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以古龙小说的笔法描写我所结识的张大侠:
他迈着所有武林高手特有的龙骧虎步,手拿温泉洗浴的毛巾洗发水之类,行走在忻州顿村的街道上,我在他身后问:“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半小时。”果然守时,半小时后,他应约来到我的房间,我记得他的徒弟在他面前禁烟如敌,所以拿出一支烟,问:“可以吸么?”他露出怯意,勉强说:“随便。”于是,几十秒过去,缕缕清烟如同迷魂香似的,直扑他的面颊,他好像坚持着,但随即两眼迷离,萎靡不振,我嘲弄说:“你是大侠,难道怕一支小小的香烟不成?”他无奈地说:“我烟酒不沾。”
我凭借一支烟,轻易就让张大侠束手就擒,好生得意。
印象当中,好像运城那边的人们,尤其是文化人,更愿意把运城叫做河东。究竟是怀旧还是缅古,我不知道,但肯定有些思想的苗头在其中,有那么一种情结。我是雁北人,雁北应当是从1989年从中国地图上消失的,大同和朔州把它瓜分了。这段历史刚过去,太短暂了,可是作为雁北人,我和其他雁北人完全没有那么稍微复杂的感情涟漪。相信河东二字从地图上消失的时间非常久远,而河东仍让运城人牵挂,所以雁北人一比较就显得少心没肺,往往出不来很厉害的人物。
而河东则不然。人才辈出。其中在河东的闻喜,就有我提到的这一位传奇的大侠。固然,当今社会,我们生活中的大侠,绝对是不可多见了。
大侠名叫张来生。
他不仅是一位独步江湖的武林高手,而且是一位名满天下的著名书法家。“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既能够称雄武林,又能够泼墨书坛,这类人物应该是不多见的,于是,经过《山西晚报》的记者、五百年前和我一家的郭风情介绍,我怀着无比的敬畏和浓厚的兴趣走进张大侠的生活,我想写一本畅销的书,给雁北人争气。
张来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从军期间,有幸师从河北一代武师邓一龙学习太极八卦摔跤,得到邓派真传,武功高强,尤其精熟三百种倒人之法,素来精研实战,对阵罕有敌手。但谁也想不到,这位张大侠半生多舛,跌宕起伏,极具传奇色彩。从部队复员以后,他一直梦寐以求像一代大侠霍元甲那样,开办一家武馆,弘扬邓派武学,但困难于一贫如洗,所以只身一人南下广东潮州,收徒授武,后来他还远赴新疆,开办武术班,枥风沐雨,江湖险恶,其间不乏以武会友,高手挑战,但他硬是打出一片天地,闯出他自己的名头,得以回到故乡闻喜办起中国北方最大的私人武馆。
当然,在当今社会,开馆习武终归是一把双刃剑,世俗看来不免带有一种凶气,令人敬而远之;加之弟子们良莠不齐,打架斗殴时有发生,张来生思索之余,开始探求一条文武结合的办学之路,然而他被命运摆布,令人无可奈何。最主要的原因有二:其一,他最好的朋友是被媒体称作“山西最大的文物大盗”,全国都挂号;其二,他的同胞三哥糊里糊涂杀死一名人民警察,犯下惊天大案。张来生不遗余力奔波劳碌,试图通过法律渠道挽救朋友和兄长的性命,甚至不惜丢弃了武馆,开始长达六年的流亡生涯,但最终他难免受到牵连,造成屡次身陷囹圄,背负了“黑社会老大”的恶名。
当法律还他以清白,而岁月却已然蹉跎。但对于一位毕生恪守武德、探索化干戈为玉帛、追求止戈为武境界的武侠,张来生从来没有泯灭他心灵深处的梦想。
在全国各地流亡其间,他不甘碌碌无为,心系部队,曾经鼎力参与,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了反映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军仪仗队的大型画册《中国第一兵》,受到当时的外交部长李肇星的接见并互相赠书;在他数次被关押进看守所时,跟随一位狱友学习书法,孜孜以求,潜心研究,最终首创了别具神韵的“功夫书法”,使功夫成为流动的书法,书法成为凝固的功夫,受到书法界广泛关注,由于他擅使“搦管法”,书写之际大刀握笔,被一起参加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的共和国将军们亲切地称作“山西张大刀”。更是在2007年的春天,我们的张大刀铺展白幔于闻喜广场,挥舞150斤的巨笔,书写下一条2000平方米的巨龙,一举震惊华夏,诠释了一章如歌如画的书坛美谈。
张来生的传奇,激起我创作的激情如潮,经过一个多月夜以继日的采访,我一口气写出三十万字的长篇纪实文学《书侠》。之所以取名书侠,还有个典故。那次我在顿村采访张来生时,又有一位《三晋都市报》的女记者李姐姐前去采访他,我旁听途中去一趟厕所,忽然脑海里对侠有所感悟,竟然提着裤子跑出来大声宣布:我的书名就叫《书侠》,那么,李姐姐的采访就不能叫这个题目了。
书稿写完之后,我珍而重之送往解放军出版社,恰好遇到担任编辑的察哈尔籍军旅诗人兰草。兰草也是一位名扬军中的豪客,是武侠研究的权威,曾经创作过武侠研究专著《武魂侠骨》,于是,幸运的我,幸运的张来生遇到了知音。兰草当即决定,倾力出版《书侠》,面向全国发行。兰草编辑之余,首先在他的博客上发表一文《书侠张来生赠我古跤图》,顺便还夸我这个山西作家功底不错:“郭万新别看名气不大,只是地区级的作家,可人家的文学准备和修为,真的不可小视。再说了,你在北京或某个大地方写作,就一定比人家小山沟的人写得强吗?”他的博客在网上引起很大反响,一时回帖如潮,书还没有面世,已经有人索书。我高兴地想,这回该利用河东人为雁北人争口气吧?
在长达一年多与张来生的接触过程中,我和张来生结下深厚的友情。不过,我始终认为他是个悲剧人物——或许这个人物将留存在文学长河中,或许,悲剧和坎坷将使他的书法作品倍加升值。我认为,当今社会,武侠已经处于被人们淡忘的边缘,所以,我不止一次的侧面问张来生:武术和武功是不是要慢慢走向衰败?他气愤地反驳我:衰败的是没有道德和文化支撑的单纯武功。他说:“国运昌盛,文武当走向两个更高的颠峰,武术将进入奥运,文化将主宰武学,继而回归同源……儒将、书侠将层出不穷,届时文武原野将会百花齐放……”
我没有他的境界,我始终认为,河东张来生是最后一位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