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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两个日本人

入川不久,吴佩孚最大的感受是:事情尚有可为。

刘存厚从川北秘密造访,表示对吴佩孚拥戴到底。两位老友亲亲热热说了许多体己话。临走,刘存厚放下五万元银票。邓锡侯、田颂尧派来代表,送来慰问品。邓锡侯还命部将罗泽洲移住白帝城附近,暗中保护吴佩孚。即使刘湘、刘文辉,也不想落井下石,也让人送来款物,以示友好。

更令人兴奋的是,他的残兵败将趋之若鹜,纷纷前来投效。十几天竟收罗两千多人。英勇善战的彭寿莘与足智多谋的王维城,饱尝世态炎凉之后,结伴化装来蜀。旧友相见,悲喜交集,不禁抱头痛哭,各自感到失友之痛和友谊之贵。尤其那匹一向难驾驭的野马——靳云鹗,在遭到新主子冯玉祥冷遇之后,也“迷途知返”,派人送来痛悔交加的信件,要求自己的三万残旅重新隶属吴佩孚麾下……

吴佩孚陶醉了,动情了,暗自发誓不让拥戴者失望,一定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迫不及待地亮出“孚威上将军”的招牌,搭起“大帅行辕”的架子。正式任命陈廷杰为秘书处长,刘泗英为政务处长,重新任命大批处长、科长、参议、咨议。他礼贤下士,事必躬亲,态度和蔼,笑面迎人。一有时间就到下面走走,看看。开会时,也不似过去那样独断专行,盛气凌人,比较能听进不同意见了。人们欣然道:“大帅变了!”

这天,他写了一封亲笔信和《关于时局的意见书》,派了两名能言善辩之士,分别去会见张作霖和张宗昌,表明到川后不仅有旧部拥戴,川中袍泽多能全力相助,靳云鹗三万军旅正休息整顿,即可会同鲁军夹击冯玉祥。唐生智因忌恨冯玉祥,竭力援助靳云鹗。靳军已在汉口设办事处云云。

信使走后,吴佩孚天天盼望佳音。不久,二人乘兴而回,绘声绘色地谈见到张景惠、张作霖、张宗昌的情景。张作霖的回信写道:“自公到川,颇为系念。接来信知公在川颇为旧部拥戴,至为欣慰。现我辈大敌为冯玉祥一人,不速图之,终为后患。幸荐青攻之于内,湘唐攻之于外,我辈上下会攻,其覆亡之日可待。公能督率川军,早日出征,则大事济矣。”

吴佩孚乐得手舞足蹈,立即摆酒布宴,庆祝一番。他那唯我独尊的性格,虽屡次受挫,但依如其旧。那令人震惊的自信心和狂妄的老毛病,稍遇顺境便故态复萌。他又比手画脚地说:“我说‘吴有办法,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谁能把我吴佩孚从历史上抹掉,谁能把我排斥在政局之外?诸位,不久的将来,你们会看到,一个强大的、众望所归的第三政府巍然屹立在巴蜀大地上!”

正在吴佩孚得意之际,分赴各地的说客陆续回来。他们异口同声地叙述遭冷遇、白眼,顾左右而言他的境际。当时的大小军阀,哪个不是势利小人?尽管你吴佩孚吹得天花乱坠,但无法掩盖穷途末路的现实。再说,蒋介石的势力越来越大,武汉政府也岌岌可危,国民党各派,西南各派军阀,大多惧怕蒋介石的势力,纷纷把宝押在南京方面,谁肯把赌注压在吴佩孚身上?

这天,杨森驻南京政府代表罗冠英,风尘仆仆来到白帝城,向他透露一个惊人的信息:原来,蒋介石早就对“天府之国”垂涎三尺,只因能力所限,一时难以下手。现在,吴佩孚遁迹蜀中,似虎归山,他担心四川落入吴手,终日如鲠在喉,必欲置吴佩孚于死地而后快。于是,派出得力人手,在国民党四川旅沪同志会和西南各派军阀中广泛活动,以期酝酿发动一次“驱吴运动”。罗冠英提醒吴佩孚做好思想准备。吴佩孚听到此消息,坐立不安,食不甘味。

他毕竟是搞政治的老手,知道根据政治气候伸缩自己人触角。他立刻把心腹召集起来面授机宜,把“讨贼联军总司令部”的招牌摘下来,许多活动转入地下;他嘱咐杨森及其部下,在各地制造假相,说吴佩孚来川纯属游历,接待他者纯系私谊,与政治无关。他立刻向全国发通电,声明此次入川系私人活动,“政治与否均非我知”……

他为试探川将对他的态度,决定以私人名义举行一次“答谢宴会”,宴请四川“旧交故友”。吴佩孚亲写请柬,盖上他“中流砥柱石”私章。结果,不仅来者寥寥无几,且均系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心里凉了半截,方知蒋介石来头不小。

吴佩孚昨日还是踌躇满志,今天却像泄气的皮球,情绪一落千丈。他倒锁房门,饮酒赋诗,抒发内心的苦闷之情。

不久,一场“驱吴”风暴到底来到了。这天,吴佩孚正在书房内踱步沉思,秘书长陈廷杰拿着一张报纸走进来:“大帅,请看本月二十号的《民国日报》……”

吴佩孚平常很少看报,特别是对国民党的报纸更不屑一顾。今天,他见陈廷杰神色紧张,忙一把抢过报纸,戴上花镜急览。吴佩孚见政治版上赫然登出中国国民党四川旅沪同志会发出的“讨吴电文”。电文措辞严厉,说“吴逆佩孚,穷兵黩武,罪恶滔天,不惟乱国,亦且乱川。查川中军队同隶青天白日旗帜之下,应予立即拿办,治以乱国之罪,以谢国人”……电文虽未对杨森直斥其名,但口气颇为强硬,斥他“认贼作父……为虎作伥……应予分别查办”云云。

吴佩孚慢慢放下报纸,反背双手,凭窗而立。远处蓝天浩浩,白云悠悠,碧绿的赤甲山、浩瀚的白盐山高入云端,是那样飘逸高远,给人以寂寥空旷之感;近处,残垣断壁,古旧亭台,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给人以死气沉沉、万古不化的幽思。许久,他才忧愤地说:“蒋介石咄咄逼人,以后我们的步履更艰难了!”

陈廷杰怆然道:“是啊,这是信号,恐怕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呢。”

吴佩孚轻蔑地说:“风暴?狗屁!至少现在他还奈何不了我,只能搞些假手于人的小动作!”

陈廷杰说:“这倒是。不过,四川多势利小人,恐怕他们更不敢接近我们了。”

吴佩孚说:“只要老蒋不能统一中原,他就很难问鼎四川。所以,我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对对,不知老蒋还会搞出啥子名堂?”

“我想他顶多搞个声讨会,发个通缉令,鼓动一些人跟我划清界限。仅此而已,不足为虑。”

陈廷杰担心:“蒋介石会不会派兵打咱们?”

吴佩孚说:“至少现在不会。”

陈廷杰又问:“会不会照杨森开刀?”

吴佩孚说:“这有可能,比如调动、撤职。不过,都是官样文章。”

陈廷杰问:“我们的出路何在?”

吴佩孚说出十六个字:“韬晦蜀中,积蓄力量,联络同道,乘乱而起。”

承启处长王惠民进门报告,说:“有两个日本人拜访大帅,为首的叫佐藤秀夫。”说着,双手递上一张名片。

吴佩孚看了一下名片:“日本人?请!”

来人为首者是大佐衔,是日本遣外舰队司令荒城二郎少将手下的特务机关长。此人四十来岁,个头不高,肤色白皙,留两撇仁丹胡,一双犀利的小眼睛,闪烁着阴鸷狡诈的光。一见便知是一个厉害的对手。一见吴佩孚,他毕恭毕敬地鞠了个九十度大躬,用生硬的汉语一字一顿地说:“敝人代荒城君向阁下问好!”之后,介绍了他的助手松本。

吴佩孚不卑不亢地让座。客人致谢后双手按膝,目不斜视,坐在椅子上。

吴佩孚问:“请问阁下,千里迢迢来此有何见教?”

佐藤恭维道:“荒城君和敝人,对阁下敬慕已久,苦于无缘拜识。今天冒昧来访,一是了却心愿,二是有事与阁下就商。”

吴佩孚一向对日本人没好感,不冷不热地笑道:“哈哈,本人一介武夫,恐有负雅望。有事请讲。”

佐藤呷了一口茶,以掩饰窘态,小眼睛睨视室内,嘴角微微收敛,绽出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他居高临下地说:“阁下是不甘寂寞的人,不会甘心遁迹蜀中,寄人篱下吧?”

