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佳君看出了他的异样，她从案前站了起来，给他倒了一杯牛奶：“我不知道苏伯伯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知道素来冷静的你怎么会失魂成这样，乐生哥，什么都不要想了，喝一杯牛奶休息一下吧，还有好多案子等你处理。”
苏乐生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孙佳君就那样看着，好半晌，他终于动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目光投向远处。
“许蔷薇现在已经没有了求生意识，所以我回去求了父亲，想利用他和韩青父亲的关系要求韩青撤诉，或者是利用他的人脉帮我弄一些对许蔷薇有利的资料，可是……”苏乐生停顿了半晌，终于涩涩地说道，“可是父亲让我娶你，可是……可是这些年你知道我对你一直像妹妹一样。”
孙佳君耳边嗡嗡地响着，她胸腔之中有一股热血往上一冲：“苏乐生，为什么你总是要强调‘妹妹’这两个字？妹妹？谁要做你的妹妹？有哪个妹妹会愿意在你身边待十年？”
吼完之后孙佳君突然觉得疲惫，深深地陷在刚刚他坐过的沙发中。
苏乐生依旧没有答话，可是他脸上那种心痛的表情，让深觉疲惫的孙佳君轻轻问道：“你准备怎么办？你这样跟我说是不是要我帮你？”
苏乐生点头：“我想让你跟父亲说，说……”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么多年，他何尝不明白孙佳君的心，可是没有办法，他的心太窄，窄到只能装下一个许蔷薇，“我想让你跟父亲说，说你不喜欢我，不想跟我在一起。”
孙佳君听到后，心痛得来不及招架，她匆忙闭上眼睛。等到心口的疼痛渐渐轻了，她踉跄一步，笑了一声：“苏乐生，跟我结婚真让你如此痛苦难耐？”
她靠他那样近，心那样痛，她终于没有忍住，摇着他的肩说道：“苏乐生，你就是没心没肺，许蔷薇不要你了，她不要你了，你就为她孤独终老吧！”
这样恶毒的咒骂从孙佳君嘴里跑了出来，她精致的妆容被眼泪弄花了，那盘好的头发，因为用力，已经散了。
她就那样披头散发掉着眼泪望着苏乐生：“苏乐生，我不会帮你，你休想我帮你。”
随着她用力拉上门的声音，整个办公室陷入到寂静之中。
跟孙佳君不欢而散，苏乐生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在沙发上躺了半宿，不停地抽着烟。
想着披头散发离去的孙佳君，他知道她为了他付出了太多。
十年前，因为那场意外，他只能孤身离开桐城去了英国。在他孤苦无依的时候，她尾随他而来。
那时候，学校的鸢尾正开得艳，淡淡的幽香在鼻息处萦绕。导师站在实验室门口，冲着一身白衫的他摊开双手，诡秘地轻笑：“John，你的爱情漂洋了。”
他糊里糊涂地走出实验室，看到不远处的她站在薄雾底下，衬衣下摆被她不停地绞动着，绞成长长一条再放开，白色衬衫的下摆就在她手中缠紧、松开，松开、缠紧，如此反复。
他那时刚刚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痛，麻木地看着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欣喜，只是轻轻冲她笑了一下，她的眼泪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乐生哥，我来陪你了。”
她是交了很多钱过来的，初期学语言，她的英文成绩并不好，每天吃力地背着单词，常常背得眼泪哗哗留，用了半年才将语言啃下。
在获取硕士学位后，他回国拿到律师执照。早期的创业非常艰辛，而他又不愿意回家求人，所以熬得非常辛苦。她却毫无怨言地跟在他身后，陪他在小小的房子里办公，打着行政秘书的招牌为他分担工作。
他曾经赶她走，可是每次一转身她就回来了，一难过就掉眼泪，后来他再也不赶她。其实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可是他给不了。
“苏乐生，你他妈真是个浑蛋。”他想到自己的无奈，狠狠地诅咒着自己。
苏乐生还是拨通了那个让他期待又害怕的电话：“我答应娶佳君，可是你也要尽快实现你的承诺，替我搜集可以打赢这场官司的资料。”
电话那端的人笑了，那笑声里带着胜利，同时也有松了一口气的轻快：“乐生，永远不要怨恨父母为你做的一切，我们永远都只会为你好。”
握着电话的苏乐生听到之后，嘴角不自然地上扬，发出近乎野兽般有些凄厉、苍凉的笑：“为了我好？”
“乐生，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今天的承诺。”
“只要你能保证许蔷薇没事，我就向佳君求婚。”
苏乐生静静地缩在座椅之内，他活到这么大，这算是第一次妥协，以前不管多苦多累，他都没有想过要跟家里妥协。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今天的韩青是娱乐界的大亨，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算是毁了也不会让其他人得到。
