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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9

一阵风刮过,带着落叶的声音。晚秋的天空发出柔和的光辉,远处,谁家的高粱还没割倒,火红的穗头摇曳着。

叶明珠,冯二家的,或者说我姥姥的故事就要结束时,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画面——童年的姐姐冷子正被姥姥抱在怀里。

姥姥总怕别人抢走冷子,抱着她左躲右藏。冷子在她的怀里哭紫了脸,连气也喘不过来。姥姥低头看着哭成一团的冷子,只好讪讪地把她放下,嘴里嘟嘟囔囔,样子很气愤。等冷子在自己母亲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姥姥又走过来。

“冷子冷子。”姥姥一遍一遍地叫,眼神和声音都充满期待,还用手去掏她的脖颈。慢慢地,冷子看她的眼神不再陌生。有一天,冷子终于“咯咯咯”地笑了,然后挣脱开母亲,向姥姥走去。她还用细细的嗓音叫了一声:“姥姥——”

姥姥僵在那里。疯癫的她愣了瞬间,恍惚的眼神很急切:“你叫什么来?你叫我什么来?来,你再叫——”

“姥姥。”冷子站住,奶声奶气。

“再叫。再叫——”姥姥高兴地喊着,跟着,伸出了双臂。

“姥姥。姥姥。”冷子童稚的嗓音奶油一样甜腻。

泪水缓缓地从姥姥的脸上落下。她伸出双手,轻轻抱起冷子,把头俯下去。

她也给冷子梳头。等到冷子细茸茸的头发在她的手中变成两截光滑的小辫子后,她就捧着冷子的小脸,歪着头,左看看,右看看,满眼疼爱。然后把梳子递给冷子,让冷子给她梳头。

姥姥的头发乱成一团。冷子的一双小手笨拙地在姥姥头上游走。姥姥突然“啊啊”地叫了起来,脸就有些扭曲,紧接着,她伸手从身后抓过笤帚。冷子吓得跳下炕。再回头,看见姥姥已将笤帚放下,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我不打你。冷子我逗你玩呢。你过来吧冷子。”姥姥说。

冷子站着不动。

“真的。冷子,我真逗你玩呢。别怕,你快过来!”

冷子童稚的眼珠乌黑,她慢慢走过去。姥姥讨好地笑着,把头伸过来,歪着的脑袋都快要贴着炕了。外面,正月充满喜庆的鞭炮声骤然响起。

当姐姐给我讲这段童年往事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故乡的田垄里。微风。空气中荡漾着黑土地的芬芳。我们说到了精神病人。

“他们和正常人的根本区别是什么?”我问。

“在爱的方面,你认为有区别吗?”姐姐眯起眼睛,久久地注视着远方,以至于连我喊她,都听不见。

是什么在吸引她?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我的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大地。

这片大地,雨,抽过她;雪,覆盖过她;粗粝的山风无情地吹打过她。她却始终袒露着胸膛,将阳光和雨水,落花和断树,以及那些被遗落的果实,都深深地埋入自己的泥体。无论哪个季节,繁盛的,还是落寞的;圆满的,还是破碎的,她都一如既往地接受着,承载着,奉献着,哺育着。

§§老白小丫

今天必须给白小丫打电话了。早晨,一睁眼,路平就对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陆平第一次接白小丫电话时,还不知是白小丫。陆平刚按下接听键,对方就是一句:喂,大姐吗?陆平稍一犹豫就应了。因为排行老大,陆平从小就习惯“大姐”这个称呼,只不过这次对方的声音不太熟悉。于是她再试探着问:你是……?

对方立刻回答:我是白丫。白小丫。

原来是老白小丫。

老白小丫是陆平的同乡,小陆平六岁。因为是同乡,没亲属关系也有邻里关系,老白小丫从小就叫陆平大姐,就是陆平在老家教书的那几年,白小丫也这样叫。那时白小丫正上初中,陆平教美术。白小丫和另外的几个同乡妹子都不一样。那几个女孩子原先也叫陆平大姐,做了陆平学生后,都改了称呼,叫陆老师,而且无论在哪儿遇见陆平,都躲着走,又害羞又紧张。多年后,这些邻家妹已经做了母亲,但遇见陆平,还是一样拘谨,远远地就停下来,客客气气地喊陆老师。白小丫就不,白小丫只在课堂上叫她老师,走出课堂,便叫大姐。即使在陆平的办公室,只要没有别的老师,她就叫大姐。

