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房的大门又打开了，保安甲拿着木警棍横晃着走了进来，把木警棍在关着张家老大和老二媳妇的监室栅栏上打了两下，道：“叫啥叫？……让他救你们？他还不知道谁儿来救他呢？……都老实儿地呆着！……俺也告诉你们，你们要想着出去，就等着你们的爷们儿来换你们吧！”
保安甲一边呵斥着，一边向里走着，身子撞在正在朝他献媚的杜保长身上，怔了一下，朝里拥了一下杜保长：“你看啥看，你？……到里边去呆着！”
杜保长被逼迫着朝里退着走去。
保安甲径直走到里边办公用的屋子，在一条板凳上坐下，身子靠在墙上，翘起了二郎腿。
杜保长小心翼翼地跟着进来，从兜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献媚地朝着保安甲递去：“兄弟，……嘿嘿，您先……抽一支。”
保安甲看着杜保长一会儿，接了香烟，又等着杜保长给点燃了，吐着长长的烟雾，道：“咋？……你也有……掰不开……镊子的时候？杜大爷？”
杜保长嘻嘻地笑着：“……你瞧您说的，这不……纯属是……误会吗？”
“误会？”保安甲装傻地道。
杜保长：“啊！……它就是误会嘛！”
保安甲：“哦！……这儿是……丁协卫说的？”
杜保长：“啊！……哦。……不不。不不不！”
保安甲：“那就是……梁队长，……说的？”
“嗨呀！……这儿都那儿跟那儿嘛？……俺说兄弟，俺……俺平常对你到底咋样？”杜保长和保安甲套近乎道。
“不错！……当然是不错啊！”保安甲贪婪地抽着烟，眼睛看着烟头上的火，道。
杜保长挺了挺胸，道：“还是地！……那您看……您……是不是就帮哥哥一回，也替俺在丁协卫的面前，给解释解释，……成吗？”
“解释解释？”保安甲装作不明白的样子看着杜保长。
杜保长：“啊，解释解释！”
“解释解释？”保安甲依旧装作不明白，一只手却在手指碾着手指。
“唔……喔喔！……你看看俺，你看看俺？咋就会恁么不懂事儿呢！”杜保长一拍脑袋，手赶紧伸进衣兜里，眼珠转悠着，摸了半天，掏出一块大洋来，拉过保安甲的手，把大洋放在保安甲的手心里，“……你买烟抽，你买烟抽！”
“这儿中？”保安甲看着手心里的大洋，忽然不屑地把手稍一倾斜，大洋滚到了地上。
“喔……喔喔！……中！中！……这儿咋就不中呢？”杜保长追着滚落的大洋，捡起来，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合在一起再放到保安甲的手上。
“这儿可是你说的？”保安甲看着手心里的两块大洋，蓦地一挺身，把两块大洋拍到一旁的桌子上：“……中个屁！……俺也实话的告诉你，杜大爷！……俺可是听说，俺们丁协卫他也说啦，就你这儿事儿，他没有一百块现大洋，他就不算个完！”
杜保长马上转了个磨磨儿：“你说啥？一百块？……哎呦呦！……俺就哪来的一百块吗俺？……这儿不是想要俺的命吗？”
保安甲一拍桌子：“咋啦？……一百块，你的命值一百块吗，你？”
杜保长立时愣住了，有好久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又把手伸进了衣兜：“那成！……那俺也就和你来个痛快的，就这些，再多了，没有！”
杜保长说着，把三块大洋拍在桌子上。
保安甲看着桌子上的五块大洋，又转脸看着杜保长：“……那俺也给你来个痛快的，你再加一块，六六大顺！”
“没有！”杜保长梗着脖子。
保安甲：“加一块！”
杜保长：“没有！”
保安甲：“加一块！”
杜保长：“没有！”
保安甲：“你到底加不加？”
“没……那好吧，可就一块啊！”杜保长终于泄了气，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大洋，放在桌子上。
“这儿吗，还差不多！……你等着吧。俺去给你说说看！”保安甲把桌上的大洋都抓在手里，掂量着，朝外走去。
112
杨大憨家屋子里。