吴佩孚问:“请问你什么意思?”

佐藤狡黠的眼睛里蕴含着恩赐者特有的笑容,说:“日本政府愿意帮助阁下东山再起,重新入主中原。将军以为如何?”

吴佩孚心里一惊,一种无可名状的疑惑、渴望油然而生,心想:我何尝不想东山再起?何尝不愿有个强国做靠山?如果日本人提供足够的枪支弹药和经济支援,要不了两年,我就会重新虎踞中州,形成万众归心的大好局面。可是日本人是什么好鸟吗?近百年来,他们或直接,或间接,或军事,或经济,一次次侵略中国,至今还占领着中国的领土,还在中国驻扎着他们的军队。这样,我即使成功了,也会屈从在他们的卵翼之下,成为地地道道的傀儡、走狗。世人会指着我吴佩孚的脊梁骨骂我汉奸、卖国贼、软骨头!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吴佩孚笑道:“哈哈,我一个手无寸铁的落魄者,贵国怎么突然对我感兴趣了?”

佐藤想,吴佩孚是个不好接近的狂傲之徒,软硬不吃,喜怒无常,常让来访者下不来台,尤对日本人有很深的偏见,跟他谈判得格外小心,不能有倨傲表现,伤害他最敏感的自尊心。佐藤谦诚地说:“敝国对北洋政府,一向采取支持态度。对国民政府,尤对赤祸深恶痛绝。所以,我们的合作是有思想基础的。从我国利益角度来讲,也不希望南京政府或武汉方面成功。因此,我国对将军抱有很大希望。”

吴佩孚沉默了。是啊,日本不希望中国统一,更不希望中国强大,那样他们将无利可图。他们希望中国永远乱下去,以便控制中国,从乱中得利。从这点上看,我们的想法确实是一致的。我何尝不是利用这点来打自己的算盘呢?

吴佩孚问:“你们怎么帮我?”

佐藤因吴佩孚的动心而高兴,比手画脚地说:“我方愿帮助大帅步枪十万支,大炮五百门,机枪两千挺,子弹、炮弹几百万发,善款一百万元!将军,这些枪械足可装备十几个师啊!”

佐藤所说的一切太诱人了!十几个师!当初要有十几个属于自己的师,怎么会出现汀泗桥之溃?怎么会让张作霖、冯玉祥染指河南?要有十几个师,何愁不能问鼎中原?

佐藤露出猎物到手的微笑,目光追着吴佩孚,揣摩着他的心思,心想:没有不吃腥的猫。这等于是在一个饥馑难耐的人的面前,摇晃香喷喷的馅饼。他肯定会扑上来,夺过去的。到时候你吴小鬼,会仰我们的鼻息,听从我们的摆布。大日本帝国统治中国的迷梦何愁不能实现?

吴佩孚突然站住,咄咄逼人地问:“你们不会平白无故地施舍吧?具体条件呢?”

佐藤边看吴佩孚的反应边说:“第一,军队建制要以日军为样板,军师旅团都要设日军顾问。”佐藤停住,观察吴佩孚的反应,只见他脸呆板得像一块铁板,一点可供窥探心迹的表情也没有。他只好说下去:“第二,给日本以长江、东海的管辖使用特权,驱逐其他外国势力;第三,将军复国后,永远与大日本帝国友好亲善;第四……”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吴佩孚的愤怒达到极点。他吼道:“够了!你们是想让我当汉奸,做走狗,出卖祖宗爷娘,永远听你们摆布。你找错人了!我吴佩孚再坏也坏不到这份儿上,你走吧,走!”

说罢,吴佩孚倔生生往里屋走。佐藤惊呆了,愣住了,他这才领略到这位落魄大帅的性格,赶忙站起来乞求:“阁下阁下,有话好说,不必发火。请谈谈你的条件。”

吴佩孚一挥手说:“没什么好商量的,送客!”

吴佩孚表面冷静,内心却十分焦躁,终日提心吊胆地注视时局的变化。不久,传来成都召开讨吴大会的消息。这次大会是10月16日在成都少城公园体育场召开的,参加者有一百多个团体,一万多人。会议由商会主席李伯平主持,宣读吴佩孚祸国殃民的罪状三十条:“吴借口游蜀,眺览山川风光,暗地则广派代表四出筹兵备饷。鸡公山之故伎,其将谁欺?盼大张挞伐,共讨吴逆,系头献馘,以谢全国……我们之革命目的,是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我们四川既打青天白日旗帜,当然是革命的区域。革命区域就不能容纳革命的唯一障碍物、英帝国主义的走狗、屠杀民众的吴佩孚!所以,我们要为自身解放,即非打倒吴佩孚不可……”

28军刁旅长发言:“……吾国吾川年来之战乱,皆由北洋大军阀吴佩孚所酿成。彼被革命军败逃来川,意在死灰复燃。为杜后患,我民众极应联合起来,同张挞伐,非将吴逐出四川,决不中止……”

接着,第24军、第3混成代表相继发言,声讨吴逆。大会开得火药味十足。

白帝城风声鹤唳,吴佩孚等一夕三惊。担心刺客光顾,担心经济封锁。巩县、邓县树倒猢狲散的局面,又在白帝城重演。那些前不久千里来投的人,那些本来就意志不坚的人,又吓得四散惊逃了。好不容易聚起的两千多人,陆续走了好几百。

这天下午,杨森走下江轮,急匆匆进了“寒江皓月”。吴佩孚把他迎进屋。杨森说:“大哥,蒋介石给我下了调令,任命我为‘西路讨唐军委会主席’,命我率部开赴宜(昌)沙(市),帮他打唐生智……他妈的,这分明是调虎离山,消耗我的实力,以达到他借刀杀人的目的。你想想,四个月前我跟唐生智交过火,被他打得一败涂地,军队十去六七,再跟他交火,还不是鸡蛋碰石头?这个王八蛋,是故意毁我呀!”

吴佩孚冷笑道:“你跟蒋介石不是亲戚吗?这是你亲戚照顾你呀。”

“大哥,你别跟我兜圈子啦,有话直说吧。”

吴佩孚放声大笑:“哈哈,我的傻兄弟,我们的机会来了!蒋介石啊,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吴佩孚拉把椅子,坐在杨森对面,手搭在他的膝盖上,神秘兮兮地说,“你可以变‘讨唐’为‘联唐’啊。你把军队开到宜昌,派能言善辩之士与唐生智沟通,结成军事同盟。先击破蒋在鄂西的脆弱之军,然后再合力与长江下游之蒋军决战。同时,我让孙传芳、靳云鹗在东、北两方牵制。三路夹击,直捣金陵,还愁我们不能重返鄂豫、问鼎中原吗?哈哈……”

杨森顿开茅塞,欣喜若狂:“哎呀,我的好大哥,你的肚子真有货呀!好,我就照计行事,尽快开拔。”

吴佩孚说:“不,蒋介石生性多疑,诡计多端,你若答应太快,他会悟出其中玄机。你跟他漫天要价,消磨时日,装出不情愿的样子。我们的计划你知我知,千万别露出蛛丝马迹。一旦泄露,你我全完了。”

希望和失望常常交替出现。成都声讨会的阴影,被“联唐倒蒋”的喜悦冲淡了。吴佩孚天天卜卦求佛,祈盼鄂西喜讯到来。不久,杨森派来一名心腹,告诉吴佩孚,事情办得十分顺利。唐生智答应事成后,让杨森当湖北省主席、集团军总司令。唐生智设想以其大部兵力扼守武穴、黄石,先扫清鄂西的蒋军,然后合兵东下,扫平长(沙)、岳(州)。杨森已给孙传芳发电,拟合力恢复武汉,夹攻长、岳。

吴佩孚一扫多日来脸上的阴霾,代之以开心的微笑。他哼起京剧,时而弹弹古筝或琵琶。喝酒比平日多,醉得比平日少。

岂料,好景不长。正当永居宫兴高采烈之际,杨森哭丧着满布“蜂窝”的大黑脸来见吴佩孚,一见面就破声破韵地说:“大哥,完了,完了,我们给孙传芳发的密电,被蒋介石劫获了,‘联唐倒蒋’的计划暴露了!蒋介石一连几天发电,逼我退出宜昌,返回夔万;南京政府对你发出通缉令。他妈的,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这个消息把吴佩孚击蒙了。他仰起脸半天才回过神来,喊道:“天哪,难道你真不能容我吗?”

杨森情绪躁动,他说:“大哥,反了吧!我杨森干吗听他的?我这就发通电:联唐倒蒋,公开干!”

