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走,一直向北走。拐过敖包,就看见纳日斯泉里的水和泉边的那间小土屋了。
土屋坐落在山腰的缓坡上,缓坡下面,是一个开阔的山谷,泉水就从山谷里流出来。每天都会看见提水的小换还有她的十几只羊。那个手里拿着木棍,在沟边晃悠的男孩是顺子。顺子每隔一会儿就冲小换喊声姐。小换应声抬头。顺子和姐接了目光,就一脸的幸福。
泉水附近长满了山里红树、野山梨树、榆树,还有蒲公英、苜蓿草、灰白而低矮的蒿子,花就更多了,白色的芍药、粉红的石柱子——听说外国人叫康乃馨,蓝色的鸽子花,还有黄嘴红嘴的山雀与一些昆虫。泉水边的空气甘甜甘甜的,五黄六月吸一口,凉津津,湿漉漉的,一下子穿透肺脏。冬天呢,尤其是雪后,所有的树上都披上了厚厚的棉被。太阳出来以后,雪融化了,变成水滴,再一凝结,变成冰溜儿。任怎么变,都在树上挂着。泉边,一片冰清玉洁。泉水歇息的时日,小换就再往沟里走,去上游的泉眼处。泉眼周围结着厚厚的冰层,只留下一个小孔,一股清冽活泼的水从孔里“汩汩”地不停往上冒。上面弥散着一层淡淡的雾。
小换用石头凿泉眼周围,泉水就冒得更快、更多了。小换蹲在泉眼边,一瓢一瓢将泉水舀进身边的水桶。
小换真喜欢冬天的泉眼呢。虽然它的旁边滑溜溜的像玻璃,但那股水,在冰封下顽皮地冒出来,扯起乳白色的雾气,柔曼而袅娜地升腾着。热的水,才生雾,可冬天的泉眼里就散着那样的雾气。“咕咕咕咕”,“咕咕咕咕”,怕是泉眼的水要开了吧,不然怎么这么热气腾腾的?
两个桶里的水都满了。小换就慢慢直起身子,再猫下腰,将扁担放在肩上。
好啦,回家啦!大头,开路。小换拍一下那只叫大头的羊,大头频频地点着头走到了前面。顺子跑过来,不由分说抢过姐肩上的水桶,把水弄了一地。
小换在后面走,看着顺子木讷的背影,许多零零碎碎的日子就浮现在眼前,一幕一幕的,就像过电影。小换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顺子扯着她的手,一踏一步地走着。一眨眼的功夫,搬到泉水边已经10年了。
那时小换17岁。
经常来串门的是李二嫂。二嫂一进院就坐在那堆木头上。她通常的话题是福禄。那次她又说到了福禄:小换,福禄走了。你知道吗?
小换正给大头剪毛,一下没使好手劲,剪到了大头的皮上。她搓一捏土按在渗血的地方,然后抬起忧伤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二嫂,摇摇头。
福禄对你那样好,你却让他负气出走。莫非你真的一辈子不嫁了?
小换放下羊毛剪,站起来,进屋倒一碗水,端出来,递给二嫂,说,我嫁了,顺子咋办?
晚春的风无声无息地穿墙过来。门口一面墙上的对联没贴牢,一个边角离开了墙,随着风的节奏一起一落,把小换的心带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