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丑态—袁克文美化其父—暗杀之简略经过—新戏中的袁氏丑态
已是1912年的1月,又发生狙击袁世凯事件。
当南方临时政府已经成立,袁世凯犹奔走于清皇室。一天奉召入朝谒见隆裕太后。出宫时乘舆出东华门,卫队前呼后拥,两旁军警林立,行到丁字街,茶楼上抛下一物,距袁世凯乘舆数尺,一声巨响,炸弹爆炸,卫队长一,巡警一,马匹二,当时立毙。伤有十余人,而袁世凯的坐舆竟未损分毫。卫队当即包围茶楼,捕获三人,即杨禹昌、张先培、黄之萌,自称为行刺者,问何人主使则至死不语,随后杀之。有人怀疑为革命党主使,有人则说是宗社党(清廷大臣顽固派)主使,当时不得知,但都有可能,因为袁世凯的心理,是要北制清廷,南制民党,双方都归他掌握,终由任其所为。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所著《袁世凯纪》以此遇刺事美化其父:“一日,先公入朝,有宄徒怀弹,伏东安门外道左楼中,俟先公归邸,乃掷弹向车……且伤驾车之马,马被弹,力驰而归,入邸,马亦毙,先公神色自若,微言耳震微聋耳。”也未道明掷弹者之背景。袁世凯一炸之下觳觫万状。即使如此,他还是从其民政大臣赵秉钧之劝,认为中国人民只配专制。以后竟利令智昏,当起皇帝来。此事他儿子同样为他辩护,把责任完全推到其左右身上。“南北一统……政尔有为,不幸悖乱之徒,妄冀大位,群奸肆遂,众小比朋,如朱启钤、梁士诒、杨度、夏寿田、张镇芳辈,共济宄谋。先公日理万机,未察及患之伏于眉睫也。大难既作,已莫或遏制矣。先公一愤而殂,呜呼!”炸弹尚不能使其有所收敛,贪心不足,假筹安二字,遂其包举宇内之野心,而其德才又不足以副之,终令国政离析,信用扫地,致军民同指,神人共愤,全国警电,纷达京师,不是劝退,就是痛骂,自此恐惧彀觫,体内酿成剧毒,攻心而死。彼热心帝制时,岂料有如此下场矣!
1912年在北方活动的革命志士暗杀袁世凯未遂,但震动极大,几年后袁世凯惊悸而死,其子袁克文为其所著传略于暗杀党人语焉不详,实则由张、黄、杨三烈士主其事。
张先培,贵州人,时在北京贵胄学堂学习。张先培先生的父尊张梁,系晚清参将,有军功。先培在贵阳乐群小学读书时,即有志于革命,言谈间尝流露愿舍身尽瘁国事。以父荫的关系入京都陆军贵胄学堂,他就和黄芝萌、杨禹昌结伴北上。
黄之萌,原籍直隶,生长于贵州贵定,1910年夏游学北京,与党人结交。杨禹昌,四川资州人,曾在北京攻读文学专业,时在保定师范学堂任国文教习,武昌首义后辞职往北京,鼓动革命。三人窥破袁氏大奸巨诈,集合十数人组成刺袁暗杀团。尝谓:“今日之事,唯有炸袁乃可了耳。”行前因同道居间介绍,得识汪精卫、黄复生,尽述仰佩之意,泰然与同志相约:“如能幸免,我当再干,同仁有幸免者,亦如是。死而后已。” 即以蒲叶裹炸弹昂然出门。1912年1月15日以通州革命组织遭破获,情形紧急,决定在次日袁氏入宫早朝时发动狙击,地点在今东安门以东,王府井和八面槽之间。暗杀团分四组。第一组张先培率五人隐于一茶楼,16日正午袁氏出宫路经楼下,张先培掷弹正中车辕,马车炸翻,袁世凯扣于车底。马匹惊逸四散,第二组黄之萌即于此时由另一酒楼上再投一弹,炸倒警卫数人,第三组杨禹昌在东安门街面上,在第一组投弹时发弹轰击,惜功亏一篑。此时已警笛四起,三烈士均未能逸脱,17日凌晨即由袁世凯下令绑赴刑场杀害。一说军政执法处处决先培等三人,当晚,陆建章令下属以棉花裹住先培、芝萌、禹昌的身躯,浇透煤油,纵火活活烧死,先培在牺牲前,慷慨陈词:“我不得为共和国之新民,尚可为共和国之新鬼,死有何憾! ”
黄之萌留下绝命诗有句谓:
在昔头皮拼着撞,
而今血影散成斑……
红点溅飞花满地,
层层留与后人看。
3月底,中山先生于伤悼悲恸中发布命令,谓杨禹昌等烈士“奔走津、沪,组织一切,厥功甚伟,而卒就义于北京”,命按照右都尉阵亡例,发给家属抚恤金。同年8月29日,三烈士并彭家珍烈士遗骨迁葬北京西郊万牲园南面松林内,孙中山先生亲临致祭。
辛亥革命,乃是中山先生发动国民精英革命,长期奋斗结出胜利之果,但在1911年之后,辛亥革命的成果却为专制复辟的势力所乘。1912年3月下旬,唐绍仪到南京接收临时政府,组织新内阁。该内阁中内政、陆军、海军、财政、外交等部均由袁世凯的亲信或拥护者担任,同盟会只分配到教育、农林、工商等几个点缀性的席位。4月1日,中山先生正式解除临时大总统职务。5日,临时参议院议决临时政府和该院迁往北京。至此,辛亥革命的成果被袁世凯所篡夺。辛亥革命失败了。
