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两声凄厉的惊叫,随即一切又是沉浸于安静的黑夜。
那些发生的和没有发生的,于他人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屁事。
牧野听出那是韩家兄弟的声音,他知道不可能是卫戎做的,没有王族下达的直接命令,翎羽卫虽说不惧韩家,可是韩家兄弟背后的光明大主教,也是不得不让人忌惮三分,卫戎虽然莽撞,可是这样没脑子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那么谁又会对韩家兄弟不利?
牧野想去看看,可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迈出自己的脚步。
风不知何时变大了,黑色的披风被吹的瑟瑟作响,本是初秋的天气,在刺骨寒风中已然可以哈水成冰,就在牧野凝望苍穹的时候,一片白色晶莹的东西,不小心飘落到他的眼睛中,一阵冰冷,便是消失了踪影。
下雪了。
晶莹的雪花,带着圣洁的白色自天空飘落,有了第一片,就有接下来的第二片,然后是万千雪花倾斜而下,瞬间便是苍白了大地。
甬道的不远处,传来一阵“咯咯”的欢笑声,音色稚嫩清雅,好似春天的黄鹂鸟,可惜现在已是秋天,鸟儿都已经南归,那声音由远及近,“牧野哥,下雪了。”说话的是一个清秀的小姑娘。
一件浅绿色的及地长裙,加上一条与之相搭的白色束腰带,将一个女孩儿的优雅与气质尽数凸显,外面是洁白如雪的裘皮外套,蹦蹦跳跳的行走在铺满雪花的路上,像是一只出笼的鸟儿。
这只鸟儿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也是卷带着潇潇的风雪朝着牧野飞奔而来,和牧野一样的服饰,就连长相也有着七八分相像之处,只是那明亮的眼眸中除却抑制不住的兴奋外,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异样,就像方才阴影中的眼神……
他是风殇﹒白,牧野同父异母的弟弟,伽蓝国二王子。
女孩儿一下扑在了牧野的怀里,十三四岁本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可她似乎并没有一丝的顾忌,女孩儿张开手掌,一片棱角分明的雪花便是停留在其指间,在周围昏弱的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牧野哥,你快看,六角的雪花。”女孩儿的声音中透露着天真。
“哎呦喂,有人竟惦记着牧野哥。”风殇忍不住的干咳了两下,故作生气的说道:“之前怎么也没人让我看雪花啊?更别说拥抱,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哼哼,我才不要抱醋坛子呢。”小姑娘朝着风殇撒娇的吐了吐舌头,其伶牙俐齿就是对二王子殿下也毫不示弱。
她叫杨千羽,是本朝安国大将军杨镇南的幼女,七年前的蛮荒刺客事件中,安国大将军第一个觉察到异常,并只身追杀蛮荒刺客至牧野寝宫的人,据说当时两位王子已然昏迷,杨将军以一己之力独战三名蛮荒刺客,最后玉石俱焚。
这杨家世代为将,卫护伽蓝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这杨镇南更是无双﹒白的儿时伴读,在无双﹒白荣登帝位的时候,他便请缨远赴北疆边塞戍边多年,这次回白帝城本是来恭贺大王子启智,谁曾想,竟是出了这样的祸事。
杨镇南死后被追封一等爵位,其后人本可受到恩萌,可惜他的妻子早年难产已然魂归天国,只留下一个和风殇年纪相仿的女儿,也就是杨千羽,帝后念其幼小孤苦无依,而她父亲又是为伽蓝国的两位幼主而死,便是责令将杨千羽接到了王宫抚养。
这位杨家的小姑娘打小便是清秀喜人,甚是招白帝夫妇的喜爱,而帝后更是念及没有女儿的遗憾,自小便让杨千羽享受着两位王子同样的待遇,所以杨千羽虽然袭承的郡主衔,可是王宫圣殿的人都知道,她是白帝夫妇心里的三公主,甚至于两位王子中某一位的妻子,更或是将来的国母也说不定。
风殇堂堂的伽蓝国二王子,却被这古灵精怪的杨千羽说成了醋坛子,外人看来是好没面子的事,可是他似乎并不生气,而且还故作无知的呆萌问道:“什么是醋坛子啊?放醋的坛子?”