炕上，大憨爹披着衣服，背对着地下，坐在被窝里鼓弄着什么。
有好一会儿，他像是鼓弄好了，又像是还不放心和满意，犹豫着。
院子里传来了开关大门的声响。
大憨爹愣怔着朝着窗户看着，然后慢慢地从胸前搬过枕头来，放在头顶部位，身子失去控制地“窟咚”躺下，眼睛费力地向着屋门口看着。
外面，杨大憨进了院子；看见院子里锄头横躺在地上，晾衣杆子上的衣服也落在了地上，他弯腰都拾到起来，才向着屋子里走去。
杨大憨进了屋子。
大憨爹正眼睛朝上翻着，看着门口：“是大憨吗？……你来家了？”
杨大憨：“爹！……俺抽工夫跑来家看看你。”
大憨爹断断续续地道：“俺……你就有啥……可担心的。……东家的……事儿……都利索啦？”
杨大憨又转出屋去，拿起水瓢舀着凉水喝着，一边回答大憨爹道：“还没呢，正在打兑着人挈儿吃饭呢。……俺也是不放心你，才抽冷子回来趟。”
大憨爹：“也怕是你……又遇到啥难事儿了吧，你才来家？……你屋里的……那时候来家，给俺……和明博弄饭，俺也……问过她了，……说是……大姑奶奶……带着小少爷去了……她的婆家，没……回来；少东家……也没见着个……影儿；……倒是……二姑奶奶，咋的……就搁日本人哪儿呢？”
杨大憨放下水瓢，又回到屋子里，疲乏地在炕桌旁坐下，拿了炕桌上的烟笸箩卷着旱烟：“俺也说不准就是咋回事儿。可从起早儿到这儿会儿上的那个乱劲儿，倒是折腾得俺真个是累了。……你也先不说，东家的家里没个主事儿的人出来，这儿事儿不好办。可就是少东家没过门儿的媳妇来了，……俺见她，也好像是站不长儿的样子。到这儿会儿上，伙计们都核计着要走呢。”
大憨爹：“俺也是，……就恁么……估摸着，东家的……这儿个家啊，只怕是……也真的……要保不住了。”
杨大憨：“那哪儿成呢？难道咱就恁么的眼看着它……拆散了么？”
大憨爹又费劲地道：“唉，……难呢！……你没听见说吗，……树倒……猢狲散吗？少东家……还小，大姑奶奶……有婆家，也……不敢深摊；杨先生他……又没个行里的……近亲，唉……”
杨大憨：“俺倒是觉着，要是大少奶奶她……唉！也难！……你就看她那单薄的劲儿，哪儿又像个……能撑得起来的样子呢？……俺是真跟着……犯难了！”
大憨爹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唉！……那你说，咱……就还能咋呢？你才刚儿……不是也说，咱……不能就……眼看着……东家的这儿个家，就恁么地……散了么？”
杨大憨抽着旱烟：“可，可你说，这儿……这儿办后事儿，咱给他强抻了个头儿，可这儿后事办完了，咱还能……再朝前赶吗？……虽说是咱这儿一个杨字掰不开，可咱毕竟是，不沾亲不带故的两家人啊？就是这儿会儿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说咱想着从中搂上点儿啥呢！”
大憨爹又沉默了好久，道：“唉！……俺也是……压根儿上就想啊，咱……咋也不能……就看东家的热闹，咋也不能……叫他的这儿个家……就恁么地散喽！……你至于……能不能……给他报得了这儿个仇，咱……也真是……没那个……能力了不是？……可现今……唉！”
杨大憨：“俺也是想，就再看上一阵子，看看那大少奶奶下一步就咋摆布，咱再说。……你看成吗，爹？”
大憨爹：“就……还能咋呢，要……照你这么说？……现今，还是得……盼着少东家……快一点儿的回来，……不管咋，那也是……东家的根儿呢！……你就没打算……再出去找找他？”
杨大憨：“俺咋就没想呢？可你说，东家的后事儿他都没回来，咱又到哪儿去找呢？……****娘的个张家，真要是再把少东家给害了，俺就一准儿的饶不了他！”
大憨爹：“也不是……你媳妇说你，你要真想着……要给东家报仇，也就该……思摸出点儿套路呢；……哪儿能……就那么……死打乱踹儿的呢？”
要走出去的杨大憨站在门口前听着，沉吟了一会儿，道：“俺知道了，爹！昨儿那会儿上，不也是急眼急得吗？……你先躺着吧，俺得先回去了。不看时间长了，又让人瞎思摸。”
