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
前脚进得大门，一团粉嫩的肉球朝我扑来。肉球手里将将抓着一张油饼儿。我赶紧做手势让肉球打住，然而这肉球还是没有理会我微弱的反抗，抱住我，将满脸的油脂蹭了我满怀。
我无奈抚额，拍了拍肉团的头，道：“小云吞，下次吃东西的时候，要擦过手再抱人哦！”
云吞仰头望着我，眉眼弯弯笑着应了一声，却依旧是用脑袋蹭着我的衣袖，要我陪他玩耍。
云吞是阿哥的儿子。因着嫂嫂怀他的时候喜欢吃云吞，便给他起了个小名“云吞”。今年有五岁了。我在家中闲散的时间多，便常有空陪云吞玩耍。这些年来他跟我玩儿惯了，竟喜欢黏我超过了黏他阿爹。阿哥为着这个常常感叹，说他这个阿爹做的可真是失败。这会儿，他正转过身来，朝着小云吞招招手，“小云吞，来阿爹这里，阿爹陪你玩。”
难得见阿爹主动要跟自己玩耍，小云吞望着我迟疑了一会儿，又蹭了蹭，终还是扑进了他阿爹的怀抱。
阿哥带着云吞进了院子里，朝我使了使眼神。我微微叹气，院子里正做着几个人在吃着茶果。有个面生的，想必就是张媒人了。
阿娘唤道：“子衿，快过来，见过张冰人！”
见我过来，张媒人倒是笑盈盈先跟我打上了招呼。
“这位就是苏小姐吧？果然名不虚传啊！”
名不虚传？也不知道坊间传些我什么？这张媒人的声音听着倒是爽朗大方，我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她着一身雪青色褙子，年纪不大，相貌端庄，淡妆扑面，还透着一股子干练的气质，与往常那些花枝招展的媒婆倒是有些不同。
我勉强自己也笑了笑，“张冰人好！”
她边应着边双目灼灼地看着我。这些年来这种眼神我看的太多了，起初被人这样看着我还有些不自在。如今，却可以完全忽视了。
估摸已经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十遍，她才又一手掩口笑道：“好！好！”
嫂嫂见人都齐了，便撤了茶果盘子，将饭菜一一端了上来。
阿娘招呼大家都赶快坐下吃饭，“坐坐……张冰人，别客气！”
张媒人也没客气，就在阿娘旁边坐了下来。我捡了个离她远的位置坐下，便兀自吃了起来。今日菜式倒是不错，有糖醋鱼和酱牛肉，这糖醋鱼是娘的拿手好菜。自嫂嫂进了门，阿娘除了大年三十儿的时候下个厨，平日基本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居然亲自操手了一道菜。
然而这顿饭我终究吃得不痛快，因着饭桌上的闲话漫谈的声音就没停过。说的也不过是跟我有关的七零八碎的琐事儿，和张媒人撮合了多少人家。
我没了胃口，便让嫂嫂先吃饭，由我来喂云吞。总算在云吞打了个饱嗝再无心吃饭的时候，大人们也都停箸了。
张媒人又跟爹娘絮叨了几句，最后拍着胸脯说一定给我找个如意郎君。我跟着娘将她送出门，关上门后，深深吸了口气。
院子里一片沉寂。阿娘铁青着脸，阿爹默默打理着他的梅花盆栽，嫂嫂收拾碗筷，阿哥带着云吞在扫地。我则已经准备好接受劈天盖地而来的说教。
阿娘叉着腰道：“苏子衿，你跟我说说，你今天是个什么态度？”
我在院里寻了个矮凳坐下，双手一摊，才道：“阿娘，不就是这个态度嘛。”
“就是这个态度？你娘我放着好好的马吊不打，东给你张罗，西给你张罗，你倒好，还摆起脸色了是吧！你要是愿意做一辈子老姑娘，我可没钱养你！”
我看了看娘，小声道：“娘，我现在也没让你养啊。”
我给沈家当先生，一年也能挣个一百两银子，够养活我自己了。
“哟哟，你看你那个样子！”阿娘指着我气道：“你非要气死我不可！前后前后给你找了十来个媒人，却是一个也没撮合成。如今哪个媒人还敢帮你做媒？人家沈家夫人出面才找来这张媒人，你说你还想怎样？”
阿娘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我心中就不好受了。起初媒人上门的时候，我倒也是和和气气的，毕竟我也不想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然而就在见了几个相亲的对象之后，我在对媒婆实在和颜不起来。给我介绍的第一个男子，第一眼看上去倒是端端正正的，然则他一开口，我便懵了。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像是含了一口水，咿咿呀呀的模糊不清。跟他交谈了半日，我却只听懂了三句话，实在让人忍受不下去。再说第二人，说话倒是清清楚楚，可我们好像不大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说床前明月光，他说地上鞋两双。却说第三个，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对他印象还不错，他整个人也没有什么可挑的。然则就在见面后第三天，我撞见他从倚翠楼里出来……后面的人我也不想一一提了。我苏子衿虽则是嫁不出去，却还没有到随便塞给哪个人的地步。对相亲已经不抱希望，你要我如何对那些不靠谱的媒人和颜悦色？
“娘，我说过了，应付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阿娘看着我，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阿爹顿了顿握着剪刀的手，终道：“子衿，你告诉爹，你是不是不想嫁人了？”
不想嫁人？怎么会？看着人家伉俪情深，总会有眼红的时候。
见我半天不说话，那方阿哥回过头来，道：“不嫁人也好。子衿，以后阿哥养你，不怕！”
“哟嚯嚯，”阿娘瞥了一眼阿哥，笑道，“青青，你还长本事了！”
青青，阿哥的小名。阿爹最爱古词旧句，尤其是那句采自郑风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于是，阿哥跟我便一个叫“苏青青”，一个叫“苏子衿”。然而阿哥稍微大点儿以后，很是嫌弃自己的名字，像个女娃娃的。于是便吵着要换名字，阿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大笔一挥，划掉了一个“青”字。苏青，这个名字阿哥倒也将就着接受了。然而“青青”这个小名却一直留到现在，每次阿哥听到有人叫他“青青”便会头皮发麻。后来小云吞出世，阿哥很担心爹会给他取名“苏悠悠”，然而阿爹再次证明了他的通情达理－－他决定把“苏悠悠”留给自己未来的孙女，给云吞取名“苏君顾”。
所以，阿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若说自己真的不想嫁人了，想必他也会尊重我的意愿，不会多说半个字。然而，我终究不是这样想的。
我叹了口气，幽幽道：“想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