吴佩孚好像没听见,来回走动,蹙眉沉思。许久才停住脚步,心力交瘁地说:“子惠老弟,我想过,这是行不通的。其一,你这点军队不足以与他抗衡,只能以退为进,巧于周旋;其二,蒋、唐一旦合流,便会把你出卖的;其三,四川对立派会出师有名,一起对付你。”

杨森泄气地问:“那我们怎么办?”

吴佩孚说:“你立刻给蒋介石发电报,请求解除西路军总司令职务,归还宜、沙民财各政,交出军队,听候改编,赶紧返回夔万,俯首听命。”

杨森说:“这不太窝囊了?”

吴佩孚说:“别忘了,小不忍心则乱大谋啊。通缉令一下,蒋军肯定会由宜沙上逼,白帝城我是待不下去了,总部得尽快迁走。”

“好,万县花园有我一处私宅,先到那里再说。明天,我派三艘江轮来接你们。”

“还有,务要管好军队,防止蒋介石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还要有被免职的思想准备。你还要给南京、上海的代表分别发电,让他们写文章、谈话、造舆论,说明我本人早已觉悟,政治上是过时人物,再无号召力,迫于穷蹙才来四川。你是以私谊招待,并监视其行动,为免去各方误会,已将我卫队解除武装,仅留我本人及家属移居万县,庶公私情谊,两不相悖……明天,咱们就导演一出‘解除武装’的闹剧,把大部分人员、枪支归并你门下,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哎呀,大哥,我算服你了,真是‘吴有办法’呀!”

1928年1月的一个清晨,吴佩孚等告别一住五个月的白帝城,登上杨森的三艘江轮,向万县驶去。

时届初冬,冷风凄凄,江水潺潺,江轮艰难地溯风溯水而上。两岸树木大多枯黄,崖壁上的花草早已凋谢,冷森森的江风把黄叶从树上摇下来,在滔滔江水中上下翻滚,苦苦挣扎,最后离开眷恋的土地顺流而下……

吴佩孚不禁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不正像这逆水行舟,像这些飘忽不定的枯枝败叶吗?想到中州的风云际会,想到如今的天府悲歌,想到故交好友的亡故和离异,他不禁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他慢慢铺开宣纸,缓缓润笔,想到大半生戎马倥偬,东征西讨,到头来单枪匹马奔走愁城。千年对垒的古战场,一次次被荒草淹没;遍野荒郊的累累白骨,终成一抔黄土……那流畅的诗句不禁渲于心底,泄于笔端:

马革余生何所有

匹马南来一杯酒

了此残生福已奇

终觉苍天待吾厚

夔府孤城落日哀

望中云雾风吹开

千年战垒秋草没

白骨遍野黄土堆

我昔屠刀未放下

气吞七雄小五霸

宁知世事不可为

刚愎自用遭人骂

……

他一口气写了好几首,诗中颇多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感叹,财穷势蹙、肘腋生变的嫌怨,也有处事不周、刚愎自用的反思……

忽然,他想起陶梦,每当他诗兴大发,一吐为快时,她都会在一旁研墨、捉笔,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闪烁着诱人的神采。吴佩孚每吟诵一句,或每写一行,她都振奋和陶醉。一首诗写完,她绘声绘色朗读给吴佩孚听,这时的吴佩孚真有飘飘欲仙之感。他想起女儿聪聪,她对爸爸的诗不但能背诵,还能提出天真、质朴的见解,常令人忍俊不禁。现在,她们都走了,只剩下他形单影只。谁能真正理解他的苦衷,谁能欣赏他的诗才?他难过地闭上眼睛,泪珠簌簌地流了下来。

掌灯时分,吴佩孚的轮船才到达万县。码头上冷冷清清,只有杨森和三五心腹迎候。二人见面没有多少寒暄,只简单说了几句,就径往万县花园杨森别墅而去。

坐下后,二人迫不及待地交谈起来。杨森把一纸揉皱的电文递给吴佩孚,上写:“免去杨森本兼各职,所部由刘湘、刘文辉接收。”

杨森说:“蒋介石还采取分化瓦解的措施,任命我的师长郭汝栋接替我军长的职务。他娘的,老蒋真狠哪!”

吴佩孚叹息道:“唉,这是预料中的事啊。郭汝栋跟你关系如何?”

杨森说:“若即若离,不然蒋介石不会看中他。”

谈话出现冷场。吴佩孚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他想杨森是个权欲狂,官瘾特大,现在因他而丢官,会不会迁怒于自己?和谐关系会不会被破坏?他试探地说:“唉,是我连累你呀!”

杨森确有怨尤:不是你吴佩孚,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但他想,吴佩孚三次救自己于危难,自己如知恩不报,定遭世人唾骂;再说,他虽暂时落魄,但尚有很大政治潜力,在这动乱之秋,谁知哪片云彩有雨?自己现在即使与他“绝交”,别人也不会相信。于是他说:“大哥,你说什么?我们已经上了同一条船,只有同舟共济,才能渡过难关。你快拿主意吧。”

吴佩孚想,对杨森这种人,只能鼓动,不能泄劲。他冷笑道:“嘿嘿,蒋介石的电令不过是一纸空文,它吓不倒谁。我还是那句话,老蒋不能统一中原,就不能统一四川。一、你要与南京虚与委蛇,拖着不交军权。二刘不会来打你,郭汝栋更不会逼你,日子一久,免职令自然失效。二、我尽快离开万县,移驻绥定,去投奔刘存厚,他至今还打着北洋旗帜,想不会太难为我,这样你对外便有文章好做。三、你暗中联络邓锡侯、赖心辉、罗泽洲等人,组成广泛同盟,网罗的人越多越好。斗争目标只限二刘,即使对他们,也要采取绥靖政策。”

杨森听说吴佩孚要走十分高兴,他说:“好好,你啥时走?”

吴佩孚说:“明天。”

雾气蒙蒙,阴雨绵绵。吴佩孚坐在滑竿上,带领残兵败将向绥定方向进发。

万县地处川东红色盆地的边缘。这里平原很少,十有八九为丘陵或矮山。这里水源丰富,植被茂密,系亚热带温湿季风性气候,具有冬暖、春早、夏热、秋雨多、湿度大、雾气重的特点,是农林牧副渔综合发展的富庶之地。但由于军阀连年混战,横征暴敛,百姓的生活十分清苦。

一月份是盆地最冷的季节,官兵身上无衣,腹内乏食,真如一群叫花子。加上心情不好,所以走在路上垂头丧气,如丧考妣,慢腾腾如蜗牛爬。吴佩孚心中沮丧,昏沉沉进入梦乡,凄凄然做着噩梦。忽然,参谋长张方严拖泥带水策马而来,对抬滑竿的士兵喊:“放下,放下!”

吴佩孚瞪着惺忪大眼问:“什么事?”

张方严把一纸电报递上去,上写:“绥定讨帅之势甚炽,吾帅慎勿前行。待局势稍转,厚待罪相迎。”

吴佩孚走下滑竿,与张方严走到一块巨石旁蹲下,派人把陈廷杰、刘泗英叫来。他们来后,吴佩孚将电报递给他们,说:“前次刘存厚曾来电相约,今番又来电相拒,其中必有隐情,大家分析一下何去何从。”

小个子刘泗英一副争强好胜的架势说:“刘存厚恐系托词,依我看初衷不改,仍然去绥定!”

张方严揪一把野草,随意扯掉说:“不不,刘存厚不会有诈。据悉,他的部将主迎主拒意见相左,双方僵持不下,存厚甚感为难。我看另作他图,免得令他为难。”

吴佩孚问陈廷杰:“廷杰兄,你是四川人,对情况较为熟悉,你说怎么办?”

陈廷杰是老古董,为对逊清留恋,辫子虽然剪掉,但前面头皮刮得很亮,后面还留了一圈“麻刷子”,穿的是灰布军装,外面却套了一件狐皮缎子马褂,显得不伦不类。吴佩孚不但不讨厌他,反欣赏他古风犹存,把他和刘泗英比成“卧龙凤雏”。见吴佩孚问,陈廷杰尖着嗓子说:“常言道,君子不强人所难。依老朽看,开江离此不远,不如先借住一时,再作计较,总不能待在这山野村外呀。”

想不到他的权宜之计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吴佩孚问:“开江是谁的辖地?”

刘泗英回答:“是邓锡侯部下罗泽洲的防区。”

吴佩孚说:“那好,待我修书一封,派人送去。”

就这样,部队又拖泥带水地出发了。众官兵饥肠辘辘,衣物潮湿,好不容易跋涉三四十里来到开城郊外,但远远望去城门紧闭,车断人无,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闷气氛。派去的两名信使也杳无音讯。吴佩孚情知不妙,遂命部队原地休息待命。士兵们精神紧张,各自找好隐蔽点,远远地观察城墙上的动静。突然,城头上站起一个执旗人,左右上下一阵摇晃,意思是“请赶快离开,这里不许停留!”吴佩孚命信号兵以旗语对话:“我们暂时借宿,不做久留。”对方非常强硬:“没有商量余地,赶快离开,否则将诉诸武力!”