杨大憨说着，向外走了去。但刚放下门帘，马上又折回来：“那个，爹。……俺叫你收起来的东西，你都收好了吗？先别给山菊看见；她那人太直性，不看啥时候不当心再给说漏喽。”
大憨爹：“你……就放心吧！……你啥时候……要说要，俺……拿给你……就是。”
“哦，还有这儿个。”杨大憨从衣兜里掏出被他抢回来的杨二妮的那个“红山女神”玉像，“……还有这儿个，你也先给收着，爹。……这儿原本是二少奶奶的玩儿物，被人抢去，俺又给追回来的。俺也不知道它就有啥用项。可这儿也有半年了，自打咱来到这儿，俺就看那个日本人老是想打它主意似的。今格儿正给东家办着后事呢，他又来了，俺看他明明儿的，就是奔着这儿东西来的。……咱中国人的东西，哪能就给了他呢？”
大憨爹在手里翻弄着玉像，有一会儿，道：“俺是……也看不出，这儿……到底儿……是个啥东西。可也像你……说的是的，咱……中国的东西，……哪儿就能……便宜了他个……日本人呢？……你……去吧，俺替你……先保管着……就是。”
“那俺去了！”杨大憨这才转身走了去。
大憨爹还在查看着“红山女神”玉像，看了好久，还是没看出什么门道的样子，把玉像精心仔细地放到了枕头底下。
113
山野里。
张发家和张发财顺着小道走着。
张发家一副饿急了的样子，不时地在道边上挑拣着揪一把野菜，放在嘴里嚼着，一边不时地抱怨道：“他奶奶的，放着家里的大饼子不吃，跑出来受这儿洋罪。俺******也真是作孽！”
张发财：“你也行了，三哥。当初还不是你先提议，要弄死杨先生，咱也好有好日子过，到这儿会儿上，你还抱怨啥呀？”
张发家：“俺提议咋啦？难不成你真就看着那山洞里的东西归了他杨家？……俺抱怨？你也看看你都交了些啥人儿？”
张发财：“啥人儿？昨儿晚上不管咋，不还是搁县城的馆子里管了咱一顿酒吗？……也是，把咱哥俩儿给罐醉了，这儿几个小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呢？……嗳，三哥，好像是有人？”
“快躲起来！……哪儿？在哪儿？”张发家很敏捷地就近趴下，又反身滚到一处土坎子后面，朝外看着。
“好像是搁那面？！”张发财也爬到张发家的身边，朝着远处看着。
渐渐地，远处走来了在杨俊家要账的混混儿甲、乙、丙、丁。
混混儿甲一边走着，道：“……你就说是那杨家有钱，起先俺搁县城里面看见他，也信。可要是通过今格儿的阵状儿看啊，也不见得。你就说，那日本人都没搜出啥来，他还有啥钱啊，他？……俺思摸着啊，还是那张家的哥两个儿忽悠咱，也好让咱们去替他们豁拉儿水儿，好替他们去背黑锅。”
混混儿乙：“可你也别管咋说，咱找人写的那个欠单，他们不是也认了不是？不是说吗，等过两天让咱再去。”
混混儿丙：“到时候咱去了，要是日本人和保安队的也去了呢？咱不是被逮个正着？……俺可是早就听说过，那杨先生的交往，可是广着呢！”
混混儿乙：“你拉倒吧。他就是交往再广，你咋也没见日本人和保安队的，把他们张家的哥几个儿给抓起来啊？都到这儿份儿上啦，他人都没了，和他有交往的人，谁儿不是见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啊！”
“是他们！”张发财在草丛中看清了是混混儿甲、乙、丙、丁，和张发家嘀咕了一声，突地站起来，喊道：“嗨！哥几个儿！”
混混儿甲、乙、丙、丁被吓了一跳，纷纷四散躲进草丛中。
混混儿甲在草丛中抱着脑袋，颤抖着道：“……饶命，饶命啊，好汉！……可不关俺的事儿啊，都是张发财他们哥几个干的；真的不关俺的事儿啊！”
张发财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嗳？……俺说，你们这都是咋地啦？……是俺！……俺是张老四啊！”
混混儿甲扭头定睛看着，看清了是张发财，又定了定神，起身道：“娘的！咋就会是你呢？……鬼似的，吓人呢？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