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城城的英语好得出奇，但此生却无缘口语考试。
我说，莫城城，要是有你一半水平，我八成是过托福或者雅思了。她笑笑，举右手在心间比划了一个浑圆的圈，点了点自己，点了点我，然后捏紧拳头。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我相信你！
你相信也不行啊，我现在四级都正处危险期，怎么突破六级大关？我摸了摸莫城城的脑袋，猛吸一口烟，奔进了网吧。
是的，莫城城是个哑巴，住我对面那栋神秘的宿舍楼。英语笔试年纪第一，口语却不得不一直保持零分记录。我与她相识近一年，却不知她心里到底想些什么。说实话，就相貌而言，她长得确实可人，也曾有不少男生追求过她，但得知有此缺陷之后，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虽然嘴巴不能言语，却能用眼神表露哀伤。
我说，莫城城，像你这么文静漂亮的女孩还怕找不到王子吗？等着吧，迟早有一天，他会蹦出来，吓你一跳的！她拍拍手，示意我将手掌给她。片刻，她在我掌心问，你自觉算不算王子？我一面揉搓着被她指尖抚弄到奇痒无比的手掌，一面严肃地告诉她，我是王子，但还处于发育时期，所以大家都喜欢在我的名字前加上青蛙两个字。等时机一到，我就会变成真正的王子。
莫城城义务帮我补习外语。但由于不能言传，凡事都得笔记的缘故，进度异常缓慢。其实，我早知死期将至，即便是授课教师亲自登堂，也无力更改我惨败的结局。我对一脸焦急的莫城城说，算了，别浪费时间了，我就不是那块料，到时候配副高度眼睛算了。不是有人说吗？考试无技巧，全靠两眼瞟。
莫城城笑了。她的鼻梁若悬胆一般高耸，笑起来总会微微拉开眉宇间的弧度，衬托着白皙的肤色，煞是诱人。我心想，要是她与正常人一般，拥有一口女性甜美的嗓音，自己会不会就此爱上她？答案有些玄乎。
二
莫城城得知我恋爱的消息后，颓伤了大半月。我知道，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如果连我都与旁人双宿双飞的话，那她注定是要孤寂四年了。不过，有些时候，爱情和友情势必得作出取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牵着女友的手，步过食堂，见莫城城与另外一位女孩聊得甚欢。我上前拍了拍桌子，算是和她打声招呼。她抬头见到是我，正欣喜地想要表达什么，示意给她手掌时，目及到了那双十指紧扣的手掌。
我将另外一只手递给她，她却摇头不语了。我牵着女友走过之时，悄悄和莫城城旁边那位女孩身后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她，谢谢。
一月后，我和女友的龙卷风恋爱无声平息了。试图准备挽回时，才发现她的手机号码早已更换。或许，爱情就是这样，来的让人措手不及，走得也让人后知后觉吧。
当夜，我喝了许多烈酒，归来的路上，独自蹲在操场旁的厕所里吐得昏天暗地。我打电话给莫城城说，城城，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不谈恋爱了，这东西，太他妈伤人！
莫城城手握杯子赶到操场时，身上仅穿着单薄的睡衣。她将滚烫的杯子递至胸前，轻拍我的后背。我叫她别拍了，我说再拍，连我的心都给吐出来了。她不听，拍得更加厉害。我知道，她恨我为一个不值得的女孩自甘狼狈。
清早，莫城城发来短信，说有男生追他。我说，和他约会的时候记得不要说话，最好是约在网吧，各坐一台电脑，这样准能成功！不到一分钟，她便回我，他知道我不能说话。
顿时，我有些惊慌。仿佛，莫城城这次真要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而她的消失，势必会将我的心掏空一般。
我握着电话，斜靠床头，想告诉莫城城，自己不愿她前去赴约，但又觉得这样的话语太过牵强。于是，硬生生地从手指里打出一句，祝你好运。
三