吴佩孚心力交瘁,叹道:“唉,天这么冷,人困马乏,这便如何是好?”

张方严也没了主意:“是啊,总不能在荒郊野外过夜吧?”

与罗泽洲有故交的刘泗英说:“我想找罗泽洲谈谈,只求借宿一夜,他这点面子总该给吧?”

陈廷杰怕刘泗英出风头,说:“信使至今未归,再把你扣下怎么办?”

刘泗英信心百倍地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他不会如此绝情吧?”

吴佩孚只好说:“好,你打着白旗走一趟吧,力图说服他,别把事情搞僵。如能得到他的帮助,也可解脱杨森的被动局面。”

刘泗英是个眼视六路,耳听八方,善揣人意,能言善辩的谋士。他的政治生涯中,很长时间是做说客、谈判代表,什么场合、什么人都能对付。只要给他表达的机会,他就能说服对方,因此甚受吴佩孚的器重。

他让副官折了一根树枝,绑上一块白布,给对方打过旗语后,便与副官向城里走去。吴佩孚提心吊胆,用望远镜看着他们。只见他们刚走出三四十米,对方就发出“停止前进”的信号。刘泗英沉吟片刻,高喊:“我是刘泗英,罗师长的朋友,让我进去见他一面。”说完继续往前走。不料,城上响起剧烈的枪声,子弹在他们头顶上乱飞,手中的旗也穿了几个窟窿。不仅如此,四周枪声也响起来,他们一看无望,便穿过树丛跑回来。

四川盆地日照时间短,下午四五点钟天就黑了下来。这时,雨虽停了,但风甚紧,部队行军一天一夜,午饭都没吃。吴佩孚命部队找避风处埋锅造饭,休息待命。天气寒冷,空气潮湿,到哪里去找干柴?各处锅灶浓烟滚滚,熏得火头军咳嗽连天,涕泪交流。士兵奇冷难耐,纷纷把湿被子裹在身上,缩成一团。那些家属将红红绿绿的衣裳穿在身上,搞得这支队伍不伦不类,奇形怪状。吴佩孚命副官支起唯一一顶帐篷,供总部人员使用。

就在帐篷尚未支好、饭未做熟之际,突然,枪声四起,喊声震天,四野伏兵潮水般围拢过来。他们并不往前冲,也不往身上打,很明显是想把他们赶走。怕将这股祸水引到自己辖区。吴佩孚知道,赖着不走会引来真枪实弹,而抵抗更没好处,只能以卵击石。

到哪里去,哪里是栖身之地?看来西北方去不得,只好向西南方的大竹县碰运气。那里与万县接壤,是邓锡侯另一部下的防区,一向接近杨森。再说,那里有山,山上有寺院,可以暂时栖身。于是,吴佩孚再次下令开拔。一时间,人们哭叫连天,怨声载道,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队伍千辛万苦走了大半夜,终于来到一个偏僻小镇。吴佩孚命部队休息用饭。气急败坏的士兵,把家庭、店铺、镇公所大门咣咣砸开,硬逼镇民献猪、献羊、献柴、献米;男女老少集于一室,挤出正房给士兵住。有动作缓慢、出言不逊、拒不交献者,非打即骂,甚或砍头示众。他们把满腔怨气发泄到百姓身上,足足折腾了两个小时才安静下来。因为困乏,身子一沾炕就呼呼大睡。天刚蒙蒙亮,四野突起枪声,“缴枪不杀”、“活捉吴佩孚有重赏”的喊声潮水般响起。不知哪个不堪凌辱的镇民,偷偷把士兵搬来。住在唯一一家砖瓦宅的吴氏夫妇被枪声惊醒。张方严不顾礼仪闯进房间,慌急地说:“我们被包围了,至少有一团人,怎么办?”

吴佩孚气急败坏地说:“打狗日的!”

张方严说:“不行啊,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打损兵折将不说,还会引起大麻烦。”

张佩兰哭道:“子玉,撤吧,咱惹不起呀!”

吴佩孚慢慢扎上武装带:“撤!去大竹县!”

天亮了,太阳穿云破雾在东方升起,照亮荒凉的大地。

部队又出发了。午后一时,队伍来到大竹县城北四五十里的石河场。队伍到达后,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坚持公买公卖,和气待人。

镇长跑前跑后,给他们号房子,找住处,解决柴米油盐问题。吴佩孚想,既然这里没什么风险,不妨多住些日子,把队伍休整一下。

连日来鞍马劳顿,今日幸得一安,官兵以为从此天下太平,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天一擦黑,大多数人倒头便睡。谁知,就在他们进入梦乡时,在村头、村后、石径,无数幽灵悄悄向小镇合拢,刺刀闪着寒光,像一条条毒蛇,缓缓靠近睡梦中人。

幸亏张方严是个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指挥官。他正带领一班卫士走街串巷,检查岗哨,突见十几条人影幽灵般在小街两侧闪动。刚到胡同口,他们便与一队臂扎白毛巾的敌人遭遇。张方严眼疾手快,一个“打”字吐出的同时,十几支冲锋枪骤然响起,把十几个敌人送回老家。他且打且退,命一个卫士回总部送信。那里住着几百名官兵和家属。

大街上乱作一团,枪声从不同方向射来。张方严等穿街走巷,拐弯抹角回到地主庄园——总部所在地。战士们正利用堆起的沙包、障碍物严阵以待;高房上也伏卧着官兵。

张方严跳过掩体来到临时指挥部时,吴佩孚正跟陶云鹤发脾气:“参谋长哪去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张方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说:“我回来了!”说着,摘下洞穿两个孔的军帽。

吴佩孚抓住张方严的手,兴高采烈地说:“哈哈,你可回来了,把我吓坏了!”

张方严说:“敌人来势凶猛,我们是突围还是抵抗?”

吴佩孚说:“拉家带口冲不出去,只有决一死战。我已给杨森发电,命他派范绍增、吴行光率队增援,并保护我们上云雾山。”

张方严说:“好,我马上部署防御!”

拂晓四时,敌人发起一次大规模冲锋。战斗最激烈的是西、北两街口,敌人动用整营整连的兵力。吴佩孚在指挥部喝酒闲坐,全无惧意。娄云鹤不时给前沿摇电话,询问战情,下达命令。张方严跑到战斗最激烈处指挥。敌人轮番进攻,三次冲锋都被吴军打下去。阵地前留下几十具尸体。吴军也有少数伤亡。士兵们好久没打仗了,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仗打得非常带劲儿。敌人显然低估了吴军实力,以为其是丧家之犬,一跺脚都会发抖,想不到这块骨头这么难啃。

又一轮冲锋开始了,五六门小迫击炮,十几挺轻重机枪,掩护着几百人向前冲。吴军街垒不坚,掩体不固,街垒很快土崩瓦解。吴军正在做顽强抵抗,不料,密集的枪声、喊声从身后响起,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吴军首尾难顾,阵地大乱,损失严重。

敌军占据了大半个镇子,与吴军形成对峙局面。

为改变被动局面,张方严召开紧急会议,彭寿莘、王维城、张席珍、阎治堂等赋闲老将也被吸收参加。彭寿莘遇到打仗心里发痒,早就按捺不住,他说:“不能被动挨打,得发动一次反击,把敌人打出镇子去。大帅要信得过我,我带一连人打出去!”

吴佩孚笑道:“你们是五虎上将,我的命根子,哪能让你们去冒险?”

王维城说:“敌人打进来还不是一块儿完蛋?我也上!”

彭寿莘说:“你忘了在九门口战役中,你说彭寿莘,你若有种就把阵地给我夺过来!我说,你瞧好吧。我一鼓作气冲上去,真把阵地夺回来。这点小仗能吓倒我彭杠子?!”

吴佩孚终于下定决心:“好,去挑你们的敢死队吧。”

二百名精壮突击队排列在院子里,他们有的是彭、王老兵,有的是第3师残部,有的是洛阳少年学兵团战士,有的是将校子弟。在队尾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大明(道时)。

彭寿莘问:“你来干什么?”

大明坚决地说:“跟彭叔叔去打仗!”

彭寿莘说:“给我回去!黑豹,把他抱回去,关起来!”

大明喊:“不,不!爹,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天天教我为国尽忠吗?轮到你儿子你害怕了?”

这时,张佩兰跑出来抱住儿子:“好明明,跟娘回去,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大明乞求道:“娘,让我去!”

