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
山野中。
喜鹊娘着急忙慌地到了怪石山洞前。
姜玫也绊绊啦啦地跟着，似乎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喜鹊娘想要钻进山洞里去，可看着黑乎乎的山洞，又犹豫不决。
“到底是怎么啦，大婶？”姜玫追到喜鹊娘的身边，疑惑地又问道。
“哎呀，你就别管！”喜鹊娘急得什么似的，拨拉开姜玫，又犹豫了一会儿，镇静了下来，背着身子对着山洞，大声地咳嗽了一声，道：“……张老四！……俺知道你搁洞子里面呢，你出来，俺有话儿要和你说！”
良久，张发财手掐着镐头，愣眉愣眼地从山洞里钻了出来，很凶的样子，道：“啥事儿？……你说？”
喜鹊娘不由得向后退了退：“你，你在干嘛？”
姜玫拉着喜鹊娘的衣袖，也有些打怵的样子。
张发财看着喜鹊娘和姜玫一会儿，目光游离开，生硬而霸气地道：“你管得着吗？……走开！”
说罢，张发财又想回洞里去。
喜鹊娘突然地：“可这儿是杨先生家的地？”
张发财又扭身出来强硬地道：“这儿是俺家的地！”
喜鹊娘：“可这儿山……是杨先生家的！”
张发财愣怔了一会儿，突然发狠道：“你管不着！……你给俺走开！”
喜鹊娘不动。
“你走不走开你！”张发财两手握住了镐头，眼露凶光。
喜鹊娘：“俺就不走！……除非你打死俺！”
张发财：“你别逼俺？”
姜玫担心地拉着喜鹊娘。
喜鹊娘：“俺就不走！……除非你先走开！”
张发财盯着喜鹊娘，渐渐地，喘起了粗气：“那好吧，那俺就打死你！”
张发财向着喜鹊娘扑过来。
“大婶，大婶，……咱先跑啊，大婶！”姜玫强拉着喜鹊娘，跑开去。
张发财在后面紧紧地追着。
喜鹊娘和姜玫慌不择路，失足先后从高坡上滚下下去。
张发财追到高坡边上，停住，气恨地向沟底使着劲。
沟坡上，滑落着的姜玫抓住一棵小树，使身子停下来。又站起来，趔趄着回头拽住滑落的喜鹊娘。然后，两人蹒跚着，下到沟底，看着高坡上的张发财。
从下往上看，张发财气恨地盯着沟底，喘着粗气。
有好久，张发财的愤恨平息了些，才蓦地扭身，离开了高坡。
又停了一会儿，觉得张发财真的是走了，姜玫看着喜鹊娘，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大婶？”
喜鹊娘：“你别问啦！……就赶快家去拿枪，得嘣了他才成！”
喜鹊娘说着，就想要走去，可不想，脚下一软，摔在了地上。
“哎呀大婶，你受伤啦？”姜玫赶快蹲到喜鹊娘的身边，查看着喜鹊娘的伤口。
但只见喜鹊娘的脚踝上，已经洇出了一片鲜血。
喜鹊娘也感到疼劲儿上来了，龇牙咧嘴地够着捂着脚踝：“……俺……还……不打紧儿的，你就快去拿枪来，得快着嘣了张老四才中！”
姜玫向四处望着，寻找着能够暂时休息的地方，道：“可是我怎么……能够……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呢？……走吧，我扶着你，咱先到那边阴凉的地方，等你好些了，咱再走。”
“你就快去啊你，别管俺；就还管俺做啥，都啥时候啦？”喜鹊娘还在坚持。
“可我哪儿知道你把枪放在哪啦？”姜玫也坚持着扶起喜鹊娘。
喜鹊娘愕然了下，镇定下来，自己也使着劲，让姜玫扶起自己，两人一起走到阴凉的地方，又坐了下去。
380
团山很突兀地一步跨进红山镇酒馆内，站在那里。
接着，竹内满脸堆笑地谦让着杨大憨，也进了酒馆。
伙计正端着托盘要给客人上菜，见了团山，猛地顿住，继而又转身向着厨房里走了去。
厨房里，万老板诧异地走出来，见了团山，也愣住了。
翻译官在门口向屋子里巴望了一下，绕过竹内，走到万老板的跟前，道：“你的不要怕，竹内和团山太君是要在你这里请咱们的一个老乡吃饭。”
