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果、老汤还有高远的哥哥，三人一起开车去了高远的单位，打问姓宋的所在部门。问倒是问到了，但因为已接近中午下班时间，所以还是没能见到其人。
从政府机关的大院走出来时，黎果突然站住脚，跟前面的两人说：“我想去看看高远，你们能带我去吗？”
老汤听到黎果的话，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一脸怯生生、悲切切的神情，不知怎么回答，便又扭头去看高远的哥哥。
“目前只有家属可以去跟他见面……”
高远哥哥有些无可奈何，用生硬的口气跟黎果这样解释了不便带她去的理由。可黎果并未放弃，一直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两个，眼圈渐渐发红。
“要不，我们去试试看吧？高明？”
老汤不忍看黎果那样伤心乞求的眼神，站在一边扯了一把高远的哥哥，低声跟他提议。尽管高明还是不怎么赞同，但是经不住老汤私下一顿劝说，最后还是答应一起带黎果过去看看可不可以申请见上一面。
到了地方黎果才发现，高远接受审查的地方并不是想象中的监狱，而是某机关大院内的一个僻静的大楼。
进了一楼的前厅，有一名穿制服的人上来问他们是干什么的，高明跟对方低声下气地解释了半天，对方才勉强答应让其中一个人跟他上去看看，不过，允许会面的时间非常短，只有十五分钟。
高明刚转回身想跟黎果交代什么，黎果却已经迫不及待，没等他开口便随那名穿制服的人向楼梯走去。
他们上到二楼，黎果默默地跟在穿制服的人后面，朝左一直走到靠近尽头的一个房间。
房间门是关着的，穿制服的人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另一名穿制服的人把门打开。
“什么事？”
“探视，十五分钟。”
“嗯，进来吧。”
听上去好像很容易便被放进去了，可这两句话却无情又冷漠，说得黎果心里只打冷战。
黎果刚走进这间小黑屋，里面穿制服的人便走到门外，迅速把门带上了，好像还站在门外站岗。
屋子里除了两把椅子，一张旧桌子，一张类似监狱里那种上下床，别无他物。高远就窝在桌子后面，脸上胡子拉碴，眼圈有点发黑。
黎果看着他，一声不响地走上前，坐在他的对面。
“你怎么来了？是谁带你来的？”
高远的问话低沉而遥远，似乎隔了千山万水传过来的。黎果知道，他这种提不起气来的态度不是因为对她漠不关心、毫不在乎，而是被疲累镇压，无力再对任何事有太多惊讶。
“嗯，老汤和高明带我来的。”
“他们两个？高明怎么跟你说的？”
“没说什么，他费了半天劲才跟人家说通的。”
提到高明，黎果何尝不是一肚子委屈想跟高远倒出来，可这不是时候，面对高远如今的状态，她的委屈根本算不上什么。
“其实，你不应该掺和进来，到时候说不定会连累你的。”
“我不怕，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连累？”
“你不明白，这种事在官场就是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的，如果有人站住来针对你，指正你跟我的事有关，那就麻烦了！”
“有多麻烦？谁会针对我？除了张妍……你的事到底会怎样，你能告诉我吗？”
黎果无论如何不愿把这件事跟张妍联系在一起，可她又不得不承认，最有可能的事实便是如此，所以还是想问清楚，到底自己该怎样面对，甚至会不会找到办法帮助高远。
“唉，你知道了也没用，是张妍，可这事儿也不全是因为她，你还是别管为妙，别问，也别去找谁，我自己会解决的。”
“你自己？都现在这样儿了，你还怎么解决？我看你哥和那几个朋友也都没有路子可以帮你，你还是告诉我吧，该怎么办，去找谁？是那个姓宋的吗？”
黎果见高远总是推三阻四的，有点急了，说话声音越来越高，以至于惊动了外面站岗的人，门突然被推开了，那人还伸头朝屋子里看了看，以示警告的样子。
黎果按住胸口，强压情绪的失控，故作没事地扭头望了一眼门口，回过身闷不作声。
“时间快到了，抓紧吧。”那人一边关门，一边把这句话从门缝扔了进来。
黎果等门再次关上，迅速靠上前去，把高远的手抓住，狠命地攥着他说：“高远，是不是我不该跟你还扯在一起？如果我退出，会不会救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如果是我去找张妍，行吗？你快说话呀！高远！”
高远低下头，困兽一般长出了一口气，闷洞洞地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那现在我怎么办？你快告诉我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就这样啊？”
