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媒人办事果然利索,不过两日,便上门来告诉我们她找好了人。一听说那人是宁化府通判的二公子,如今人已经下榻掩云楼就等着跟我见面,阿娘笑开了眼。张媒人直夸我有福气,还将我拉到一边悄悄道:“子衿啊!”
我正琢磨着宁化府通判的二公子是何许人也,她又拉着我道:“子衿啊,你明日就不要穿这身了吧?”
她指了指我身上的缥色半臂罩衫,我了悟,问道:“要我穿罗裙?”
张媒人点点着头笑道:“是啊,你看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打扮打扮总不会错的!”
我面上点点头,然而心中却不是这样想。以前相亲,我皆是这样的行头就去了。况且,我就只有一套罗裙,就及笄的时候穿过一次,如今我身量又高了些许,估摸早已穿不得了。
夜里,阿娘让我早些睡,然而我却是睡不着。心中想着明日要见的人,总归有些胡思乱想。
从我的眼光看,阿爹和阿娘是两个世界的人,除了相貌之外,并不是十分般配。阿爹虽是个读书人,中了进士,却不愿意当官,自己在家里办了个学馆,图个悠闲自在。五年前新来的知县要大搞教化,便邀请了县里的几个大户出些银两在县里开了大小学堂。阿爹的学馆便开不下去了,好在知县请了阿爹做县学教授,名下有几亩学田,也算能有口饭吃。而阿娘出身商贾之家,凡事都能算出个甲乙丙丁。自小也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通透情世故。应理说,这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再说嫂嫂和阿哥。阿哥自小不爱文墨,就喜欢舞刀弄枪。好在阿爹也没有强求他,他读了几年书后便送他去少林寺做俗家弟子,学了一身好功夫,这才进了捕房。嫂嫂名唤晚竹,她娘家姓董,是实实在在的书香门第。我在朝安城痴有个才女的虚名,然而论起才学,我连她的一半都不如。她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难以想象他们两个大相径庭的人是如何和睦相处的。
从爹娘到哥嫂,两对都是看起来不相称的人。难道,外表看起来不相称的人才最合适吗?
夜里辗转难以入睡,早上却是起不来了。嫂嫂过来敲门喊我起床,我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终究还是蒙头大睡。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屋外一声尖利的叫唤将我从好梦中彻底拉了出来。
“苏子衿,你到底还要不要去相亲了?辰时都过了!”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遭了,辰时过了!我未时要去沈府上课,便同那宁化府通判的二公子约在了正巳时。
我赶紧穿好了衣裳随便洗漱一番就往外跑。刚出了房门就被嫂嫂拉住了,她端详着我,“子衿,你照过镜子了吗?”
我拣着她手里端着的馒头边吃边说,“照过了,照过了,刚…刚洗脸的时候在面盆里看了一眼。”
“你吃慢些。”她有些无奈,伸手在我头顶一摸,“你看,这是什么?”
她手里捻着一根丝线,“你看你!”
我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嫂嫂忙帮我拍着背。不知云吞从哪里跑过来,揪着我的衣角,软软地说道:“小姑,小姑,你一定要给云吞带个姑父回来。”
我才顺口气,又差点噎住。这小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晓得是哪个教他的。我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好了,小姑给你带个姑父回来。”
囫囵吞了几口粥,我正准备夺门而去,身后又被人喊住了。
“苏子衿,张媒人叫你换身罗裙,你就这样?”
我回头一看,阿娘一脸愤慨地站在院子里。我朝她摆摆手,“没时间唤啦!要迟到啦!”
我素来讨厌迟到,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一路小跑,总算赶到了掩云楼下。终究还是要些体面,我在门口整理了下仪容,才抬脚进去。
方进得大堂,便看见张媒人在那儿坐着等我。见得我气喘吁吁地过来,她打量了我一番,似乎不大满意。
“我的姑奶奶,你就这样过来了?你该不是今儿早上还赖床了吧?”