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的白小丫回家务农了。那年陆平也调到了城里,她们的这种一半是师生一半是乡邻的关系暂时宣告结束。以后陆平每年回家看望父母,白小丫都过来坐,给她讲那些同学中谁谁谁都在干啥啥啥,顺便也从陆平那里探听一些外面的消息。小山村毕竟太闭塞了,谁不想呼吸一些更新鲜的气息呢。可惜陆平对外面精彩的世界知道的并不比白小丫多,她甚至回答不出白小丫提出的“离子烫大体价位是多少钱”这类问题。这让陆平在白小丫每次来看她时都很受罪。好在白小丫一点都不在意,她不笑话她,也不开她的玩笑,只“噢”一声,不知是表示理解还是别的什么,然后再提另一个话题。

另一个话题陆平知道的依然不多,弄得弟弟总说大姐是城里的乡下人。所以陆平这个丹青高手在白小丫面前总手足无措。

后来的几年,陆平再回家,没见到白小丫。家人告诉她白小丫结婚了。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陆平知道白小丫正在倒腾小买卖。先卖苹果,然后批发布料和服装,再后来开托儿所,总之很有胆量和闯劲。陆平便有七八年没见过她。最后见到白小丫是在半年前,一个做安利的朋友拉陆平去听课,没想到在那里见到了白小丫,说也是来听课的,明天一早回去。白小丫当时还问陆平:给我大姨和大姨夫捎东西回去吗。大姨和大姨父是白小丫对陆平父母的称呼。

陆平说他们前几天来过,这次就不捎了。说话时陆平发现站在她面前的白小丫漂了红唇,眉毛是纹过的,很夸张地挑着,眼影画得很重,头发像钢丝一样根根直垂,遮着半边脸和大半只眼睛。以前白小丫的头发又黄又软,看来是做了离子烫的,衣服也很时尚。白小丫已经和城里人分不出来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灯光下,陆平觉得白小丫的眼神、表情、说话的口气有点不对路子。陆平还来不及琢磨什么原因,白小丫的一双眼睛就直直地盯住了陆平的黑色鹿皮靴子:大姐的鞋在哪儿买的?

陆平有些不好意思,说加拿大。

噢。白小丫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但瞬间又不甘心地调整过来,说款式有点儿过时。再去摸她的宝石蓝高领T恤,说如果是长款会把大姐打扮得更漂亮更高贵。

就这么两句话,把陆平最初见到白小丫的亲切感弄得无影无踪。

白小丫的第一次电话就是距那之后的半年打来的。她自报姓名后就开门见山,说大姐在家吗?

陆平说不在。

白小丫就问那你在哪?

陆平说在婆婆家。

白小丫就用和当年一样的口气“噢”了一声,说我想去你家坐一会儿。

陆平都说自己不在家了,白小丫还说想去坐,陆平觉得白小丫一定有事,就问:小丫有事吧?

白小丫说其实也没事。随即又问:大姐明天有空吗?

明天陆平他们家要请孩子的老师吃饭,已经定好了,都通知老师们了。但陆平不好意思直接把答案说出来,她觉得白小丫没准正因为不能今天来她家失望呢,她得缓和一下。于是就说: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吧。

白小丫说行。

到这本来该挂电话了,陆平却又问了一句:你在哪儿?

白小丫说我在街里。

陆平又问:来办事吗?白小丫说不是,我家搬街里来了,都一个星期了。陆平就说那真好。

第二天,还没等陆平打电话,白小丫的电话就来了。陆平艰难地说了原因,白小丫表示了足够的理解,说那就等大姐啥时候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吧,我等大姐电话了。

接下来正赶上陆平单位年终工作检查,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陆平就忘了给白小丫打电话的事。第三次白小丫再打电话时,陆平觉得简直无地自容。吭吭哧哧解释了半天原因,挂断电话,才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必须找时间约白小丫。别的关系还好说,怕的是故乡人,怕的是以后传出她忘本一说。不请不行,但真请她来家陆平又有顾虑。陆平想起那天白小丫直勾勾地盯牢她靴子的神态,以及她对自己服装的点评。如果请家里来,家具和摆设一定会遭白小丫的审视和评判。丈夫和自己都是机关职员,家里一切都很普通,她怕白小丫挑三拣四的目光。这样一来,陆平决定还是不往家里请,带她去饭店吃顿饭是最体面的选择,一来尽了地主之谊,二来圆了乡情。

陆平是在十点一刻打的电话。

那边接了:您好。

声音很职业,然后再问你是谁?

