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口中呢喃的“jia”,到底是伽,还是家?没有人能讲的清楚,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伽是伽蓝,也是牧野的家。
飞箭来自南方的天空,也就是伽蓝所在的方向,牧野怎么也想不到,箭自伽蓝来,来此取自己的性命。
看着仰躺在血泊中的牧野,少女也是清醒过来,拼着刚刚恢复的微薄体力,凑到牧野跟前,此时的她也是顾不得牧野刚才的轻薄,扯开自己的衣衫布条,要去给他包扎伤口,却被牧野给拒绝了。
“没用的,没人救得了我。”牧野带着血迹的嘴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弯起一抹弧度,他的确是在笑,笑他自己,笑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伴随一个人死亡的往往是哭声,而有意思的是,与婴孩同时降临世间的往往也是啼哭,生是哭,死也是哭,所谓的首尾呼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人处大千世界,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可有人不想死,应该说很多人都不想死,但对于无可避免的事,那些人也就不再过于强求,得过且过就是这个道理。
可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更何况诺亚大陆有着万千生灵,自然免不了会出现那么几个人,不甘心轮回于生死的他们,更相信一个古老的传说,上古纪之所以被诸神灭世,那是上古人类危及到了神的存在。
神,一个永恒不灭的存在,超脱生死,掌握轮回,弥漫着陌生而又熟悉的色彩,陌生是因为从未有人见过神;熟悉是因为太多人对神报以敬畏之心,他们热衷于神的传说,像洪水堙没上古纪就是其中之一。
正是因为神拥有着恐怖的实力,才会令无数人虔诚的投以膜拜之礼,才令有人妄图取而代之,上古人类就是为此掘开了自己的坟墓。
被诸神灭于洪水中的上古人类,却在太古纪留下了周天神户,这像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虽然谁也说不好缘分是什么东西,但毕竟有好多人通过周天神户走上了修行之路。
不管修行能否打开神界之门,最起码它是通向巅峰的石径,是超脱生死的一线轮回,是不惧死亡的心里安慰。
生与死,终究还是剪不断,理还乱。
牧野真正面对死亡时,才发现自己笑了,笑并不是他很开心,只是他太累,承载了太多人的期望,却带来无尽的绝望,沦落于希望与绝望间的落差,让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道藏阁翻阅经卷的孤单少年,王宫后山苦练体术的少年,不顾生死甘为敌国人质的少年,其实,他只是一个少年,本应嬉闹欢乐的年纪,却要做那么多不想做的事。
头上是伽蓝王族的桂冠,身上流淌着白帝氏族的血,那么他就必须承受王冠之重。只是王冠太重,很多时候都会压的他喘不过气,所以他才想到了死,那或许是一种美妙的解脱。
那些已经过往的岁月里,关于死亡这件事,他也只是偷偷想一下,而从未真的要死,他缺乏死亡的勇气,更重要的是死了就真的活不来了。
而如今,他真的就要死了,好在意识还算清醒,尚能感知到下腹与胸膛处传来的痛楚,就像是燃烧在荒野上的两团火,可无论火再大,也是驱不散四肢袭来的冰冷。
这就是死亡吗?失去灵魂就是这种感觉吗?
