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军走了,重新飞回武汉,奔赴事业。
这次他不像以前是为了对爱情欲擒故纵,而是真的伤了心,只好逃避。
黎果从郝军走出房门那一刻开始,便恨自己,这种自酿的恨,来势凶猛,迅速胀满了心房,迸裂而出。
她仿佛可以看到浓稠的恨从胸口不断地涌出,没一会儿便添满了整个房子,将她埋葬在里面,撕心裂肺的绝望。
这个房子已经容不下她,所以她费力地挤在无数个“恨”字间,收拾了几件可以带走的物品,装进搬来时的那个旧皮箱,然后努力回头望了一眼这个熟悉的、暖融融的家,拖着箱子,走出去,锁上了门。
一个女人,站在车流横行的大街上,手里拖着一个大皮箱,胸前挂着一个无形的牌子,上面写着“方向迷失症患者”,面无表情的脸上,涂满了无助的油彩,这就是黎果,一个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的黎果。
逆着最后一场秋风,她走进了不远处的地铁站。
挤进地铁,瞪着暗淡无光的双眼,她扫视了一眼面前乌压压的人头,彷徨地低下头,用力摆弄了几下歪歪扭扭悬在陌生人体间的皮箱。这动作激怒了被磕碰了双腿的一个高个子男人,他回过头鄙夷地看了一眼黎果,嘴里无声地骂了几句,应该是不堪入耳的脏话。
黎果才不在乎,凭他去骂!那男人对身后的不耐烦只停留了两秒,因为前面人墙的缝隙里有一个天使般的面孔,才是他注意力集中的地方,不仅仅是他,还有他身边另一个同样猥琐的男人。
这两个男人不断摇摆着脑袋,借过前面晃动的人头缝隙不停打量,那张稚嫩无邪的脸——看样子,她是个英国小女孩,大约十几岁,金黄色的头发衬托着洁白的皮肤,美得自然无瑕,一副白色的立体声耳麦套在头顶,深陷的眼眸静静地盯着上面某个没有干扰的位置。
小女孩并不知道,挤在她周围的这群污秽人群中,藏着两双邪恶的眼睛。他们还不停地面朝她交头接耳,淫笑私语。
黎果瞥了一眼那两人脸上的淫秽表情,心里泛起了一阵阵恶心。
她突然觉得,自己离开了一个地方,却再次被迫掉入恶俗的世界里,令人厌恶至极。
有一种潜在的意识告诉她,同这个时代的爱情一样,她已经被逼到了边缘上,或者说她变成了边缘状态的自己,而如今的爱情也已经是人们生活中边缘的爱情。
她曾以为早已经停止漫无目的的流浪,有过安定下来的决心,可如今看来,她没有做到,她的心一直还在流浪,无望地徘徊。
她四处寻找希望,在反复思考和时间的过滤中慢慢明白,或许,两个相爱的人最终没有走到一起,原因并不能单纯归结到某一方的身上。
失去爱的当时,有过太多的不甘心、怨恨、迷茫,甚至还会一度堕落、走火入魔,但一切都渐渐淡去后,爱仍旧还保留着很美好的意义,那才值得。就像本来停留在时空某一位置的幸福和绚丽是永久不变的,只是因为痛苦和懦弱,而没有勇气回头,宁肯用胡思乱想来掩盖那些回忆,自我折磨。
失去了也并不代表一定要恨、要沉沦,如果可以鼓励自己,赢回某种美丽的心情,也许爱会在新的地方,重新吐绿生根。
可这些,黎果明白得太晚了。
过了N个季节轮回后,模糊双眼的混沌、沉寂,才慢慢跟随新一秋的脚步,完成了迟缓的新陈代谢,她的生活也终于有望扭转了。就像那首歌——
多雨的冬季总算过去
天空微露淡蓝的晴
我在早春清新的阳光里
看着当时写的日记
原来爱曾给我美丽心情
像一面深邃的风景
那深爱过他却受伤的心
丰富了人生的记忆
只有曾天真给过的心
才了解等待中的甜蜜
也只有被辜负而长夜流过泪的心
才能明白这也是种运气
让他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人
给过完完整整的爱情
那曾经爱着他的心情
有一股傻傻的勇气
那深爱过他却受伤的心
丰富了人生的记忆
当我安安心心地走在明天里
有不后悔美丽的心情
正像很多人怀疑的一样,你和他的心存储在不同的彼岸,要抓住通向另一端的信心,往往很难。
这世间人对爱情的渴望是永久的、无休止的、有千万种意想的,所以女人们都甘心情愿地为爱情上当受骗,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黎果独自一个人飘摇在北京的街道和楼宇之间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许多。一直甘于平凡,没有美丽的语言,没有出众的外表,没有非凡的风度,却总能像一杯不冷不烫的清水,在她干枯无助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的郝军,已经被她亲手从身边赶走了。她无情地碾碎了他的痴情,像丢弃一次性用品一样丢弃了他的真心。
可这一刻的冷静、清醒给她带不来任何帮助,在这里她也不过是一个渺小的,需要十二分努力才勉强可以安身立命的女人。她的多愁善感帮不了她,电影里任何一段感人的爱情片段都与她无关,那稍纵即逝的感动对她毫无用处!