白小丫第二句话没用敬语,直接用了你,而且口气生硬。陆平稍微有点意外,白小丫这么着急找她,竟然对她的号和声音都不熟悉。陆平只好自报家名,在怎么报上又稍微踌躇了一下,对白小丫说我是陆平,显得没有人情味,说我是你大姐,万一人家再想不起来,更尴尬。经过权衡,陆平最后是这样报的:我是你陆平大姐。

那边的声音立刻有了感觉和色彩:噢,是大姐。大姐你在哪儿?

陆平说我在家。说完害怕白小丫提出来家里坐,就又赶紧把最重要的内容透露出来:今天中去一起出去吃顿饭吧。

行。我正好想请大姐呢。大姐去哪儿吃?

陆平想起附属医院那家新开的饭店,但又不知道白小丫去那里是否方便,就问:你现在的具体位置是哪里?

白小丫说我在公司。

陆平闹不清白小丫自己开了公司还是在别人公司打工,只好先放弃自己的思路问白小丫:什么公司?

白小丫说保险公司。

这回轮到陆平“噢”了,好像有点明白白小丫给她打电话的原因。陆平停了一下,接着问具体是哪个位置。原来也在附属医院附近。陆平就把饭店的位置和名字告诉了她。并把时间定在十一点半。

放下电话,陆平又想起白小丫的孩子。上次见面白小丫好像说过她丈夫在温州打工,也不知白小丫的孩子在老家还是在街里,如果在街里,白小丫出来吃饭孩子怎么办。陆平又拨白小丫的电话。白小丫说孩子和她一起来的城里。陆平说把孩子也带来吧。白小丫非常爽快地说行。

陆平提前去了十分钟。刚坐定,电话就响了,是白小丫的,说就在附属医院附近,但是忘了饭店名,找不到了。

陆平就出来,面对着马路给她指点参照物。说着说着,就听见白小丫在电话里说,我看见你了。大姐,我们就在对面的十字路口。

陆平便放眼十字路口。果然并排站着两个四下瞅的人。因为距离远,陆平不敢断定是白小丫母女俩,但直觉告诉她是,于是陆平便向她们招手,果然是。白小丫拎着一个手提纸袋。她女儿和她齐肩,身材发育得极为丰满,相比之下,白小丫倒显得单薄了。白小丫半年前的垂肩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短发,很短,使白小丫整个人显得很精练。白小丫穿一件小款粉色上衣,红色的人造毛领子,一条韩版牛仔裤,看走路的姿势就知道鞋跟很高。

两个人走近了。陆平看到白小丫的鞋面变形变得让人不忍看,而且前头踢得发白,陆平就想白小丫出门前怎么不记得擦擦鞋呢?再看白小丫的打扮,就觉出了一份不伦不类。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怜悯,也许是想到了家乡的父老乡亲,等白小丫母女俩站在面前,陆平就先拉住女儿的手,说长这么高了。

白小丫说是啊,都十四了。

陆平带她们进去,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白小丫把她的手提纸袋放在地上。服务生拿过菜单,陆平让白小丫点,白小丫果断地推过来,说大姐你点,今天我请,你想吃什么点什么。

白小丫的气势一下子压倒了陆平,让陆平处于一种劣势。陆平就有点着急,说哪能让你请。

白小丫不由分说,就把菜单从陆平的手里拿过去,说必须我请,来,我点。白小丫点了四个菜,给孩子点了一个糖醋肉段,自己点了一个鸡翅干蘑,给陆平点了一个油焖大虾,然后说再来一个炒青菜,服务生给推荐吧。

服务生推荐了好几个,白小丫都觉得不满意,最后说算了,来个炒蒜苗吧。

服务生领着任务走后,白小丫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陆平赶紧喝了一口,她是借喝水来遮掩自己的尴尬。准备了这么多天,可只在瞬间,她的主角身份就悄没声息地让给了白小丫。虽然陆平已拿定主意今天一定自己付账,但她还是有点不自在,这令她好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反客为主的白小丫坐在她的对面,倒是干脆利落。喝一口茶,看着陆平问:大姐今天没上班?

