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泽这两天处于极度沮丧之中。他和孙素琴在寻找稿件被枪毙的原因时，赖天厚的答复是“稿件没有做好，内容太杂，且与杂志的战略规划不符”。李向泽追问“不好”、“太杂”及“与战略规划不符”的具体表现，赖天厚说“我是总编还是你是总编，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把李向泽噎得够呛。
李向泽最后一问：“那当初你为何派我前去调查？而且连去两次、历时一个月左右？”赖天厚生气地说：“可你没有执行到位呀？那能怪谁？”李向泽还想问些什么，赖天厚干脆摆起了手：“去，去，去！我现在还忙着呢，没时间跟你理论这些。上不上稿是我总编的权利。”
孙素琴听完李向泽的转述之后，深感疑惑。她认为赖天厚前后的反差太大，其中必有隐情。她向李向泽打听关于赖天厚的情况。偏偏李向泽是一个埋头做事的傻小子，对业务之外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对赖天厚更是知之甚少。她又从杂志社其他同事那里探听消息。因为杂志社的同事们都认识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已经把她作为杂志社的一员，所以有什么话也就对她不加保留。
孙素琴在两天的暗访之后，终于了解到一个信息：赖天厚在一周前曾接待了一位来自大漠市的富商，双方还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孙素琴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当孙素琴把心中的猜测告诉李向泽时，李向泽愣了半晌，嘣出一句话来：“不会吧？”孙素琴说：“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从我们回到长江市向他汇报工作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很有可能的。我们一直就是赖天厚精心布局中的一颗棋子。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关于牛星集团的调查作为新闻来做。赖天厚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引皮顺东出来，而且是卑躬屈膝地来到他的面前。因为赖天厚借我们之手掌握了牛星的内幕，捏住了老皮的把柄。”
“皮顺东及他的牛星集团的确是有问题呀，我们俩都亲身经历过了。”李向泽说。
“是呀。我没否认他们有问题。皮顺东是以做实业的名义，给银行做局，给政府做局，给上游供应商与下游客户做局。不过，他的局非常不稳。上面有政府对他进行监管，内部有高层表示不满，外部则有我们这些媒体人士扬言要进行曝光。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皮顺东也是弱势群体。但赖天厚却不一样。媒体是高度垄断的行业，是党和人民政府的耳目喉舌。赖天厚这个总编的官员色彩很浓。你应该听说过这样一句古话：‘官员一张嘴，怎么说都对。’今天杀人是对的，是为民除害，甚至可以立功受奖；明天杀人就是违法的，是剥夺他人的生存权利，是要判死刑的。皮顺东与赖天厚二人，注定了一个是鱼肉，一个是刀俎。只不过，鱼儿在水里游的时候，刀俎发挥不了作用；一旦鱼儿被捉上了岸，那就只有挨宰的份儿了。”
“那也就是说，赖天厚拿着我们的调查稿件与皮顺东做这次交易是必然的？那我们的工作呢？我们的心血呢？”李向泽愤怒地说，“还记得退休职工老汪凄惨的晚年生活么？还记得年轻美丽的副总裁刘倩不明不白地死去么？还记得我们做这个选题的初衷么？做一个有良知的新闻工作者难道真的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么？”
“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向泽。所以，我建议你，把这些话跟赖天厚挑明，看看他的态度。如果他一意孤行，我们还不如另谋他就，我非常相信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赖天厚在人格上有缺陷，他根本没有诚信的观念，没有是非的观念。他把敲诈勒索看做是家常便饭，与这样的人共事尤其是当他的下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你的人格也会受他潜移默化的影响，逐渐向不好的方向发生变化。这是我不想看到的。”孙素琴激动地说。
“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糟糕。这样吧，我先单独和赖总谈谈。”李向泽还抱有一丝侥幸。
当李向泽把内心想法告诉赖天厚时，这个总是显得深不可测的总编辑，居然也表现出了一丝惊诧与不安。但赖天厚就是赖天厚，这样尴尬的表情只在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烟消云散了。他也许没有想到李向泽这小子居然会摸清了自己的底牌，也许没有想到这个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老实人，竟然来向他这个堂堂大总编“兴师问罪”。
不过，赖天厚有足够的把握掌控住局面，因为他太了解李向泽的弱点了。
“还记得当初是谁邀请你加盟的吧？当时《千钧日报》的毛总找你谈话没有？没有吧！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找你谈话没有？也没有吧！”赖天厚笑呵呵地说。