同盟会方面,给了袁世凯充分的信任和机会。当武昌起义不久,也即当年的11月上旬,黄兴在战时总司令位置上,即致函袁世凯,期望他以拿破仑、华盛顿的资格,出面建立拿破仑、华盛顿之功勋。直捣黄龙,灭此朝食。如果袁世凯能做到这一点,南北各省人民都将拱手听命。
民国初年袁世凯接任后,社会乌七八糟。近些年的文史杂文中,常看到有人引述冯玉祥的逸事,曾盛传他大白天打着灯笼去找蒋介石,以喻社会的晦暗。
其实此事的始作俑者还不是冯氏,而恰好是他认识的一个老先生,名叫李六庚。这位李老先生表达厌憎地方式如何呢?说来有趣。冯玉祥写道:“有时大白天里,他老先生打着灯笼,在大街上跑来跑去,问他干什么,他就眼泪汪汪地说道,我找人,我成天看不见人,这地方尽是鬼。后来李老先生竟因此精神失常,忧愤而死。”(《冯玉祥回忆录》,第十四章)
就像曹孟德、司马懿一样,袁世凯之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与前者貌合之、神似之,雄才大略、通权达变、脸厚心黑、善用规则、善应时势,便是他们的同类项。
袁世凯也是清廷的僵硬颟顸的产品,正如袁世凯的产生是不可避免的,清廷的崩溃也同样是不可避免的,袁世凯的崛起是无可阻挡的;在晚清那样一个乱民社会,正是滋养乱世奸雄的最肥沃土壤。
逼清帝退位 袁世凯同时看到孙先生的质直易欺。
袁世凯以为,吴樾、温生才、徐锡麟……这些人都陆续死了,这些人重创了清廷,但他们自己也死了,而老袁不死,反而身心俱泰,千秋的伟业,得来全不费工夫。
杀他的杨禹昌等人,也被他捉到,浇上煤油烧死了。对效仿者起码在一段时间内是一个警告。本来吴禄贞一旦西连山西,复与张绍曾、蓝天蔚连成一气,便有钳制北京、逼清帝退位的实力,而袁世凯在北方的绝对优势也将打破而不复存在。可是吴禄贞又被他们刺杀成鬼,这时宗社党要角良弼也被炸毙,一时京城震动,皇室亲贵陷于慌乱之中无以自处,于是一切都按袁世凯的意愿发生了。
当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甫在南京成立,中山先生就任临时大总统。袁世凯恼怒异常,尝质问南方代表:“选举总统是何用意?设国会议决为君主立宪,该政府及总统是否亦取消?”又透过唐绍仪向南方探询,如清帝退位孙中山让位“有何把握”?
1912年的1月下旬,宗社党上书袁世凯,措辞极为严厉。略谓:欲将我朝天下断送汉人,我辈决不容忍,愿与阁下同归澌灭。袁世凯阅后,颇不自安,便邀荫昌、王士珍、冯国璋、姜桂题等人密商大计。冯国璋主战,王士珍附会之,姜桂题不愿战,荫昌主和。袁世凯良久才决定:“诸君既不避劳,唯有战耳。”遂发布各军整备再战之通电。然暗中又进行布置:调驻滦州曹锟第三镇入京“保卫”;唆使段祺瑞等通电主张共和。
手下的兵马、将官,正是得力的时候,46名北洋高级将领联名,由段祺瑞领衔发电,敦促清廷退位,里面又是恫吓,又是威胁,要求对方“立采共和政体”,如若不然,那就要“谨率全军将士如京,与王公剖陈利害”;几乎是脱了裤子赤裸裸的公开叫骂,并做铁拳猛揍之势;又叫人把电文印刷上万张,在北京各处散发。《国风报》还印了号外,随报附送,社会舆论鼎沸。几天后,邵飘萍的新闻评论写道:“段祺瑞为袁世凯之何如人?退位之请,未始非袁世凯之作用。民军苟因是而懈其进取者,则满帝即果退位,而专制魔王之袁世凯,乃得达其最初之目的矣。”
袁克文给他父亲袁世凯所撰行状中,把做皇帝引致天怨神怒的责任推给袁世凯周围的人。这在艺人兼志士刘艺舟所编京剧《皇帝梦》中,也有表现。其中一场戏袁氏唱了一段西皮:“孤王酒醉新华宫,皙子(杨度)出来好玲珑,宣统退位孤的龙心动,哪怕它革命党的炸弹凶……”戏中又写袁氏次子袁克定精神失常,疯疯癫癫挥拳欲击他老子,并责备他父亲不该残杀革命党,不该做了总统还想做皇帝,袁氏则大声分辩,说是身边的人各个劝进,各人都想升官发财,因而架弄他。这是很贴切他的心理及事实的。但主要责任还在他自己。袁世凯大处贪婪,小处亦极恶劣。1894年的状元张謇是他老师,教他诗词和八股文,袁做到北洋大臣后,就改口称张为仁兄了!不再以师礼相待,其势利如此(事见《辛亥革命回忆录》,1卷,400页)。至于今有某作家,为袁氏作大传,意在翻案,玩弄虚假辩证那一套,取弄机锋,则未之敢信也。袁氏伪诈,掉弄新奇蔓延荒诞之说,不能遍浃于人心,而世之妄人,乃接应之而欲复专制旧梦,何其愚而无忌惮哉!追原祸始,袁氏之罪,埒于桀纣,取其“大传”、“本纪”,尽投诸烈火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