正在愕然着的几名客人听了，谨慎地放下手里的筷子和端着酒盅，小心翼翼地躲出酒馆去。
翻译官看着客人都走了，又冲着万老板，道：“……对不起，他们的饭钱等一下也由我来算给你。你看看你这里都还有什么好吃的，都快一点儿的端上来，价钱呢，皇军也不和你争执，你就冲着我说，好不好？”
“明白，明白，明白……”万老板虽说是不愿意，但又敢怒不敢言地赶紧拽下脖子上搭着的毛巾，将一张桌子胡乱地擦干净，向着厨房里走了去。
“在哪儿？就这儿桌是吧？……那俺就先坐啦，不是请俺吗？”还没等竹内和团山谦让，杨大憨就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竹内和团山都尴尬地看着杨大憨。
翻译官也感到别扭，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好用日语让着竹内和团山：“两位太君也请，两位太君也请！”
竹内和团山大度地分别在杨大憨的两边坐下来。
381
厨房里。
伙计一边手忙脚乱地打理着饭菜，冲刚进来的万老板抱怨道：“今格儿老爷儿咋就搁西边出来，这儿日本人平常不是怕咱的饭菜有毒，不吃咱的饭吗？”
万老板一边在一旁的茶叶罐子里抓了茶叶，扔进了一个瓦盆里，道：“你小声点儿！……俺哪就知道他们今格儿是抽的哪门子风儿，还是就小心的伺候着，千万的莫惹事！……嗨！俺咋就把茶叶放到盆子里了呢？”
万老板把瓦盆放到一旁，重新拿起一捏茶叶，放到茶壶里，倒上开水，端着，向饭厅里走了去。
382
怪石山洞前。
山洞里不时地扔出一些枯树枝等；洞口前已经堆了好些的乱草等。
张发财抱着一抱乱草走出来，扔在洞口，又回到山洞里去。
不久，山洞里冒出些微的烟雾，接着，又传出了“咚咚”的用镐头刨东西的声音。
383
沟底的荫凉处。
姜玫正嘴上叼着一条白布，系着衣服扣子。显然，她手里的布条是她刚从贴身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姜玫蹲下身子，给喜鹊娘包扎好伤口：“好些了吗，大婶；还疼吗？”
喜鹊娘倒仰着，两手支着地坐着，紧咬着嘴唇，忍着疼。这时候，她抬起一只手来，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虚汗，道：“俺还不打紧儿。你就快去把枪拿来，快去啊？”
已经站起来的姜玫也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朝着山岗上看了眼，犹豫着，又蹲下，道：“还是等你好了再说吧，我还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婶？”
喜鹊娘看着姜玫良久，叹了口气：“唉！……你就叫俺咋说呢？……俺也是蹦击儿一下才想起来，也许就是为这儿吧，张家的哥们儿，才打死了杨先生。”
姜玫把一旁的一块平整的石头够过来，放在喜鹊娘的对过，坐在了上面：“你能和我细说说吗，大婶？”
喜鹊娘：“唉！……都到了这儿个份上啦，还有啥不能说的呢？……那也就是上一年儿这儿时候的事儿……”
喜鹊娘把姜玫带到了回忆中。
384
山野里。
杨俊倒背着手，嘴里叼着烟袋，按块地里查看着庄稼的长势。
杨俊走走停停，一副满意与喜悦的样子。
一农人正在地里忙着活计，猛然间发现了杨俊，便发问道：“东家，你看啥呢，东家？”
杨俊拔了嘴里的烟袋：“嗯！……没啥！……俺就是随意的走走！”
农人向着杨俊的身边走着：“那你看俺这儿块儿地的庄稼咋样？”
杨俊：“还中！……你小子，舍得下力气，这儿地也不会亏待你！”