赖天厚的这几句话戳到了李向泽的痛处。
当初《千钧日报》招聘编辑记者的时候，李向泽还在长江市房地产协会办的一份报纸《大炉地产》里就职。因为对报社总编的做法感到不满，于是向《千钧日报》投递了简历。后来，又参加了笔试与面试。李向泽自我感觉还可以，可是，最终却没有接到录取通知。谁知在招聘时间过了一周之后，李向泽突然接到赖天厚打来的电话。后来他才知道，此次招聘，《千钧日报》旗下子报子刊都录到了合适的人选，唯独财经子刊《主流群》没有看中一个人。李向泽当时的资料被堆放在其他子报子刊的候选人中，被众多竞争对手的资料给淹没了。
赖天厚与他的助理吴颢芳只得自己从那些资料中再次挑选。
吴颢芳看了李向泽的资料之后，觉得这个人可以一试。因为他出身科班，在综合类报纸做过，又在行业类媒体任过职，比一般的应届毕业生要强得多，比那些只懂社会新闻不懂财经的毕业生也要强得多，至少不需要从头对其进行财经知识的培训。
赖天厚与吴颢芳想法差不多。于是就打电话邀请了李向泽。
见面之后，赖天厚让李向泽谈谈对财经媒体的知识。李向泽估摸着这是赖天厚在考查他，稍作思忖，便说道：“财经媒体虽然在发行量方面不及综合类媒体，但今后的发展空间肯定会很大。经济体制转轨时期已经过去，各种经济基本上在这个社会的大舞台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普通人们对住房、汽车、股市感兴趣，因为这些东西与他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而那些打拼在经济一线的企业的中高层管理者、政府的经济决策者、高校经济学研究者等等，则开始对国家宏观经济政策、行业发展现状与趋势以及同行们的经营管理市场战略产生了强烈的了解需求。他们需要这样一些担负传播、评析、记录、展示中国及世界经济万象的平台，这个平台就是财经传媒。”
赖天厚心里暗暗称奇。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有两把刷子。这个人看来是可用的，但有些张狂，不妨先录进来，找机会再挫掉他的锐气。
李向泽并不知道这些。他心里非常感激赖天厚。他想，即使自己是一匹千里马，但如果没有赖天厚这个伯乐，恐怕还得在那个要死不活的小报社里呆上一段时间。
从游兴市回到长江市之后，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失业生活，李向泽最终被《大炉地产》报社录用。这是一份区域性的行业报，隶属于长江市房地产协会。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小成气候，并将触角伸向了周边二级城市。李向泽在那里工作的时候，房地产行业的发展远不如现在这么火爆。正因为如此，所以长江市的各大综合类媒体几乎都没有地产专刊，《大炉地产》的竞争对手在长江市为零。行业不红火并不代表没有消费需求。很多房地产开发商，他们一样需要广为受众所知，一样需要树立品牌形象。地产行业区域性特点又特别显著，别的城市的地产类报刊，根本不可能进入长江市的市场。因此，企业能够选择的媒体就只有《大炉地产》一家了。在“有市场需求，无竞争对手”的那几年里，《大炉地产》虽然不能够暴富，但每年都能有几十上百万的盈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可是好景不长，随着房地产市场的升温，几乎所有媒体都将目光投向了这块肥沃的“园地”。一时间，报纸、杂志、电视、电台、网络全部开辟了地产专刊，每天就房价、土地交易、二手房买卖等话题炒得不亦乐乎。《大炉地产》起初还陶醉在“地产行业，唯我独尊”的温柔乡里，等它醒过来之时，四周已经挤满张牙舞爪、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市场一块块被“鲸吞”、“蚕食”。《大炉地产》这才感到危急已经来临。如果它及时调整战略，吸纳各大综合类媒体地产专刊的长处，将报纸打造成长江市地产行业“资讯最全，信息最新，见解最深，服务最好”的行业媒体，那么，兴许还能够扭转乾坤，赢得重振辉煌的机会。但可惜的是，报社掌舵人认为问题的症结在于经营工作做得不够，应该充实经营队伍、开拓经营平台。
在这样一个指导思想下，《大炉地产》报社先后增设了市场拓展部、二手房市场部、策划部等一些与报业关系不大的项目，挂着报社的名号运作了起来。以市场拓展部为例。该部门成立之后主要做了这样几件事：策划高档居民小区车展，开办汽车销售顾问培训班，启动大学生素质测评项目。没有一个项目与报社的日常业务有关。但报社为市场拓展配备的装备却是一流的，在各项政策上亦给予相当多的优惠。这让报社其他部门的人相当不满。而且，市场拓展部运作一年多来，并没有给报社带来任何经济或社会方面的效益，相反从某种程度上损害了报社的声誉。如在汽车销售顾问培训这一项目上，承诺推荐学生就业，成绩优异者100%安排就业，事实上却无法做到这一点。结果被别人告到工商行政管理局，以“夸大服务效果”为名，对报社处以5000元罚款，责令该培训班停开。因为培训班当初是打着报社的招牌招生的，所以出事之后，报社的形象也在读者心中大打折扣。
市场的萎缩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报社领导人的频繁更替。李向泽进入《大炉地产》的三年时间里，先后换了五任社长。第四任社长一度就报社的定位问题，在报社召开大会。会上，持不同观点的员工们就报社日后的发展方向进行了据理力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