“黎果，这事儿你改变不了……当初，我不应该离开你，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也胆小怕事，所以才造成现在这样，我这次也不管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算什么也没有了，免职、开除党籍、罚没所有的资产，都无所谓了，事到如今，随他去吧！”
“怎么会这样？”
黎果眼泪扑簌簌地掉落，她不为别的，只为高远这几句忏悔当初的话，只为他愿意为自己付出所有的横心。
“你会等我吧，黎果？”高远终于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重要，重要到关乎生死。
“会，我等你，不管什么结果，我都等你。”
黎果刚说完，外面的人就猛敲了几下门，随即便推门走进来。
“时间到了，该出去了。”
这声音就像刀子，割得黎果浑身上下很疼。她忍住又要掉落的泪，站起身攥着高远的手慢慢松开。
这一刻，似乎高远也很想拉住她，却只是手指动了动，仅此而已。
从那个幽深的大院出来，黎果没再跟老汤他们走，而是独自找了家宾馆，先住下了。
那一夜，她泡在眼泪中睡的觉。夜里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到自己回到了童年，睡在老家的土炕上，她睁开眼睛看到母亲正坐在她的枕边。
母亲的双眼含泪，眼圈红红的，见她醒来便故意扭头去掩饰，无意间几滴眼泪正巧掉在她的脸颊上。她突然感觉心里好暖，仿佛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母亲似乎一直都陪在这里，她的爱停驻在女儿的心头，所以女儿的苦痛她更加难过，她默默地为睡着的女儿流泪、感伤。
黎果觉得，所有经历的事，不管是谁的错，不管应不应该，都只有妈妈才可以真正理解。于是她从被窝里爬起来，扑到母亲的怀里，爬在她的肩头，将胸中的委屈不顾一切地倾泻而出，没有节制、没有尽头。眼泪好似决堤的洪水，波澜汹涌，直接将她吞噬。
因为哭的太卖力，黎果竟然把自己哭醒了，猛睁开眼的一刻，还听到嗓子里发出沙哑艰涩的哭声。
她的眼泪像要彻底抛弃她的身体一样，梦里梦外都无所保留地奔涌而走。
外面的一切似乎不太关心人情冷暖，都在这个季节艰难地复苏，空气里隐约透露着推陈吐新的消息。
黎果注定是慢了一拍，多少年了，她仍旧在固有的伤口中幽居。心还深陷在泥泞里，因为缺氧，无法重生！
曾经，她固执地认为，自己离开了就算是修整好重新开始生活的心情——日子该继续的平静，工作该继续的忙碌。
可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失恋就像失重，她尤其不例外。分手是霎时间的事情，伤口却要经过一个不知长短的过程来愈合。恋爱时的甜蜜让时间飞逝，而受伤后日子却十分难熬，她必须花费不知道有多漫长的时间重新找回重心。
黎果，如同但丁笔下正在承受炼狱苦难的灵魂，为了解脱前世的迷茫仓皇而无奈地等待着通往天堂的阶梯。
她始终不肯承认，但周围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她挣扎的痕迹。这样的生活注定要在虚假的静默中继续吗？
她拒绝所有的同情，就像拒绝瘟疫，甚至拒绝了一份真挚的爱。很久，很久，没有人再来问津她的私人禁地。她倔强地告慰自己，没有心灰意懒却又虚张声势的伪装，生活便少了很多失望。
她宁愿一个人，一个人封缩在藏满陈年旧事的屋子里，一个人让时间教她遗忘，等待着对旧情的新陈代谢。
可毕竟世界没有变，人们没有变，那个掌控世间万物的指使者没有倦怠，别处的生活还在继续，无论谁都不会允许你一个人纯粹下去。黎果同样不能逃脱。
每个人都与世界上的任何人同样值钱，同样不值钱。常年常年忙碌着，或巧妙地装出忙碌的样子，可变得对一切都没了兴趣，置身于一种烦冗的事物中。耳边总会回响着兴高采烈的虚假的喧闹声，或在追求着独自抚弄酒杯、看似清醒睿智地思考人生。
现实就像一个无耻的窃贼，它偷走了对它无关紧要、随处可得但却以此为继的东西。它使人变得萎靡，变得疯狂，变得难过，变得绝望，变得忧伤。
也只有在夜晚，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床上，数着房顶晦涩迷离的图案——眼睛模糊茫然而幻化出的各种虚景，强迫自己入睡。
似梦似醒之间，会感觉身旁总有一个熟悉的身体，她缓缓转过身去，他轻轻吻了她的脸颊，又平躺在一旁。醒过来才发现，那只是短暂的稍纵即逝的梦。
于是，努力睁开眼，身旁的另一个枕头空空的——她本能地把被子抱得更紧，蜷缩成一种姿势——寂寞。
有一种爱
不得不
以伤害自己为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