次日，我逃课前去莫城城的宿舍楼下潜伏着，她刚一出来，我就故作潇洒地迎了上去。我主动伸手打了招呼，说，嗨，真巧，昨天晚上的约会成功吧？她点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事先准备好的那些劝慰，一句都不曾用上。她成功了，她有自己的爱情生活了，自然，就不再需要我的安慰了。我从容转身，掏出手机说，双喜临门啊，我也快恋爱了，晚上也得赶赴一场轰轰烈烈的宴会呢。
这次，莫城城没有对我做那个绕圈捏拳的手势。她大抵和我当初一样，有点不太习惯刚开始的二人生活吧。
为了搪塞我对莫城城许下的谎言，我在网上找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孩做女友。她性格爽朗，开放，大方，激情，说起话来嗓门如洪钟一般响亮，和莫城城是截然不同的典型。偶尔，她会跟我说上两个密友传来的黄段子，我附和着哈哈大笑，心里却在想，要是莫城城看到我和这样的一位女孩恋爱，会不会满目鄙夷？
白驹过隙。不到两周，我和那位靠视频交往的女孩便形如陌路了。而那时，也已然临近毕业。细算，足有一月不曾见过莫城城。我发去短信，问，何时结婚？她反问，你呢？
我说，被我碰上的爱情，大都生产得快，过期得快，保质期太短。她说，她也一样。末尾，还加了一句我曾说过的粗话——这东西，真他妈伤人！
关掉手机，眼角顿时泛出热泪。其实很想告诉莫城城，我曾爱过她。可是，又怕遭到她的反感。毕竟，我们各自的恋情刚告结束。如此一说，很有花花公子和可怜残疾的嫌疑。
毕业前，我主动找过莫城城一次。坐在灯火通明的包厢里，磨蹭了许久，还是没能说出想说的话。最后，无奈地垫上一句，祝我们前程似锦！她默默地看着我，用右手在心间比划了一个浑圆的圈，点了点自己，点了点我，然后捏紧拳头。我模仿着做了一个类似的动作。瞬间，她扑倒在我的胸前，哭得稀里哗啦。
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四
半年后，北漂至走投无路的我不得不只身前往南方一家私立学校任教。
周末，年级组织学生开展一次关爱聋哑儿童的活动。我受邀一同前往。精彩纷呈的节目惹得那些天真的孩子不停鼓掌。我忽然想到莫城城，这个遥远熟悉的名字。不知此时她身在何方，是否找到那位可托付一生的王子？
活动结束后，纯朴的孩子涌到我的面前，将他们的心愿写满了手掌。他们央求我，一定要再回来看他们。我说，会的，你们也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最好的大学！话毕，我绕圈捏掌，做了莫城城最喜欢的那个手势。
他们楞了一会儿，回以相同的动作。
饭桌上，聋哑学校的老师问，刚才那个“我的心里住着你”的手势，从哪儿学来的？真够标准的，把那群孩子感动得一塌糊涂。我想，经过你们此行，他们一定开始懂得珍爱生命，积极生活了。
我夹菜的双手豁然冻结在空中。惊疑地问，哪个手势？那个绕圈捏拳的手势不是代表我相信你吗？
几位聋哑学校的老师大笑，问我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个手势仅有一个意思，那便是——我的心里住着你。
我闭上双眼，咕隆咕隆将瓶中的烈酒喝得一干二净，而后烂泥一般，独自蹲在冰凉的马桶旁吐得涕泪横流。我猜中了故事的开头，与莫城城有了一段最为难忘的回忆，却无法猜到故事的结局会是这般逼人黯然。
莫城城啊莫城城，你从不知道，当我主动将掌心递给你之时，便有了相牵一生的决心。只是，这决心被埋藏得太暗太深，努力直到今日，才被发掘出世。
几日后，我托朋友取到了莫城城的联系方式，轻描淡写地给她邮去了一封快递。信中，略带希冀地问，小女子，你是不是已找到王子？
一周后，收到她的回件，附带一张精致的结婚照。看到在那位陌生男人怀中依躺着的满脸幸福的莫城城，我刚想骂爱情这东西，真他妈伤人，泪水却顷刻决堤。
原来，故事的结局早已过去。不过庆幸，那时的我们，心里曾那么无怨地住过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