农人到了杨俊的身前，在一道土梗子上蹲下，向烟袋里装着旱烟：“是东家给俺的地好！……俺故摸着，今年儿也又是个好年景，俺这儿块地啊，也更错不了。可是你给俺要的租用，还涨吗？”
杨俊：“还涨啥了涨？……扯你妈个蛋的，俺啥时候就有过那匮程儿？……你就好生的揍授你的吧，你就是收成个金山来，俺也只收你一亩地六十斤；剩下的，就全是你的。”
农人：“那感情好！……其实呢俺爹也说啦，俺们也就是信着杨先生你吐口唾沫能把地砸出个坑儿来，俺们才死了心的年年都租你的地。……俺娘也说，再有恁么一两年儿，也就能给俺娶上媳妇啦！”
杨俊：“你也知道想媳妇啊？……那成，等你说媳妇的时候，俺再给你免去一年的租用。”
农人：“也不用呢，东家。俺爹俺娘还说，到时候要给你包个大红包呢！还请你去给俺陪新亲。”
“就这吧。到时候俺一准儿的去！……你去揍授你的吧，俺再到别的地处转转。”杨俊从地里出来，把烟袋叼在嘴上，又倒背着手，向着远处走了去。
农人也磕打去烟锅里的烟灰，站起来，把烟袋别在腰上，朝手心里啐了口唾沫，然后两手使劲地搓着，又回地里去了。
385
山梗上。
杨俊从另一块田地中走出来，在小道上走着。
突地，觉得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杨俊下意识地抬头向着天上望去。
天际中，一块乌云正在飘过来。
杨俊回转头，疾步向回走去。
蓦地，杨俊发现，山梗下，喜鹊娘还在地里劳作着，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已经变了天。
杨俊毫没犹豫，顺着陡坡向下滑去。
杨俊滑下了山坡，一边朝鞋底上磕打着烟袋，一边朝喜鹊娘的地里快步地走着。
快到了喜鹊娘的地边上，不小心，杨俊被脚下的杂草缠住了脚，被绊了个前趴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地里的喜鹊娘抬起了头，愕然看着。
杨俊爬起来，摘巴开缠在脚上的草，又脱了鞋磕打着，倒着里面的土，扭着脸冲地里的喜鹊娘道：“你还搁那儿瞅啥呢，他婶子；没看着这儿天儿就要来雨啦吗？”
喜鹊娘望了一下天空：“哦，俺忙活完这儿点儿就家去！”
“啥呀，这儿雨说来就来了，你傻呀？……快走！……那活计哪天都是干，就没个头儿！”杨俊跑进地里，拉了喜鹊娘向外走。
“嗳，罐子，俺的罐子还搁那儿边儿呢！”喜鹊娘挣脱开杨俊的手，跑向地的另一边。
杨俊站在那里等着。
喜鹊娘跑到了另一边的地头上，抱了水罐和大碗回来，跟着杨俊急急地顺着堤埂上走着。
这时候，豆大的雨点儿已经噼哩哗啦地落了下来。
杨俊和喜鹊娘都把一只手遮在头顶上，向前跑着。
跑到怪石山洞前的地边上，杨俊猛然停住，又回头等着喜鹊娘跑上来。
杨俊：“俺记着这儿好像是有个山洞来着，就去躲躲！”
杨俊拽了喜鹊娘的手，跑到怪石山洞前，寻找着，不停地四处扒拉着杂草。终于，一个洞口露了出来。
喜鹊娘一手抱着水罐，一手遮挡着天上的雨水，看着杨俊在扩大着洞口：“恁么大点儿，可咋躲得下啊？”
杨俊先钻了进去，又回过头来，道：“俺还是小的时候来过，记着里边可大呢！……来，把罐子给俺，你也进来！”
喜鹊娘先把水罐递给杨俊，继而，也在杨俊的拉拽下，钻进了山洞。
386
怪石山洞里。
喜鹊娘和杨俊都整理着湿了的衣裳；喜鹊娘靠洞口外面一些，一边看着山洞外越下越大雨水。
喜鹊娘：“这天儿，咋说变就变了呢？”
杨俊也向外面看了眼：“也是好雨；赶在这儿个节骨眼儿上！”
喜鹊娘：“可又好几天下不了地，怕是又要招虫儿了呢？”
杨俊：“要是连着两个曝天儿，也没啥。”
喜鹊娘不再说话，只看着外面的雨。
杨俊在喜鹊娘的身后蹲下，抽起了烟袋。
洞外的雨哗哗地下着，浇打着庄稼。
