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轩离开月族，打算前往镜湖赴三日之约。来到中途，乍见一银衫雪袍者驻足路旁。来人自然便是不言昔，自他答应与月族交涉，不刻便赶来月族至镜湖的必经之地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不到半日就让他逮到了正主。
两厢照面，不言昔首先开口道，“这位兄台，你的披风破了。”
但凡修行之人，多多少少都喜好标新立异，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这其中学问颇深，而最简洁的方法莫过于从形貌装束上下手。
比如泪江心喜好执一柄玉质折扇，扇骨晶莹剔透，雕琢精细，镂空之处还镶有桃红的蚕丝绢布，扇面展开，便是一枝桃花含苞待放的图案。有眼力见的人看到这柄折扇便可推测他的身份。当然，看到他着的那一身桃花镶边的白衫效果也是同样。
月上轩虽无这样的癖好，但他背后佩剑——峨眉为月族双兵之一，也是身份的象征，更遑论装束整齐本就是修者风貌最基本的表现。
因此他根本不用回头看自己的披风，便明白对方是意有所指。
不言昔并未给他时间思考所指何意，右手一抬两划，凌厉指气截断路旁一株幼枝，当作兵器招呼过来。
同一时间，月上轩峨眉出鞘机敏回应，提剑格挡，对方却似忌惮峨眉锋芒，身法飘移，招式也越渐刁钻，竟然避过剑锋继续直取而来。一招挡空，接着便是招招挡空，月上轩只得巧移身形，虽避过要害，身后却无可避免地传来数声裂帛。
月上轩招招失利，惊骇对方武上修为的同时，更感背后树枝划破披风的裂响如同魔音穿耳，扰人心神，连忙于出招的空档抽身退步间解下披风，凝神戒备接下来的攻击。不言昔却已收势将树枝弃之一旁，无意再进。
“爱惜名誉，要从小的时候做起；爱惜衣裳，要从新的时候做起。像你这样如此轻易就丢掉披风的人，名誉也当不复存矣！”
“名誉与披风，这两者性质不同，不应该一概而论。”月上轩似乎明白了对方所指何意，也收剑回鞘沉着应对。
“人的名誉就如同你这件披风。完好如初时自然时时维护，一招不慎有了缺口还是会加倍小心，不让它遭受更多的损害。但若是连连失利，披风破口也越来越多，就会力不从心产生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认为这件残破的披风只是累赘而将之丢弃一旁。”
说到这里，不言昔突然一声冷笑，复又道，“名誉又何尝不是如此！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正义不复，沦为邪魔。”
“这……”月上轩一时语塞。对方言语上以小见大，明显别有深意，行为上除开之前连番快攻引出话题外也别无不妥，只是那声冷笑既像是对他的讥讽又像是自嘲，颇有些意味不明。
但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上他无非是为了那件事，因此他坦言问道，“你是来阻止我吗？”
他不言阻止为何，乃是心存试探，岂料不言昔也打得一手好太极，“你有你的立场。如果可以，我不会阻止你，只会劝慰你。”
这样一来，月上轩反而弄不懂对方的来意，于是苦笑道，“劝慰我什么？劝慰我人生路上，一步不可行差踏错，以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么？如果是这样，那我奉劝你不必浪费口舌，因为我踏上这条路，这一步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不是。我是在劝慰你人生路上，不可能一尘不染洁白无瑕，但要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而不抛却初心，当有背负得起罪恶的魄力。而你——”
不言昔陡然回头指向月上轩，厉声道：“没有这样的魄力！”
协谈破局，双方都有些剑拔弩张，月上轩强压住被人无端挑衅的不悦，找回理智，慢慢梳理头绪。
方才与不言昔对招，虽然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但却能感知到他对自己的剑法十分熟知，招招都能制敌机先，应当是有备而来。之后月上轩言明要将紫嵇玄石送往镜湖，却无法刺探对方来历。
但除却天外城与镜湖，此时应当不会有第三方势力关注在此事上，若是有，对方的立场便是关键了。
“你应当不是天外城的人，否则就不会前来阻扰我。”测度无果，月上轩决定直言，“因为月族根本就没有紫嵇玄石。”
……
不归亭内，泪江心面对一张生硬面孔大感委屈，“喂喂，你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当初我入天外城之时的确曾风闻紫嵇玄石流落在月族，至于后来师尊曾将之讨回却是从未向我提起过。总之，我发誓，我绝对没有……”
不言昔连忙拍落他指天誓地的手，神色半分不见好转，“算了。我怕你这一句话讲完，天理昭昭，雷行滚滚，劈到你是死有余辜，殃及到我就不好了。”
泪江心一向生冷不忌，话说得再恳切真挚感天动地也不足为信，不言昔却还是要顾忌几分的，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
说到底，非是不言昔不肯相信他，而是泪江心一向精于算计，常常让不言昔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无奈感觉。今日甫听月上轩道出真相，第一直觉便是泪江心以公徇私，骗他去与月族交涉实则只为探究他的过往，因此才会反应过度一直摆脸色。
其实仔细推敲，不难发现其中疑点颇多。
紫嵇玄石的确流落在月族不假，但此物乃是天外城罩门所在，即便月族再是磊落坦荡，天外城也不可能任由其掌握死门。而从时间上看，泪江心任城主之前，正邪两方便开始缠斗不休。听月上轩的话意，前任城主便是在那如火如荼的当口讨要紫嵇玄石，后来在与几位武林正道前辈合力布阵时重伤濒死，不得不草草交托城主之位闭关静养，从此隐遁江湖不问世事。
泪江心不知道此事倒也说得过去。
“好吧。”泪江心也不坚持表无辜，他与不言昔百年的交情，断不会因为这点意外就分崩离析。当下只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道：“那你快告诉我你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我胆子小，经不起吓。”
难得见他伏低做小，不言昔纵有天大的怨怒也该消了大半，这时却又见泪江心摇着扇子心安理得地继续道：“我知道后好安心呆在城内，这段时间里绝对不来触你这个霉头，徒惹不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