉棚朝四周看了看，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正好，那个以羊汤和“手扒羊肉”为特色的小吃店就在前面，干脆先去吃个饭再说。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伙计也还是那个伙计，只不过店里没有一个客人。也难怪，这个季节狗都热得直吐舌头，哪里还有人去喝羊汤？
桃子找了个地方坐下，叫道：“老板，来盘‘手扒羊肉’，二两烧酒！”那老板看了看桃子，似乎很疑惑这个年轻人怎么一进店就叫出了他的招牌菜。显然他没想起来，桃子竟是半年前来过几次的老客人。
因为只有一个客人，东西上来得很快。“手扒羊肉”飘着熟悉的香味，唤醒了桃子肚子里的馋虫。一时间，桃子忘却了所有的烦恼，眼睛里只有这诱人的羊肉。正吃得痛快，忽听老板说道：“真是不可思议，咱根河还有这种事情！平时也看不出他有那么大能耐呀？”
伙计接口道：“是呀，刚看到时我也不信，可是他确实很长时间没来了。张作霖的财宝、花旗银行的铜章，还有萨满、藏宝图、集贤社……这件事可算是闹大了！你看这新闻，简直是在写小说嘛！”
伙计这话就像半空中打了个霹雳，差点没把桃子从椅子震起来。桃子双目圆睁，问道：“什么新闻？”老板和伙计都被他吓了一跳，原来他们谈论的，是老板手中的那张报纸。老板把报纸递给桃子：“在这儿呢，你自己看吧。”
桃子接过他手中的报纸，是一张《根河晚报》，整个版面被一条新闻占据着，粗黑的标题赫然写着——五亿美元巨款打造惊天陷阱，行骗二十年获利近百万！
桃子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他知道，铜章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45、惊世骗局
本报讯：流传于根河民间多年的张作霖遗产案终于落下帷幕。日前，根河市公安局一举破获了花旗银行铜章特大诈骗案。犯罪嫌疑人崔书文、巴图雅尔已被警方抓捕归案。
据悉，现年62岁的崔书文是吉林延边人。1976年，他伙同当地萨满巴图雅尔，以及敖鲁古雅乡猎户于某，利用美国花旗银行曾在华开展业务的史实和人们的迷信心理，共同编造了一个惊天骗局。他们四处散布谣言，谎称张作霖死前曾在花旗银行存有五亿美金巨款，而这笔巨款的守护者是崔书文的先人——张作霖身边一个姓崔的副官。
随后，崔书文创办了非法组织“集贤社”，声称该组织的宗旨是搜寻花旗银行取款凭证，追讨民族资产。对肯于捐助的团体和个人，该组织出具伪造的“中华民族资产保护委员会”捐款证明，以捐一还十、捐一还百为诱饵，诈骗群众钱财。崔书文等人在东三省行骗21年，诈骗涉案金额巨大，现警方已经掌握的就达200余万元。
据调查，受骗的150余人当中，不仅有普通市民、农民、猎户，更有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受害者少的捐过几千块钱，多的甚至倾家荡产。几十年间，受害者竟无一人向警方报案。犯罪嫌疑人落网之后，竟还有人找到公安局，抱怨公安干警坏了他们的好事。
为了让谎言更加逼真，崔书文伙同其他几个犯罪嫌疑人编织了一整套行骗方案。他们制作了假公章、狐狸皮藏宝图、花旗银行铜制取款凭证等多种道具。崔书文的狡猾之处还在于，整个事情的真相只有他和萨满等少数几个人知晓，他们隐藏在幕后，连“集贤社”都蒙在鼓里。正是这些手段让这个原本并不高明的骗局经过传播后显得真实可信。也正是因为这样，几十年间，来根河寻宝之人络绎不绝，终于酿成去年冬天的满归公墓特大杀人案。
现在该案调查已经结束。犯罪嫌疑人，原根河市民政局局长汪道行，因突发精神病而被免于刑事责任。其余涉案人员均已抓获。
新闻中还配了一张大幅彩色图片，图片上是一个戴着手铐的老者，他年过六旬，面貌和善，但满脸憔悴之色。图片下方写着：犯罪嫌疑人崔书文。
桃子愣在了那里。生活真是太有戏剧性了，总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不期而遇——图片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来根河时，桃子在这家小店里碰到的那个悠然吃着“手扒羊肉”、喝着烧酒的老者。
恍然间，桃子感慨万千。原来这几乎让他丧命的荒墓历险，是由这么多人不同的目的而造成的。他身旁充满危险的人，是杀人不眨眼的程飞，是志在必得的罗秘书、肖队长，是深藏不露的老苏。他们的身后却站着集贤社的老大方小胆、民政局的局长汪道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人自以为聪明，却被崔书文、萨满等人骗了几十年。谁又会想到，罪魁祸首崔书文，竟然是这样一个和善的老者，甚至多次和他们擦肩而过！
满归公墓里所有的谜团业已解开，桃子的心也随之变得空落落的。故事也好，人生也罢，有时是需要点儿盼头的。一切谜团都解开了，故事也就结束了，人生也就乏味了。
但是，尽头的背后是源头，结束不也意味着开始吗？新的人生里，难道还怕没有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