吴佩孚大声说:“放开他!列兵吴道时——入列!”

大明高兴地说:“是!”

张方严、彭寿莘都怕吴佩孚失去唯一的儿子,说:“大帅,不行啊!”

吴佩孚一挥手说:“别说了,拿酒来!”

两卫兵抱来大坛酒和十几只大碗,吴佩孚端起一碗酒,走到彭、王面前,自己先喝一口,余下的二人喝下。吴佩孚、张方严、彭寿莘、王维城为敢死队敬酒之后,吴佩孚把碗一扔,高喊:“出——发!”

彭寿莘、王维城不愧大将风范。他们偃旗息鼓,不声不响,趁天黑悄悄溜出后门,似两把尖刀一左一右直插敌人指挥部——邻近五里的一个小村。敌人只想打别人,没想到挨打,村里只有少数兵力防守。敢死队摸掉敌哨,在俘虏引导下,没费吹灰之力,顺利潜入敌指挥部,乒乒乓乓一阵好打,不到二十分钟打得敌人措手不及,鬼哭神嚎,四散惊逃。他们估计敌人会调援兵,早在必经处埋伏好。待敌人援兵一到,彭寿莘、王维城一声令下,一齐开火,打得敌人丢盔弃甲,屁滚尿流。敌人死伤过半。彭寿莘、王维城并不恋战,迅速回到石河场,与张方严前后夹击,把残敌赶出石河场。彭寿莘、王维城以轻微伤亡换取敌重大伤亡,还得了不少战利品。

就在敌人重整旗鼓、调兵遣将,吴佩孚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之际,范绍增、吴行光率大队人马赶到石河场,解了吴佩孚的围。然后,保着他前呼后拥开抵云雾山大竹寺驻扎下来。

连日来,吴佩孚栉风沐雨,风餐露宿,到处挨打受气,吃尽乱世飘零之苦,现在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总算松了一口气。此外,云雾山在大竹县城北十五公里,是一座山清水秀、风景绝佳的矮山,已深入四川腹地几百公里,离南方二刘及湖北革命党的威胁相去甚远,缉吴命令成了一纸空文,安全上有了保证。所以,上下人等无不兴高采烈。

吴佩孚言出必行,没有忘记对官兵的承诺。刚刚安顿好,便派人到城里打酒买肉,置办酒席,论功行赏。范绍增、吴行光二师长被奉为上宾,僚幕部属依次排列,各路英雄论功赐座。其时,正是1928年1月中旬,离年切近,节日气氛十分浓烈。吴佩孚穿着很少上身的上将军服,威风凛凛,满脸堆笑,说些鼓舞人心、激励斗志的话。然后,向各路英雄敬酒,显得踌躇满志,胸有成竹。大家开怀畅饮,其乐融融。

大竹寺本是寒山古寺,向来人迹罕至。自从吴佩孚住下后,顿时变得热闹起来。绥定刘存厚、万县杨森、广安邓锡侯、渠县罗泽洲、岳池田颂尧等亲吴势力,纷纷派代表联络、结好。就连南方的反对派刘湘、刘文辉叔侄,表面虽叫嚷讨吴,暗中也送钱送物,曲意逢迎,不敢得罪太苦。由于吴佩孚向与国家主义派情投意合,因此,该派成员来者甚多。吴佩孚飘飘然起来,把云雾山当成中州洛阳,妄图再度风云际会。吴佩孚整日与幕僚饮酒赋诗,打卦占卜,纵论天下,大有舍我其谁之慨。

转眼春节将至。前来拜访者更是不绝于途。范绍增、吴行光发现吴佩孚还不是死老虎,还有政治潜力,出于政治需要,认为有“亲近”一下的必要。于是,在春节前三天,派出一连士兵,把吴佩孚等接到大竹县城,把城里一所最阔绰的芝兰堂宅第让给他居住。当天,吴佩孚便命部下把杏黄色大帅行辕大旗和讨贼联军总部招牌亮出来。

阳历4月22日是吴佩孚五十四岁生日。事前,吴佩孚与幕僚策划,要像模像样过一次生日。其目的有四:一、去年的生日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实在窝囊,今年有必要铺陈一番,驱驱晦气;二、可以假生日之名,广联省内外同道,就商复国大计;三、可以借生日之名,罗掘一笔钱财,以解经济之绌;四、借生日之机壮壮声威,给反对者一个警告,证明吴佩孚是有作为的。

祝寿之意由刘泗英就商范绍增、吴行光二师长,双方一拍即合,当即成立以范绍增为主任的筹委会,立即开始工作。

吴佩孚平素喜画松竹图,三勾两画,一幅松竹图便完成了。这天,他心里高兴,画兴大发,立即命人买来油漆画笔,要在芝兰堂照壁上画一幅宽六米、高四米的大竹图。他脱掉长衣,登于台案之上,又比又量,作起画来。下面站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只见他挥起巨笔,胸有成竹,只两三个时辰,一幅活灵活现的大竹图便宣告完成。台下人不禁一阵掌呼。接着,他在空白处题上《大竹歌》一首,表白自己一生高风亮节,正直谦虚。其实,吴佩孚一向自视清高,目空一切,是最不谦虚的人。难怪章太炎后来看过照壁后题诗曰:大块成天籁,因风尽鸣于。干霄何足羡,所贵在心虚。

4月20日上午,在吴佩孚的起居室套间,开了一次重要会议。参加者有刘存厚、杨森、张方严、陈廷杰、刘泗英。刘杨二人是昨晚轻装简从赶来的。为避嫌,他们将不参加后天的祝寿活动。

房屋开间不大,布置古朴典雅。靠窗是一面铺毡卧褥的大炕,炕中央放一张紫檀木精雕小饭桌,靠北墙放一张紫檀八仙桌和几把镂雕镶嵌大理石靠背太师椅。八仙桌上方的墙壁中央悬挂山水中堂,两侧配以“浮躁一分,到处便招尤悔;因循二字,从来误尽英雄”的对联。他们坐得很随便,喝着蒙顶茶、荔枝绿(五粮液),吃着土沱麻糖、玉兰蛋黄圆、蒲江米花糖等名贵小吃……

吴佩孚捋捋胡子,慢条斯理地说:“子惠(杨森)、积之(刘存厚)二帅今天出席会议,机会实在难得。你们要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分析当前形势,研究今后行止。先请刘泗英介绍一下形势。”

刘泗英欠欠身子做了介绍。

自从吴佩孚来蜀后,他对局势有所用心。前几天他又去京、津、沪、宁、汉等地走了一遍,与那里的吴方代表、故旧好友交流情况,对局势有了综合认识。去年,张作霖占据河南后,经不住冯玉祥、唐生智两路夹击,不久,便退出郑州。津浦路上的奉军也连连败北,孙传芳丢了南京,张宗昌丢了山东,大部奉军势力退回黄河以北。这时的奉系分成三派:张作相、吴俊升主张退回关外,保境安民;张宗昌、孙传芳主张决一死战,收复失地;杨宇霆则主张与蒋介石停战议和。张作霖一向对杨宇霆言听计从,于是放出“和国反共,联阎讨冯”的空气,说什么孙中山是他的老战友,他一向信奉三民主义云云……

杨森哈哈大笑,讥笑道:“哈哈,张胡子也成了三民主义信徒?”

吴佩孚嗤之以鼻:“哼,这些人为了自身利益,可以出卖祖宗爷娘。”

只有刘存厚不太说话。他经历过推翻清朝、护国讨袁、在四川境内连年角逐等许多重大事件。三十年戎马倥偬,使他变得睥睨一切,桀骜不驯。可是今天,他却格外谦和,不露锋芒,瘦长的身子佝偻着,多褶而瘦削的脸上,挂着谦卑的微笑。

刘泗英点着一根烟继续介绍:“奉、国双方确实秘密谈判过,奉方提出与南方对等议和,南方则提出东北易帜。一方想用缓兵之计,一方想吃掉对方,当然谈不拢。”

杨森再发议论:“他们议和了,我们没戏了。”

吴佩孚说:“放心,两个嗜权如命的人是不可能议和的。”

下面,刘泗英介绍了国民党的内讧:“蒋介石与冯玉祥有矛盾,对奉张的态度蒋主和,冯主战。蒋介石与粤桂系有矛盾,前者想控制后者,后者想独树一帜。蒋介石与新编杂牌军有矛盾,前者只想扬鞭,不想加料;后者只想软磨硬泡,不想出力。蒋介石与汪精卫、与武汉政府的矛盾更是剑拔弩张,人所共知。前不久,宁方发动反汪运动,把红帽子扣在汪精卫、张发奎、唐生智、黄翔其头上;汪也不示弱,提出‘反共倒蒋’的口号,积极扩军备战。粤桂新军阀干脆提出‘去汪反蒋’,谁的账也不买。除此之外,蒋介石与何应钦,何应钦与李宗仁,李宗仁与张发奎、唐生智,冯玉祥与靳云鹗,阎锡山与张作霖都有矛盾。当今中国是大矛盾套小矛盾,乱作一团……”

杨森乐得手舞足蹈:“哈哈,听到这些分析,心里亮堂多了,看来我们大有希望啊!”