对于重新回归清白的她,爱情已经变得像表面铺满鲜花和希望的雷区,既向往又不敢轻易去触碰。
她想以心无尘埃的姿态,去应付结局已然心照不宣的高远,但不知道如何做到。她劝诫自己,不能去做自己原来最恨的第三者,最多只能是若即若离,不然又是一次咎由自取。
她心里真的有点害怕,再次被难料的现实伤到,所以,她没有回石家庄,而是在北京重新找了一间房子租了下来,打算默默地给自己织茧,将真心紧紧裹在那个茧里,抵御温情的澎湃和诱惑。
[黎果的日记]:
10.22 晴
如今,我很平静,上天给了我一个美丽的茧,让我可以住在里面。
让世界拥有它的脚步,让我拥有我的茧。当溃烂已极的心灵再不想做一丝一毫的思索时,就让我静静地回到我的茧内,以回忆为睡榻,以忧伤为覆被,这是我唯一的美丽。
每一度春光,惊讶我炽热的心肠。怎么回事?它们开得多美!
我没有忘记自己站在花前的喜悦,大自然一花一草生长的韵律,教给我再生的秘密,就像花朵对季节的忠实。我听到杜鹃颤巍巍的情愫,每个季节悄悄溜走之后,我便忠实于我所深爱的。
现在,我的生活春已缺席,突然想起他,只是一阵冷寒撩过心底。
今晚,我独自一人去电影院,随便坐着,莫名其妙地有人来赶。我刚换了一个位子,又有人来要。最后,我乖乖地掏出票看个仔细,摸黑去了最角落的座位——这才是自己的。
被注定了的,永远便是宿命。
突然了悟,一切倔强都是徒劳,我应该告别缤纷的,告别我所深爱的世界,回到那个一度逃脱,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角落。
当铁栅的声音落下,我已晓得,我再也出不去。
我含笑地躺下,摊着偷回来的回忆,一一检点。也许,宿命、直觉告诉我们终要被遣回,我便急着把人生的滋味一一尝遍,很认真,也很死心塌地。
一衣一衫,还有芳馨、还有笑声。它们都是我要仔细收藏的。
在最贴心的衣袋里,有我最珍惜的名字,我仍要每天唤几次,感觉那一丝温暖。他曾真心真意待着我。如今在这方黑暗的角落,怀抱着它们入睡,已是我唯一能做的报答。
够了。我含笑地躺下,这些已够我做一个美丽的茧。
总有一些声音在拉扯我,拉我离开心狱,再去寻找一个天空,重新再来。她们比我更珍惜我,她们千方百计要找的那把钥匙,早已被我遗失,也甘愿遗失。
有一刻,很傻地暗示自己,去走同样的路,买一模一样的花,听熟悉的声音,遥望那扇窗,想象轻轻的吉他声还响着……
至少,闭上眼,感觉自己真的在缤纷之中。
如果,有醒不了的梦,我一定去做。
如果,有变不了的爱,我一定去求。
如果,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让我回到宿命的泥土!
这二十多年的美好,都是善意的谎言,我带着最美丽的那部分,一起化作春泥。
面对临暮的黄昏,我想着过去。一张可爱的脸孔,一朵朵笑声,一分一秒的年华,一些黎明,一些黑夜,一次无限温柔——生的奥妙,一次无限狠毒——死的要挟。
被深爱过,也深爱过。认真地哭过,也认真地求生。如今呢?当一对碰碎了的晶莹的心在我颤抖的手心滑落,我能怎样?认真地流泪,然后呢?
当铁栅的声音落下,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出去。
仔仔细细审视一点一滴,把鲜明生动的日子装进。把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一言一语装进,把生活的扉页、撕下最重要的一页也一并装入,等未来一遍又一遍地再读。把微笑还给昨天,把孤单还给自己。
让懂的人懂,
让不懂的人不懂;
让世界是世界,我甘心是我的茧。
郝军离开后的几天时间里,黎果觉得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本以为事情就此改变了。
可她想错了。
高远在连续几天打黎果手机无法接通后,终于忍不住放下工作,一个人跑到了北京。
他去了原来接送黎果的小区,通过门卫得知了她住的具体楼号,又通过在几个单元的住户间打听,才终于知道了黎果所住的门牌号;同时,他也得知了一个不愿意接受的事实——黎果并不是一个人住,而是住在一个叫郝军的男人家里。
他找不到她,又对这个意外的事实感到难以接受,心理严重失衡的高远,无招可施的时候竟然采取了最不可行的办法。
高远通过物业查到了郝军的联系方式,然后,打电话过去,试图问他要人。
可想而知,接下来黎果的茧,不仅被高远执着地敲击,而且还被张妍用非常手段,一下子撕烂了。
爱恨又岂能转换?
谁有权利
把美好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