对于苏乐生来说，等待的那几天无比漫长，因为他知道韩青只要撤诉，就代表着他将要断了和许蔷薇所有的过往。
资料是三天后被送来的，随着资料来的还有一份协议。
那份协议正是他和父亲的谈判结果，他看到最后一句话——
本人自愿娶孙佳君。
他看了一眼，嘴角讽刺地上扬，然后他在白色的纸上按了一个手印。
他望着那个红色的手印，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许蔷薇，从此便是陌路，从此只能相忘于江湖，从此思慕无期。
因为堵车，陈小诺到医院到得比较晚，她上楼的时候，顾向南正坐在窗台边发呆，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微微抬起头来。
“向南，你怎么了？”陈小诺担心地问道。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看到有一个地方起了很大的火，可是我却躺在那里，怎么动也动不了。”顾向南轻轻抬起眼，默默地望了一眼身边的陈小诺，“这些天，我的心口一直闷闷的，可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总觉得我有什么事要做，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陈小诺提着饭菜，心里酸酸的，可是她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在顾向南面前表现出来。她故意笑着打开保温盒，闻着饭菜，一脸满足的表情：“哪里有什么事要做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吃了这些饭菜，等身体好了，就等医生给你做手术。”
在顾向南默默吃饭的时候，陈小诺悄悄来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医生，我朋友什么时候能动手术？”
“大概这个周末吧。你准备好钱。”
“需要多少钱？”
“三万左右。”
陈小诺默默地退出办公室。之前的第一期手术她已经交了两万多块，这些年虽然她有些积蓄，可是买房、买车基本上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这三万块又要从哪里来呢？
回到病房的时候，顾向南已经吃完了饭，她不敢将自己心里的焦虑表现出来，试探性地问道：“向南，你可不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呀？我想离开几天，到时候会有护士姐姐给你饭吃的。”
顾向南听到她要离开，似乎有些接受不了，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陈小诺无奈地说道：“我要回家一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就只是三天，三天后我就回来了。”她像是保证似的再说了一遍，“真的只离开你三天。”
顾向南还是没有说话，他默默地望着窗外。
“向南，你说话呀。”陈小诺抬起手，想去拍一拍他的肩，可是却被他歪头躲过了。
“向南，不要这样。”陈小诺强行按住他的肩，“我不能一辈子在医院陪着你呀。”
“我知道，你一定是嫌我烦了，所以才想摆脱我，所以会离开我，不会再回来了。”顾向南开了口，他的声音涩涩的、酸酸的、怯怯的。
原来他是害怕她从此再也不要他了，陈小诺心里一暖，她握住顾向南的手：“谁说我不要你了？”
“那些护士姐姐说的。她们都说你是大傻瓜，所以才会守着一个弱智，还说你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的。我知道她们说的那个弱智就是我，虽然我笨，很多事情都不懂，可是我懂她们说的话，我知道你要离开我。”顾向南因为情绪激动，说得有些哽咽。
陈小诺心里一热，抓着他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向南，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因为要给你动手术，所以我必须回家拿钱，不然你就好不了了。你也不想一辈子做一个弱智吧？难道你不相信我吗？不相信我不会把你丢下吗？”
她的话令他有些动容，他望着她诚挚的表情，点点头：“我相信你。”
陈小诺什么也没有再说了，她任自己握着顾向南的手。他的手冷冰冰的，可是她却不觉得冷，因为她知道她现在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在他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他依偎着她，把她当成可以取暖的、可以信任的亲人。
这种感觉令陈小诺陷入了长久而又陌生的心悸之中，其实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感受过一次，只是这一次更加长久，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令她再也无力招架。