吴佩孚见刘存厚不置一词,有意讨好他,问:“积之,你怎么看?”

刘存厚点头微笑:“嗯,是好消息,好消息。”

陈廷杰对刘泗英大出风头很不是滋味,对他的能言善辩颇不以为然,问:“蒋介石下野出洋是怎么回事?”

刘泗英侃侃而谈:“那只是以退为进的手段,是蒋介石惯用的伎俩。第一,蒋介石一下野,可以转移矛头,汪精卫的武汉政府立刻把矛头转向何应钦了;第二,何应钦军权在握,炙手可热,总想取蒋而代之,让敌人惩治蒋的对手,蒋能收到坐收渔利的效果。”

吴佩孚连连赞叹:“精辟!透彻!”

连杨森也很折服。

陈廷杰问:“他怎么不到一个月又复职了?”

刘泗英干脆地回答:“目的已达。”

陈又问:“他怎么又与汪精卫握手言和了?”

刘泗英说:“这不难理解。蒋介石、汪精卫、胡汉民号称国民党三领袖,因争夺领导权而水火难容。他们的离合拥拒是以个人利害为轴心的。对汪精卫来说,不仅宁派,而且来自粤桂派的反对势力也很大,日子很不好过;对蒋介石来说,汪精卫口才流利,有迷人外表,且有影响力,又有唐生智、张发奎两股势力支持,把汪、唐、张拉过来,蒋有如虎添翼的神力。不过,联合是暂时的,分裂是永远的,迟早还会分裂。”

吴佩孚对刘泗英的口才、睿智十分欣赏。去年,他曾因白坚武的出走而有失英之痛;现在,上天把另一个白坚武还给他,他认为这是事业中兴的好兆头。他说:“好,泗英对国内形势的分析很透彻。下面讨论一下怎么办。廷杰兄,你说说。”

陈廷杰清清嗓子,咬文嚼字地说:“从历史看,据四川而问鼎中原成其大事者不乏其人。春秋战国时期的秦国便是一例。昔汉高祖刘邦,曾进军汉中,依托巴蜀之险,烧毁栈道,在险要偏僻之地整军经武,积蓄力量,待机一举杀出关中,夺三秦,战中原,灭项羽而得天下。三国刘备更是据巴蜀而得天下。今天,重温这些历史,对我们颇有借鉴意义。”

吴佩孚高兴地说:“说得好!我们就是要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东下江陵,北出秦川,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陈廷杰接着说:“从天时看,中原连年混战,给我们问鼎中原提供可乘之机;从地利讲,惠帅占据云(阳)万(县),影响遍及荆楚;积帅占据绥定、宣城、城口,扼住东下江陵、北出秦川的咽喉要道,进可为依据,守可为屏障。现在唯一欠缺的是人和,因此须在人和上下大力气。”

吴佩孚说:“对对,你说下去。”

陈廷杰越发得意,说:“因此,我们要利用一切可能,广交善结,捐弃前嫌,组成广大联盟。跟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握手言和,把打击面限制在最小范围。”

杨森说:“好,眼前就要利用祝寿之机广联同道。”

陈廷杰激动地说:“应当特别强调的是,我们有玉帅!他的才华、谋略、经历、学识都是无人可比的!有这样一位久经考验、空前绝后的伟人、奇人领导我们,我们的前景是光明的!”

陈廷杰的肉麻吹捧博得一致赞同。刘存厚也禁不住吹捧几句。只有张方严头脑比较冷静。他知道,阿谀奉承已使吴佩孚付出沉重的代价。当年的张其锽、白坚武、杨云史,都曾靠献媚取宠误导吴佩孚;他们去了,又来了几个花样翻新的吹鼓手!为此付出过血的代价的人,为什么还在重复过去的悲剧?但满脑子忠君思想的张方严,始终抱着“舍命陪君子”的想法,一刻也不曾想到过背叛吴佩孚、离开吴佩孚。

他正想着,吴佩孚问他:“佐民,你有何感想?”

张方严说:“我听大帅的。”

会上又谈了一些具体问题,对四川军阀的政治态度、思想倾向进行了分析判断,基本取得一致意见。

从4月20日起,省内外各方代表陆续赶往大竹,亲临者不下百人;发来贺电、贺信者更多。有奉系将领张作霖、张宗昌、孙传芳、张学良等,有阎锡山及其将领,有新成立的北京政府要员,有国民党武汉派及粤桂新军阀唐生智、张发奎、程潜、白崇禧等,有故交旧部曹锟、白坚武、杨云史、于学忠、靳云鹗等,有四川朝野各界官员、将军、士绅、硕儒、巨贾,有哥老会“舵把子”,还有精一道坛主、寺院住持、法师、道长等。他们或亲临,或派代表。在众多派系中,独缺蒋介石、冯玉祥两系人马。

送来的钱物也相当可观。有送现钞的,有送米面肉蛋的,有送珍珠玛瑙、古玩玉器、名人字画的,有送绵竹大曲、沪洲老窖的,有送蒙顶茶、川红茶、峨蕊茶的。一柜柜、一筐筐、一坛坛、一盆盆、一包包堆得像小山。经历过穷愁潦倒之苦的吴佩孚,看着这些礼品不禁喜上眉梢。

4月22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滴滴答答”的号声响了,官兵们拿着铁锨扫把,把营房、街道、芝兰堂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些人拎着糨糊,拿着标语、寿联到处张贴。芝兰堂大门口,高搭松柏门楼,门楼上高悬宫灯,门两侧贴着大红寿联“一片冰心柏节松贞持晚景,两只铁手兰芳贵实灿朝霞”,横批是“壮志凌云”。离芝兰堂不远处的广场上,搭了彩棚、戏台。范绍增特意从重庆请来“宋菊仙剧团”,演戏三天助兴。各街头巷口站了武装岗哨,维持秩序。这一天,公园免费开放,学校机关放假,剧院、书场等娱乐场所收半费,商品削价出售……

上午九时,各方祝寿代表陆续来到芝兰堂,大院大厅内热闹非常,吴佩孚穿袍戴帽,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司仪刘泗英高宣代表名单、礼单。各代表纷纷向吴佩孚拜寿,吴佩孚微笑还礼,仪态潇洒,不愧大家风范。祝寿完毕,吴佩孚与代表握手言欢,合影留念,少不了要吟诗作赋,出尽风头。

中午是一场豪宴,给客人吃的是“满汉大席”。满汉全席是清宫名宴,以技艺精湛、规模宏大著称于世。皇帝大婚、军队凯旋、公主出嫁、皇后寿诞,方由光禄寺及内务府操办,以显示皇威赫赫。因四川地处偏远,时间又紧,不能操办“全席”,只能操办“大席”。不过,在这民不聊生的荒年贱月,举办这样一次大宴,已经很阔绰、很气派了。

宴会上,吴佩孚致了潇洒、得体、风趣的祝酒词。万县名绅蒲伯英,绥定硕儒宋芸子,精一道住持汪如海,主办者范绍增、吴光行等人,分别赋诗致词,为吴佩孚歌功颂德。

晚上,范绍增、吴行光二人特意请来附近村镇的龙灯会前来献艺。吴佩孚及同僚眷属登上城头观灯赏景。城下灯笼火把,鼓乐喧阗,人如潮水;城上觥筹交错,笑语盈声,把庆典推向高潮。吴佩孚兴之所至,出手大方,当即拿出两千元大洋赏赐献艺人,立刻得到齐声喝彩……

吴佩孚假祝寿之名,密谋串联,结党营私,妄图东山再起的消息,早已飞报蒋介石。蒋介石心里像长了草,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中原形势因蒋、冯、阎、李(宗仁)暂时妥协而略有好转,但蒋介石还没有足够兵力对付吴佩孚,只有在四川内部做文章。于是,蒋介石发动了一场“倒吴先倒杨”的战争。

正巧,一个月前杨森办了一件蠢事。这天,杨森以叙旧之名,把几个师、旅长,参谋长召到大营。酒至半酣,突然杨森摔杯为号,埋伏幕后的刀斧手一拥而出,把郭汝栋的两个干将——杨嘉芳、陈兰亭当场扭获,宣布他们不听命令,以下犯上,一个罢官回籍,一个就地正法。并扬言:“我还是军长,谁不听号令,这就是下场!”吓得部下人人自危,个个噤口。

