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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凉亭观雨

盛夏的某一天,我从遍地落英的河畔公园小径走过,听着雨点敲打伞面清晰而紧凑的滴嗒声,听着岸边热闹的蛙鸣,不由想起,这雨,已经下了很久了。

秋雨萧瑟,冬雨飘逸,春雨缠绵,夏雨奔放。经历过雨季多姿的变幻,草木的青葱秀绿更添了几分饱满成熟。自天空洒落的大大小小的雨滴,仿佛都化作大地急待萌芽的精灵,在润湿的枝条上,在松软的土壤里,迸跃出片片明亮耀眼的绿,将满园层层叠叠的翠色渲染得繁郁而幽远。可爱的雨精灵歌唱着,在碧荷上弹奏轻灵曼妙的乐曲。有亭亭立于荷叶间的花骨朵儿,鼓起含苞欲放的花蕾,探头探脑打量着眼前这个如烟似梦的缤纷世界。“一雨池塘水面开,淡磨明镜照檐楹。东风忽起垂杨舞,更作荷心万点声。”花开的声音,虫鱼的低唱,应和大自然生命的律动,一起舞动着,振奋着,几多轻愁,几许迷朦,都随着那瓣瓣清香,串串雅韵,消融在这蕴蓄着生机与力量的神奇雨季里。

夏季淌着雨水在旷远的绿的旋律中悠悠前行。阴雨连绵的日子,没有明媚的阳光,没有纷扰的喧嚣,只有与聚满灰白云朵的苍穹凝然对视的水榭回廊,在重重雨幕中静默着,还有就是这座伫立于河岸边的凉亭,在苍茫的雨境中映现它幽静深沉的背影。

下雨的时候,我们置身的这个世界似乎就变得特别的大,亭子外面满眼纷纷扬扬的雨,虚空得让人觉得单调。可是,似乎又因为下雨,我们的世界突然变得小了。单只一亭,被漫天飘雨围裹着,它静立在雨中,像在等候什么人,又像是谁也不等,只在纷飞的雨中陷入一种专注而幽渺的思绪,或是在诉说一种低沉而隽永的话语。亭和雨缱绻的倾诉,留住了行人匆忙的脚步,他们有的是在下雨前就留在亭里,和亭一起等待雨的来临,和亭一起耽于长久的沉默。相对无言的时刻,或是想着一件在内心升起淡淡忧伤的憾事,或在回味连同美好的憧憬一起凝聚了彼此的心灵的皈依。看过那暮春冷秋、晓风残雾的,有这随意无拘的雨,那么,伴随亭中别离场景的伤感愁戚、欢聚时节的喜悦激动的,也该有这多情又率性而为的雨了。

雨拉远了人与外界的距离,却又使两者的距离变得更近。一朵朵撑开的伞,像一个个小小的隔膜的宇宙,带给人安稳的蔽护。雨又沟通了伞下人靠得渐近的心,在彼此心间渗进点滴真情和暖意。默立的亭,亭盖就像一把大伞,终年打开着。风雨摧老了亭的容颜,却将多个仓促避雨的短暂瞬间化为永久的回忆。

雨水一遍遍擦拭着亭子。往昔留落于此的陈旧印迹,应在许多个接续而来的雨季的冲刷中,随着亭斑驳的历史消失殆尽了罢,可为何那弥漫亭间的古雅悠静的气息却让人感觉与亭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仿佛连亭中那些蒙上了岁月纤尘的筒瓦、木梁也风韵依旧,引领我们走进一个过往甚远的纯朴年华。昔日在风雨中萌生的一物一景,今已在风雨中扎根、生长。时光留下的印记,这亭,这树,并不是为了张扬历史而带着矫情的刻意挽留,而是今人对先辈精神与宏愿的庄严传承,是一颗秉承永恒的信念,又将从中生发出城市崭新姿采的种子。

雨滋养了亭下这块土地,使万物争荣,使百花竞秀;雨又锤炼了我们的品格和意志,一如这沉默独立的亭,享受温暖和煦的阳光,也经受连绵反复的阴雨。雨中的交响,融入了渴望甘露的生灵愉快的鸣叫,雨中的沉思,注入了亭的教诲,亭的寄语。古亭,雨景,一幅丰富的画卷,一个精神的栖居。

这阵子的雨下得酣畅淋漓,广袤的天宇仿佛消隐了日月星辰,全都是无穷无尽的雨。间或自云端传来雷的闷响,夹杂闪电明晃白亮的利光,将整个大地归置于一片岑寂。又是一个滴雨的黄昏,凉亭垂首不语,平静如故,迎着雷雨新的考验,支撑着雷霆的震慑,支撑着亭下这方小小的晴空和亭中人无边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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