喜鹊娘渐渐地转了身子，很不自在地看着杨俊：“你……在想啥呢，杨先生？”
杨俊：“嗯？……没，没啥啊？”
喜鹊娘矜持了一会儿：“你……又有好一阵子……没去俺那儿啦？！”
杨俊不敢看着喜鹊娘：“这儿一程子……也总不得闲儿，家里家外的，事儿多！”
喜鹊娘：“是小少爷还找他娘吗？……也够可怜的，刚一生下来就没了娘；今年，也五六岁了吧？”
杨俊：“嗯，七岁了。……你说，他小的时候，咋就没知道找呢？”
喜鹊娘：“那是他还没大懂事儿。这儿一点儿一点儿的大了，看见别的孩子都有娘，他咋就能不找自格儿的娘呢？”
“也是！……”杨俊欲言又止。
喜鹊娘的眼睛一亮：“也是啥呢？”
杨俊眼神儿躲闪着：“没，没啥。”
喜鹊娘的目光又失去了光亮，转了身，专心地看着外面的雨。
良久，杨俊在地上“邦邦”地磕着烟锅，又把烟袋放在嘴里吹了吹，然后，别在腰带上，站了起来，看着外面的雨，道：“还不见晴？”
喜鹊娘转过身子，答非所问，道：“那你……都好几年啦，咋就还不再找一个呢？”
杨俊：“找啥？……哦，……其实，也是想找来，可就没有合适的。”
喜鹊娘目光犀利地看着杨俊：“是怕后娘……苛兑了你的孩子吧？”
杨俊看着喜鹊娘一会儿，躲闪开喜鹊娘的目光，没说什么。
“那你看俺，中吗？”喜鹊娘又道，胸脯起伏着。
杨俊也面露了惊喜：“你……哦，哦……俺……哦，俺……来了急事儿！”
杨俊说着，向上抖擞着裤子，向着山洞的里面跑去。
喜鹊娘马上背过脸去，看着外面的雨。
良久，山洞的深处传来“呀”的一声。
喜鹊娘马上又转回了脸：“咋地啦？……就咋地啦？……杨先生？……杨先生……”
好久没有回答，喜鹊娘不顾一切地向山洞深处跑去……
387
雨哗哗地下着，抽打着庄稼。
怪石山洞口在雨中有些狰狞地裸露着。
从山洞里隐隐地传出喜鹊娘的声音：“杨先生？……杨先生？”
山洞里。
喜鹊娘不顾一切地向山洞深处摸索着。
蓦地，火光一闪，又渐渐地熄灭了。
“杨先生！”喜鹊娘愈发紧张地向着刚才火光亮起来的地方挪去。忽地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了。
这时，杨俊点着了一把蒿草，山洞里明亮起来。地上，还有什么发光的东西，一闪一闪地亮着。杨俊目光定定地盯着闪光的东西。
喜鹊娘渐渐地靠拢到杨俊的身边，也看着地上闪光的东西。
地上，如繁星般闪着金灿灿的光亮。
喜鹊娘愕然了许久，颤声道：“好像是……金子？”
杨俊：“是金子！”
喜鹊娘：“真的……是金子？”
杨俊：“而且，不是一般的狗头金；是沙金！”
喜鹊娘：“……这儿下，咱可发啦？”
杨俊盯着喜鹊娘良久，目光躲闪着向一旁的火里添着蒿草：“你以为俺就为这儿……惊得合不上嘴儿？……扯他妈个蛋的。……俺家几辈子了，虽都没多大的出息，可也靠着肯干，积攒了不少的钱，也够俺、和俺的下几辈子吃的喝的了。所以到了俺这儿辈儿，自打俺爹死后，俺也就故意的手丫子合得不那么严，时常的也漏给那些有心劲的人一些。……冲啥呢？……钱财这儿东西，它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个人把哈儿地多了，它也是个祸害！”
杨俊担忧的样子，不可名状，蹲着的身子晃悠着，忽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人也变得痴呆呆的。
喜鹊娘搬着杨俊的肩膀，把脸贴在杨俊的胸口上，坐在了杨俊的身边：“那你……还担心着啥？”
杨俊抚摸着喜鹊娘的头发，道：“俺是后悔，……唉！咋就把洞口前的那儿块地，给了张晋家呢？”
喜鹊娘扬起脸，不明白地看着杨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