醋坛子就是一个坛子,而且放醋的,这点儿绝对错不了,风殇自然是知道的,他虽提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可你却不要被他的表象非蒙蔽了,他可是白帝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拼命二郎”。
“醋坛子,就是会吃醋的坛子。”杨千羽索性顺着风殇的话继续往下说:“你就是那个坛子。”
“啧啧早饭我都懒得吃,何况是吃醋呢。“
……
牧野看着斗嘴的俩人,还是很没趣的选择了打断:“我问你,你来时见到韩家兄弟了吗?”。
自己这个弟弟,他太了解,白帝城里出名的无法无天,九岁时候,便纠集一帮学生赶走了老师,还指示随从偷王宫里的东西出去换零花钱,就连圣教的牧师也常常遭受他的捉弄。
风殇做事从来不按章法,不计后果,因为他就是章法,他就是后果,这就是风殇﹒白,一个拼命二郎。
“韩家兄弟?”风殇微微停顿了片秒,他当然知道韩家兄弟,刚才二人被自己以四品魔法——风影决,给打倒在地上晕死过去了,自己老哥对自己可是出名的严厉,被他一问,反而不知如何去回答。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千羽悦耳的声音打断了,“我和风殇哥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了韩家兄弟满身酒气的躺在地上,就让翎羽卫把他们送回家了。”
刚才还是斗嘴俩活宝,瞬间便是统一了战线,枪口一致对外,当然枪口对的不是牧野,因为他俩人知道,牧野不是不解风情,而是他有着不同于他们的责任,这点千羽心里很清楚,所以她觉得牧野很累,而风殇更是明白。
“是吗?”牧野盯着眼前这个的小姑娘,用不着怀疑,韩家兄弟除了自己这个爱惹事生非的弟弟外,谁还敢动手,谁还能做到,韩崇光作为光明大主教是首席弟子,又是洞开了周天神户的三门,一般人跟前已是了不起的一个存在。
可一山更比一山高,风殇七岁启智,十二岁便打开了周天神户的第四门,这样的成就就是放眼大陆也是了不起的存在,而这便是帝王血脉所蕴含的潜力,可惜……
教训他俩只是风殇想与不想的问题,不存在做到做不到的情况,这韩家兄弟身为圣教成员,不思进取,酗酒闯王宫圣殿,也是需教训一下的,而牧野之所以问,是怕这拼命二郎下手太重,二人真是出了什么问题就不好交代了。
千羽朝风殇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手挎着牧野,一手将风殇挽住,略带生气而又恬美的说道:“两位王子殿下,我的俩亲哥哥,这么漂亮的雪花,你们能不能不要破坏和谐啊。”
说的一点也没错,白帝城地处西南地域,终年也见不到几次雪,而此时的雪花正是烂漫之景,如何不让人心潮澎湃,被小姑娘拉着的两兄弟对视一笑,已然忘记了先前的所有烦心事,不得不说这位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正是这两兄弟的克星。
雪,拂过泛着昏黄的窗台,掠过透着威严的浮图塔,直到飘落到这座白帝城,只是片刻的时间,一座城便是被笼罩在苍茫之下。
寒冷的风雪里,三个稚嫩的少年,也顾不得冷不冷,只是踩着雪,踏着风,肆意的嬉闹着,到处都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牧野只是一个大哥,风殇也只是一个任性的公子哥,千羽是这二人心里的一块无法提及的秘密。
他,她,他们只是一个少年。
少年,这是一个美妙的词汇,这是一个肆意妄为的时代,他需要用诗歌来歌颂,他需要用青春来记载,他太独特,一切只因为他们还是少年。
一片白色的叶子落了下来,它像是一片超级大的雪花,可他不是来自天上,而是从一颗树上落下来的,它慢悠悠的从牧野的眼前飘过,在空中打着旋,然后落在了满是雪花的地上。
就像那飞舞的雪花一样,有了第一片落叶,就有第二片,然后第三片……直到很多很多的叶子一瞬间都落了下来。
圣白树的叶子落了。
这颗通体洁白的伽蓝国圣树,帝都因它而冠名,一直生长在王宫圣殿前,它不仅代表着王族,更是代表着伽蓝帝国。
花开千年,叶落千年的圣白树,就在一夜的风雪里,便是落尽了叶子。
风雪里的牧野猛然的抬起头,痴痴望着光秃秃的圣白树,忘记了周围的雪花,忘记了风殇,忘记了千羽,脑海里剩下基辅要塞,还有自己的父亲,伸出手缓缓接住了最后飘落的一片叶子。
基辅要塞肯定出事了。
北疆的祁连山脉阻挡着来自蛮荒草原的寒流,可不知多少年前,祁连山脉被生硬的劈开了一道豁口,就这样,北方草原的寒流,还有蛮荒国的兵马就沿着那个缺口,时不时的杀到伽蓝国境内。
牧野的父亲初登帝位时,便着手兴建了基辅要塞堵住了祁连山脉的那道缺口,既阻了蛮荒外患,又是挡住了秋冬季从草原上南下的寒流。
这场初秋的雪,来的太过诡异,圣白树又大生异象,牧野的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种预感,虽然他不想承认那是不详的预感。
夜,是寒夜,因为有风,风中夹杂着雪花。
帝都,还在下雪,雪中的它,还是白帝城。
城里有少年,可或许就在那一刻。
少年不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