牧野的脸颊上是让人不解的微笑,少女看不懂,如果让她知道眼前这个家伙在品味死亡,她一定会认为自己遇见了神经病,而且是无药可救的那种,牧野的确是无药可救,那杆飞箭不仅要了他的命,最主要的是让他死了心。
箭,不是普通的箭,有名,曰噬魂。
噬魂染血,方见回头路。
噬魂箭,也就是刺穿牧野胸膛的那杆飞箭,而且,噬魂箭见血不封喉,而是如其名——噬魂,吞噬被杀之人的灵魂,
牧野认得噬魂箭,拒绝少女救自己,是因他知道救也是白救,人没了灵魂,自然活不了。既然活不了,倒不如让他安静的体味一下死亡的滋味,毕竟,人的一生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
只是唯一让他皱眉的是,箭自南来,自伽蓝来,他清楚的记得,噬魂箭需要夺舍弓,还要命轮盘,这两件东西他知道在哪儿,在谁的手上。
所以说,真正置牧野于死地的不是血枭的刀伤,不是噬魂箭的噬魂,而是人心。
哀大莫过于心死,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少女不知道牧野在想什么,也看不懂牧野的微笑,总之,面对含笑等死的牧野,她有太多的无知,但她唯一知道的是牧野不能死,所以少女对牧野说了四个字——“你不能死。”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少女用了生硬的陈述句,加上因为激动而低沉的声色,听到耳朵里更像是在命令,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有些不妥,但是她习惯了这样的口吻。
牧野像是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为此她有些生气,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很生气,一向颐指气使的她,似乎遇见了比她还有骄傲的人,不管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还是面对血枭砍到身上的刀时,他都是那样满不在乎。
她只记住了不会修行的牧野,而忽略了伽蓝的白帝血脉。纵然不能修行,却拥有专属于他的骄傲。
“我说你不能死。”他不理她,她只能将声调提高许多,把话又说了一遍。
牧野睁开满带笑意的眼眸,黑色的瞳孔深处倒影出少女清晰的轮廓,她很漂亮,只是他没有心思去欣赏,他要忙着去死,所以不可置否的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他觉得少女讲话很可笑,你说“不能死”,自己就不死了吗?如果那样,自己不是很没面子吗?于是他把她的话当做了一个笑话,死前的最后消遣。而少女不是讲笑话的人,她的话说的很认真,那么自然有她的道理。
伽蓝大王子此次作客蛮荒,是为了交换伽蓝北疆的屏障——基辅要塞,两国同时罢兵言和,直接的说就是:到蛮荒国做人质的牧野,就是两国和平的筹码,他活着,蛮荒与伽蓝就会相安无战事,最起码目前是这样。
但如果牧野现在死了,而且死在了蛮荒草原,那他的死就是一根导火索,瞬时便可点燃被先帝之仇、基辅之恨包裹着的伽蓝民众,那么伽蓝与蛮荒两国兵戎相见便指日可待。
见惯了草原上腥风血雨的她,不能算作温情婉约的女子,但却是极其聪慧之人,她知道牧野不能死,不然会给蛮荒草原带来无尽的灾难,她不喜欢战争,这一点她更像她的父亲。
“你死了无所谓,却要连累伽蓝与蛮荒两国无辜的平民为你陪葬,那你就是千古罪人。”
因为牧野对自己含笑不答,让她无计可施,她很想揍他一顿,又怕还没来得及动手,人倒是先死了,无奈的她又因为气急,话说的便有些颤抖,不过却在理。
话说的在理,那么牧野便会在意,他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的死岂止是两国兵戎之祸啊,他怕的是隐藏在其后更大的秘密,只是,他不想死,并代表他不会死。
活着,千夫所指;死了,千古罪人。
思虑到此的牧野想大笑,可笑不出声来,不想求生,不得求死大抵更适合现在的自己,一滴苦涩的泪水,带着温度自眼角悄然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泪痕。
“箭是噬魂箭,见血噬魂,回天乏术。”
看着少女微微涨红的脸颊,牧野才明白少女的“你不能死”,其实是在恳求自己,为了两国黎民百姓求自己,只是语气不对,让人听着很别扭,但不管怎么,为了大爱所做的事,错也是对,对更是对。
那么牧野就要对她敬佩,只是他不能答应她的“你不能死”,因为不管他想不想死,此时都要去死,因为他被噬魂箭所伤,生死已与他无关。
听到“噬魂箭”时,少女也是一愣,作为蛮荒尊贵的公主,自然晓得伽蓝的噬魂箭——噬魂染血,方见回头路,神兵榜上有名的存在,只是她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她真的不想牧野死。
眼见救人无望,那么已是不能阻挡要来的灾祸,她能做的是为更多的人收尸,想到此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指不定已是梨花带雨,可她没有,她还想说什么,尚未张口,却听到了渐近的脚步。
牧野也听到了,而且比她早,只因自己快要死了,以为是错觉,但现在绝对错不了,一个人的脚步,踏在蛮荒渐冻的土地上,发出极其轻盈的声响,说明那人每一步都很谨慎。
此时的二人已是惊弓之鸟,少女摸到了牧野手中的弯刀,上面有噬魂箭刚才留下的洞,但并不影响它的作用,牧野收敛了微笑,他知道少女很虚弱,就算拿起了刀,恐怕也是一个摆设,
少女已经能看见附近的荒草在晃动,握着刀的手不知为何渗出了一层细汗,自己哥哥真的连自己也要赶尽杀绝吗?她不知道,所以做了最坏的打算。
牧野摸到的腰间一个东西,他知道它已经救不了自己,但却可以救下眼前的少女,就在脚步声突然停下的时刻,牧野启动了手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