五月的一天,郭汝栋联络范绍增、吴光行、廖海寿、刘公笃四师长开会,决定联军东下攻袭万县,向杨森讨还血债。南京和重庆代表,对这种“义举”表示支持,事成后报南京政府论功行赏,加官晋级。郭汝栋当即发出讨杨通电。一军军长刘湘积极配合,在讨杨通电中说杨森“勾结吴逆佩孚,希图响应奉逆。似此居心反动,不能再事姑息”。战斗打响后,6月9日南京发出电令,“川乱靡治,蜀民尤苦,迭令杨森锄吴,冀除死灰,免贻川祸……杨森早已免职,讵容私自用兵,附逆祸川……”

在一天夜晚,范绍增、吴行光驻大竹的部队秘密开走了,次日,另一支部队乘虚进入大竹。这天,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上校军官,敷衍了事地给吴佩孚敬个礼,没等让座就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跷起二郎腿,掏出香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着,悠然地吐出一串烟圈儿,以玩世不恭的口吻说:“鄙人荀海峰,第11师21旅参谋长。兄弟奉罗泽洲长官之命保卫吴大帅,以后有用兄弟处尽管吩咐。”他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内画鼻烟壶,“哎呀,好精制的鼻烟壶啊!慰劳兄弟啦,哈哈。”说着,顺手装进上衣口袋。

提起21旅,吴佩孚立刻想起石河场战斗。想置他于死地的对手,不正是这个熊玉璋旅吗?真是活见鬼!今天,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吴佩孚知道来者不善,耐着性子说:“对不起,荀先生,请转告罗师长,他的好意我领了,我的卫队足可保证我的安全,请回去吧。”

荀海峰白如脂粉的脸上,荡起一阵傲慢的冷笑:“哈哈,大帅见外了。听说你跟邓军长有袍泽之谊,罗师长是邓军长的部下,能不特殊关照吗?”

吴佩孚说:“多谢了,罗师长的‘特殊关照’我已领教过了。”

荀海峰说:“哈哈,兄弟奉命行事,还望吴先生配合,以免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你们只要开走,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不会发生。”

“吴先生,两次聚首是缘分,还是识趣一点好啊。”

“我要是不呢?”

“哈哈,老皇历看不得了。”说罢,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吴佩孚气愤已极,立刻向外打电话,但几条外线都不通。张方严进门来,告诉吴佩孚:“我们被熊玉璋包围了!”说着,把一封恐吓信递给他。

吴佩孚接过一看,气愤地骂道:“要我缴械,安全由熊玉璋负责?放屁,纯粹放屁!老子就不交,看他怎样!”

张方严说:“这次怕不行了,一来没有坚固阵地,二来没有准备,再是没有援兵。”

“我的参谋长,我就这点家当了,交出去怎么办?给刘存厚发电,请求支援。”

“不行啊,路途遥远自不必说,他不可能为咱与罗泽洲结怨。再说他的压力也不小啊!”

“我不交,反正不交!”吴佩孚气急败坏,就地转圈儿。

张方严拔出手枪:“好,我去组织抵抗!”

吴佩孚说:“狠狠打!记住,我们不打第一枪!”

吴佩孚召集心腹开会研究对策。有人主战,有人主降,争论半天没有结果。最后,吴佩孚做出决定:派陈廷杰拿着他的亲笔信,去成都找邓锡侯求情;派刘泗英去刘存厚处搬兵;派交际处副官方茂山找熊玉璋周旋,以作缓兵之计。人们心里透过一丝光亮。

陈廷杰、刘泗英出去片刻,气急败坏地回来了。刘泗英说:“敌兵把守甚严,出不去。”吴佩孚一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直直的,半晌不语。

不久,方茂山回来了,他说熊玉璋嫌他官职小,不接见,只捎来口信,只有缴械,没有商量的余地。吴佩孚徘徊良久,才说:“廷杰兄,你亲自跑一趟,告诉熊玉璋,枪我一支不交,要钱物好商量,要他开价。他要相逼太甚,我人枪俱亡,看他怎么收场?”

陈廷杰满怀信心地说:“好,我去,你看在多大程度上我们可以让步?”

吴佩孚说:“只要我们能承受,一切由你。”

陈廷杰穿好军装,在镜前梳理一下须发,然后挺胸收腹而去。陈廷杰走后,吴佩孚叫刘泗英去察看防御情况。只见士兵有的修工事、挖掩体,有的凭墙而立、凭树而据,有的在房上伏卧。吴佩孚登上假山用望远镜向四处张望,见后山上、街道口、围墙外,都伏卧着穿黄军装的大兵,他们手中黑洞洞的枪口、炮口对着芝兰堂。街道上车少人稀,气氛十分紧张。

芝兰堂是座花园式别墅,亭台楼阁,幽廊曲径,假山怪石,松柏苍翠,风景十分优美,但无防御能力。只要发起营连规模的进攻,就会土崩瓦解。凭楼群抵抗也不会持久,形势极其严峻。

回到主楼门外时,陈廷杰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没等吴佩孚问就气咻咻地说:“不可教化,不可教化!熊、荀二贼态度十分强硬,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他发出最后通牒,天黑前不缴械,便发起进攻!”

吴佩孚气得似一条犟牛,狂躁不安,他说:“天地之大,为什么没有我容身之地?太残酷了!我是军人,没有武器让我怎么活?拼了吧,我受不了啦!”

下午,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拿出易经制钱,净手焚香,虔诚郑重地卜了三卦。然后穿上军装,扎上武装带,跨上手枪,把几十枚功勋章都挂在胸前,来到后院神殿,焚了一炷香,烧着一叠黄表纸,然后恭恭敬敬跪在关公像前,磕了三个响头,祈求关公保佑。他拔出手枪,顶上子弹,大步流星来到前院指挥所,下定决心,决一死战。

下午四时,突然啪啪啪三声枪响,子弹打在主楼窗户上,玻璃被击得粉碎。这更增加了紧张的气氛。这时,士兵跳进掩体,机步枪子弹上膛,人们屏气凝神,单等敌人就范。

就在这荒原大漠般的死寂中,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不,不!”人们回头一看,是大帅夫人张佩兰、少帅吴道时以及几个有头脸的娘儿们,哭哭啼啼、步履蹒跚地跑过来。张佩兰径直来到吴佩孚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子玉呀,求求你啦,照他们说的做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看在娘儿孩子们的份儿上,忍了吧!”

吴佩孚失去理智,吼道:“回屋去,你别管,我咽不下这口气!”

张佩兰带头跪下:“你要拼命先打死我们吧,省得让坏蛋们打死。你开枪吧。”

其他女人孩子纷纷请求:“大帅呀,求求你啦,别打仗了。”

这时,张方严、刘泗英、陈廷杰也纷纷劝说。吴佩孚仰天长叹:“杀人的天哪!”

说着,昏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卧室,叫来军医,又扎又捏,又喊又叫,许久,他才“啊”的一声呼出一口长气,泪水似断线之珠淌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完了,完了,交吧,要求留下部分短枪,不然真成拔毛的凤凰了。”

下午五时,缴枪仪式开始。

吴佩孚躺在炕上,已两顿饭没吃了。张方严站在他身旁,痛苦地向他报告:共交出汉阳造步枪一千三百零一支,百克门步枪八十支,三十年式马枪三十支,轻机枪两挺,手枪八十支,各种子弹十万余发。熊玉璋允许他们留下部分短枪防身用,以后的安全由熊玉璋“负责”。吴佩孚悲天悯人地说:“完了,全完了!几十年的心血,几十年的希望啊!”

张方严说:“子玉兄,不要太悲观吧,说不定因祸得福,蒋介石再没有反对我们的口实了。这一千多人怎么安置?”

吴佩孚说:“明天开个大会,愿干的去投奔杨森,不愿干的发给路费走人。团职以上军官愿留的可以留下。”

次日上午,解除武装的卫队团一千多人,坐在主楼前的小广场上,召开了一次建军以来最沮丧、最窝囊的大会。他们坐着小包袱,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吴佩孚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强忍内心悲痛地说:“亲爱的弟兄们,我吴佩孚对不起你们!我无能啊!我,我给你们……行礼了……我的事业是正义的,一定能成功,到时候我敲锣打鼓把你们接——回——来!”