我嗓子里干渴得很,懒得与她多说,示意她带我去见人。
终究是尘埃落定了,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张媒人有些愤愤道:“走吧,走吧,看你的造化了。”
我跟着她上了二楼,停驻于一雅间前。里头坐着个锦衣男子,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模样。这不是我第一次相亲,也不知怎地,看着这背影我竟有些紧张。我轻轻吸了口气,才跟在张媒人后面轻手轻脚地进去。
听到有人前来,那男子回过头来。我正打算朝他和善大方地一笑,然而一看他的脸,我却笑不起来。
“白公子,这是苏小姐。”张媒人朝他笑笑,又将我扯了过来,“呀哟,你们两个啊,就好好聊聊。张姐我呢,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张媒人简单地介绍完之后,回头朝我使了使眼色,很是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坦白说,我很后悔,今早没有好好照照镜子,梳理一番。
我的玉皇大帝老天爷!我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这般俊美的男子。面如玉砌,发若墨泼,眉眼如画。一身湖蓝色大氅更是衬得他气质出尘,儒雅俊逸。然而,他好看的眼睛里,只透露出了一个意思:诧异!
很正常,基本上第一次见我的人,都是这样的眼神。我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手,劝告自己要淡定,要举止端庄优雅。
他起身,嘴角弯弯笑着请我坐下。我用自认为最端庄的方式朝他点点头,缓缓走到了他对面坐下。
我低下头,没去看他。他不说话,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我见桌上有茶水,赶紧拿过来给自己倒上,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我刚碰到茶壶,被他抢了过去。温润的声音像春天刚解冻的溪水,“我来。”
一双白皙干净、骨节匀称的手在我眼皮底下晃悠着,我不自觉得跟着他手上的动作,移动目光。这男子的手生得这般好看,可见平日的娇生惯养。我正想着,不觉一杯茶水已然轻轻放在我面前。
我端起来低头喝了一口,才意识到说声“多谢!”然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没办法,在这种细心体贴又温柔的男子面前,我总有一种脑袋放空的感觉,更何况这男子还长得俊美非常。
他又先开口,声音温和,“听闻苏小姐是个教书先生?”
我怕自己会冲着他那副皮囊把自己卖了,继续喝着茶,点了点头,却没有看他,望向了窗外。
掩云楼之所以名为掩云,因这是朝安城最高的楼阁,也是朝安城最大的酒楼。楼临洵河,上下四层,有二十米高。楼内雕梁画柱,装饰考究。从我这向窗外望去,上可观青天白云,下可看烟柳画桥。景致甚好。
他的声音又如溪水一样流淌而来,“那苏小姐必然是学富五车吧?”
我摇摇头,“痴读了几年书而已。”
我又听到他好像轻轻笑了一声,“苏小姐过谦了。白某早有耳闻,苏小姐是朝安城有名的才女。”
我这才抬头仔细看他,他嘴角有一抹浅浅的笑意,然而眉眼间却是一片沉寂。当我发现他的温润如玉和我的端庄娴静一样,都是装模作样之时,我方才有些慌乱而不知所措的心情,突然渐渐散了去。
“不过是外人传言罢了。如今你见得我真人,可觉得我是有才之人?”
他浅笑,没有回答,反而看着我问道:“苏小姐很渴吗?”
我一愣,估摸一路小跑过来口中干渴难耐,竟不知不觉将一壶茶水喝了个见底儿。
“哦,早上起晚了,跑过来的。口渴。”
他好像有些诧异我的坦诚,“苏小姐还真是直率。”他说罢起身,示意让我稍等片刻,自己去了门外唤小二来添茶。
我趁此时偷偷打量着他。他不仅生得俊美,而且身量修长。行动之间,进退有止,很是优雅。听张媒人说着白二公子今年二十有四,比阿哥还要大上一岁。这年纪也不小了,应理说,上门说媒的应该都能把他白府的门槛儿踩烂了。然而,像他这般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跟我一样相亲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