回到桐城之后，陈小诺向母亲借了两万块现金，因为其他的钱母亲都拿去银行理财了，所以剩下的部分她只能去找同学借。
她和同学约在了东方世界购物中心的咖啡厅，拿到钱之后，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出来的时候，陈小诺一下子就呆立在了咖啡厅的门口，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景。
那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一条质地上乘的黑色裤子。陈小诺只觉得那人非常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一直到他走进了珠宝店，她脑子里才浮现出一个名字。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陈小诺告别同学也跟着走进了珠宝店，只见那男人正在跟营业员说话：“款式无所谓，只要适合结婚就行了。”
陈小诺望着那一身灰衣黑裤的年轻男人，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苏乐生。”
那男人听到她的话，同样狐疑地打量着她，过了片刻之后，他拍着脑袋恍然大悟地叫道：“小诺，是你。”
两个人走出珠宝店，苏乐生将她带到停车场：“老同学，好久不见，我们去喝一杯吧。”
陈小诺坐在苏乐生的车上，想到刚刚在珠宝店看到的一幕，她心里沉沉的，不舒服地问道：“你刚刚是在买婚戒？”
“是啊，我要结婚了，和孙佳君。”苏乐生开着车，陈小诺从反光镜里看到他的侧脸沉沉的。
“要结婚？和孙佳君？你难道忘记了许蔷薇，所以才想娶别的女人吗？你不能这么绝情，许蔷薇还在牢狱中，你怎么能顾着自己幸福？”陈小诺不依不饶地连续问道。
苏乐生听着陈小诺的话，怆然一笑，眼里浮起淡淡的水雾：“陈小诺，有些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
她轻蔑一笑：“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十年来你跟某人已经日久生情而忘记了许蔷薇。”
听着她尖酸刻薄的话，苏乐生浑身一震，他吼道：“不要再说了。”
“我偏要说！顾向南为了许蔷薇现在像个孩子般对过去一无所知，而你却买婚戒。当年你是那样爱着许蔷薇，为了她和家里抗争，为了她带她私奔，难道你现在不爱她了？还是这几年，你和孙佳君郎情妾意，其乐融融，早就忘了许蔷薇这个人？你忘恩负义、无情无义，你根本就配不上许蔷薇。”陈小诺仰着脸，恶毒地骂道。
“陈小诺，你不要像疯狗一样乱叫，这个世上不是只有顾向南肯为她付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佳君结婚吗？我想要许蔷薇平安。”苏乐生望着陈小诺的眼睛，他说得那样平静，同时又那样坚决有力。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可是陈小诺全听明白了。
“你刚刚说什么？”听了苏乐生的话，她想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惊慌，可是从喉咙里跑出来的声音还是打着颤，“是不是你家里逼你了？可就算是你家里逼你，你也不能妥协，你要许蔷薇怎么办？你根本就不懂得怎样才是爱许蔷薇。你要她平安，可是她如果知道了她的平安是你用婚姻换的，她要怎么办？苏乐生，你根本就不懂得爱。”
陈小诺的话一出口，就看到车子猛地冲到路边，轮胎摩擦着地面，起了星星点点的火花。苏乐生就那样快速地将方向盘打到底，一声嘶叫，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你闭嘴！”握着方向盘的苏乐生冲她大吼一声，“你懂什么叫爱，什么叫喜欢吗？我是冷血动物，我没有人性行了吧？就算我冷血，我没有人性，泯灭天良也好，薄情寡义也罢，现在我只要许蔷薇没事，只要她没事，我人尽可妻！”
陈小诺在这一瞬间，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眼泪汹涌成河。她勉强用手将眼泪挡了回去：“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着急了。”
“小诺。”苏乐生一直望向窗外的眼睛终于移了回来，望着她，“如果你将来谈恋爱，一定找一个家世没那么显赫的，那么就没有家庭的阻碍了。有钱没有钱都是次要的，钱买得到一切，可是买不到开心。钱可以做任何事，可是也会成为束缚，它会像绳索一样，牢牢地绑住你，让你挣不开逃不脱。”
他一口气说完，闭了一下眼睛：“我真想现在就遇到世界末日，那么什么都不用想了。或者遇上一场灭顶之灾，重新送我去投胎，将我送给寻常人家，那么这些苦恼不是都没有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