“我们相信大帅!”“我们一定能回来!”……大家含泪喊。

会后,吴佩孚向陈廷杰说:“你带几个知己溜出大竹去找积之,说明我们的处境,请他无论如何收留我们。”

陈廷杰刚走,刘泗英与副秘书长罗荇农慌里慌张进来。一进门,刘泗英风声鹤唳地说:“大帅,6月4日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了!今天各大报都登出来了。”

吴佩孚一时发愣,眼前发黑,头脑一片空白。他怏怏地问罗荇农:“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荇农掏出手绢擦擦汗说:“我是从汉口办事处听到消息的,知道这事重要,赶忙赶来报告。情况是这样的……”

……张作霖是日本人扶植的军阀。特别是1925年郭松龄倒戈,因日本人出兵援助,他才保住“关东王”的地位。当时张作霖求胜心切,不假思索地答应日本人独霸满蒙的无理条件。事过之后,他对出卖主权一是感觉可惜,二是怕遭世人唾骂,而且他在政治、军事、经济上也会受制于日本人。因此,他想用“以夷制夷”的办法,请西方人牵制日方,以脱离日本人的控制。从此,他与日本人的矛盾日益加深。最终,矛盾焦点在铁路问题上爆发出来:奉天在自己地盘上修铁路,日本人怕妨害自己利益而强行干涉。日本人的无理要求激怒了人民,东三省掀起大规模反日运动。日本政府将这一切归咎于张作霖,于是下决心除掉这条走狗。

张作霖在蒋介石、冯玉祥的围剿下节节败退,不得已交出北京政权,退回东北老家。6月4日晨五时半,张作霖的专列从北京回沈阳,行至沈阳西北六公里之皇姑屯——京奉路和南满路(日控)交叉处,列车突然爆炸,张作霖和吴俊升被炸身亡……

张作霖死后,南京政府任命阎锡山为京津卫戍总司令,全权处理北京政府事宜。北京改为北平,直隶省改为河北省。蒋介石宣称,北伐基本完成,张学良声明停止内战,东北军全部撤回关外。新疆、热河先后宣布易帜,奉天易帜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不啻一声霹雳,震得吴佩孚呆若木鸡。虽然吴佩孚对张作霖并无好感,但却有兔死狐悲、江河日下的危机感。有张作霖占据着半壁江山,与蒋介石抗衡,蒋介石就没有力量角触西南,没有余暇来“关照”他,四川军阀也难以统一步伐。张作霖一死,他“东下江陵,北出秦川”的计划将成泡影。多么残酷的现实啊!但此时此境不能泄气,必须挺住!突然,他仰面朝天,迸发出一阵大笑,极力装出轻松的样子说:“没什么,用不着悲观失望。你们想想,日本人允许张学良易帜吗?张学良乳臭未干,能驾驭那班老将吗?蒋介石会跟张学良精诚合作吗?还有,蒋介石即使跟张作霖矛盾化解后,跟汪精卫、冯玉祥、阎锡山、粤桂新军阀的矛盾能化解吗?你们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呢!我们按既定方针办,密切关注新动向,逐步完成复国大计……”

一周后,陈廷杰回来了。他跟刘存厚谈妥,允许吴佩孚到绥定相依。七月中旬的一天,吴佩孚一行二百多人,在一团熊兵“保护”下浩浩荡荡向绥定进发。

四川盆地的七月,青山滴翠,绿水长流,鸟语花香,禾如锦绣。粉的红的波斯菊,火红火红的杜鹃花,亭亭玉立的野百合,纤秀挺拔的凤仙花……装点着无边无际的田野、地头、山冈。蜜蜂、蜻蜓、蝴蝶闪动着美丽的翅膀,自由地飞来飞去。野鸭、雉鸡、鹭鸶、翠鸟,在稻田里、水沼间、树林里、花丛中尽情地飞翔鸣唱。天虽热,但雨来得很方便,衣服干了湿,湿了干,走在路上十分惬意。

吴佩孚坐在滑竿上,心情随着环境的改变而开朗。虽然他变得一无所有,成了“光杆司令”,但他毕竟脱离了危险,解脱了羁绊,心里有鸟出樊笼的快感。

就在他快要踏上刘存厚的领土时,忽然,身后飞来一匹快马,那是张方严。他把一封电报交给吴佩孚:“大帅,停一下,我们又遇到麻烦了!”

吴佩孚接过电报一看,立刻紧锁了眉头:刘存厚阻止他们入境!刚刚平静的心情,陡然间又紧张起来:刘存厚搞的什么名堂?吴佩孚略一思索,把电报扯碎,扬在空中:“什么电报,我没看见——继续前进!”

部队又出发了。他们刚踏上边界线不久,突然一声断喝:站住!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哗啦啦站起一大群荷枪实弹的大兵。陈廷杰上前与那位长官对话:“请别误会,我们是吴大帅的部下,敝人前几日已与积帅联系过,允许入境。”

那长官趾高气扬地说:“对不起,那是前几天,现在计划变了,拒绝你们入境!”

陈廷杰一副媚相:“哈哈,兄弟,通融一下嘛,我们大老远地来了,总不能回去吧?我们是一家人呐。”

“对不起,我是奉命行事。”

张方严、刘泗英也上前哀求,仍是不行。

这时,送行的方团长对张方严说:“参谋长,卑职已完成任务,不便久留,我们回去了。”说罢,带领部队走了。气得张方严破口大骂。

吴佩孚等聚在一起冥思苦想,总也想不出一个安身之处。正在彷徨无计之时,陈廷杰忽然说:“哎,有了!此去东北十几里开江县有个檀木场,场内有一个退伍军人叫颜德基,是我的老相识。他有一片私宅没人住,我们不妨投他暂避一时。”

大家顿生喜色,都说:“好,总比露宿荒野好。”

晚上九点多,一行人终于来到一个荒凉、破落、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檀木场,顺利地找到颜德基老人。一行人总算安顿下来。

吴佩孚的情绪坏到极点,终日愁肠百结,借酒浇愁。不管在万县还是在大竹,好歹还有一批追随者,还有造访者、聆教者、赠款赠物者;现在,一头扎进穷乡偏僻壤,与外界完全失去联系,他感到孤独、寂寞、无奈……

这天,余际唐垂头丧气地溜进吴佩孚的卧室,倚着门框,撅着嘴,搓弄着一双粗糙的手不说话。他是一个乐天派,追随吴佩孚二十多年,没什么事能难住他。在吴佩孚面前非常随便,常常出个小洋相,逗得吴佩孚哈哈大笑。他没有文化,但头脑灵活,颇能讨吴佩孚欢心。他在总部当司务长、副官长、后勤处长,为吴佩孚管理后勤、伙食、机关事务。人们叫他“混世魔王——余咬金”。

吴佩孚瞪他一眼说:“干什么,像死了爹似的?”

余际唐嘟囔地说:“死爹算啥,世界上谁不死爹?眼看断顿了,二三百张嘴吃啥?你的酒连在汀泗桥大战中都没断过,现在断了。我这个副官长还当个蛋呐。”说着,哭起来。

吴佩孚勉强维持到第九天,总算迎来第一位施舍者,原来是逼他交枪的罗泽洲。他不愿逼吴佩孚太苦,于是由恶脸变笑脸,派人送来两万元大洋。接着,各方代表也有馈赠,吴佩孚的处境渐渐好起来。

一天,一位上校军官率一营大兵来到檀木场。这突如其来之举把人们吓坏了。他们毕恭毕敬地把这位长官接到“总部”。来人向吴佩孚一磕脚跟,行个军礼:“独立第5旅旅长吴介屏给大帅请安!”

吴佩孚笑道:“哈哈,吴旅长客气,快快请坐!”

吴介屏坐下后说:“积帅命卑职代他向玉帅道歉,前者拒玉帅于旅途实属无奈,还望玉帅海涵。”

吴佩孚宽厚地说:“哪里哪里,我与积帅有袍泽之交,我知道他定有苦衷,哪能怪他?”

“是啊,当时迎拒双方势如水火,积帅左右为难;此外,熊玉璋心怀叵测,大队人马兵临城下,来意未明,所以,积帅才出此下策。这些日子让玉帅受苦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看,这不是挺好吗?”

“行前,积帅面谕卑职,为避免麻烦,拟迎玉帅到河市坝暂住,该镇离绥定仅三十里,交通方便,环境优雅,大帅可居于邱家大院,行辕可设在大兴寺。该镇系卑职辖区,如蒙不弃,大帅愿住多久住多久。卑职已命人收拾去了。”

吴介屏一双精灵的眼睛,不时睨着吴佩孚。

吴佩孚已是喜笑颜开,很开心了,他说:“好,少不了麻烦吴旅长。”

“哪里哪里,卑职请还请不到呢。卑职早就景仰大帅为人,今天聆教,乃三生造化。”

“哈哈,吴旅长精明干练,快人快语,相信我们会合作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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