陆平再次被动,她说今天休息。

大姐还在原来的单位吗?

陆平说是。

大姐单位的福利很高吧。

陆平说还可以。

大姐的工资四千多了吧?

不,刚好四千。陆平说完赶紧端起茶杯,她得缓冲。白小丫一口一个大姐,可语气,表情和眼神缺少一种应有的亲近,好像例行公事,再确切点说,好像警察在办案。陆平想转移话题了,就问起了孩子的学习。

成绩可好了,白小丫说,音乐,美术,舞蹈,样样都好,从来不让我操心。陆平就微笑着看白小丫的女儿。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又蛮又壮的姑娘有这么多特长。白小丫的女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都是地摊的便宜货,便想这么可心的姑娘应该穿漂亮衣服才好。刚这么想,白小丫好像已经猜到,就说,她的好衣服可多了,可她就喜欢穿这身。说完咳了一声。弄得陆平很不好意思,就去看孩子。孩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陆平觉得是个奇怪的孩子,十四岁的女孩子眼神里应该什么都有了,可是这个孩子没有,什么都没有,好像连陆平这个人都没有,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或者满不在乎,无所谓。陆平的话题只好又转到白小丫身上。

在保险公司跑业务很难吧?陆平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自己的一个表妹也在为一家保险公司跑业务,因为揽不到客户都快愁死了。再说这样问,也便于拉近彼此的距离,这样问流露的是一种关心。

一点也不难。白小丫双手捧着茶杯喝一口水,然后向右甩一下头:别人都说难,我一点也没觉得难。别人拉保险,第一次见面就让人家上。我不,我先不提保险的事,我先和人家拉家常,先来往,等熟了再说。

陆平想到了白小丫的三次电话。

白小丫稍停一下,接着说:昨天一天我就签了五张保单,你看我每个月都能挣七八千,有时一个月一万多呢。我的业绩全公司第一,都连续四个月了,因为业绩好,上个月我还去旅游了呢。去的是海南。公司还奖了我一个电磁炉,六百多块钱的呢。

陆平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她已本科毕业近二十年,工资也才接近四千,还是刚涨完以后。可只初中毕业的白小丫每月竟能挣到七八千。可见知识不值钱了。不过白小丫最后的一句话让她有了自己的思维。白小丫说奖品的时候,用了那样知足、炫耀而神往的口气:六百多块钱呢。一个月薪七八千的人会对一个六百多块钱的电磁炉满意成那种口气,让陆平一颗不安的心静下来,她也突然觉得白小丫的棕红色短发近距离看显得那样不干净。这时白小丫正双手捧着茶杯喝水,陆平看见白小丫的双手缺少一种肉质,骨骼突兀,而且非常粗糙,尤其每个指甲里都存着东西。陆平便想白小丫每天都在用这双手签单呢。有句话说细节决定成败,这算不算一个细节呢?月薪七八千的女人生活无论怎么说也该很精致了,可白小丫的指甲里竟然藏污纳垢。这一切白小丫浑然不觉,她自顾自地说:如果这个月还第一,礼包更大,还出国呢,去美国。但我不想争了。太累。

跑保险的话题到这,陆平决定不再继续。如果继续,等于重新开始,或者说等于刚才的话没说。于是陆平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在哪儿住?自己买的房子吗?

白小丫说不是,现在租楼住,不过正准备买呢。昨天看了一个,二十四万,哪都好,就是没车库,所以没要。

陆平脱口而出:你还要买车?

白小丫说是啊,驾照都买回来了,三千五。在外地买的。哎,对了,大姐你买吗?我帮你买。

陆平赶紧说自己不买。

白小丫说大姐了解保险方面的知识吗?

陆平知道转来转去总会回到这个问题上,就如实相告,说前几年上过一份保险,再后来出了点问题,就退了。

白小丫说:有的保险公司就是在骗人,拉你入保险时说得好好的,等出事了就不按当初说的做。我们公司就不,是新成立的。制度特别完善,总公司有跟踪服务呢。大姐你有时间去我们公司了解一下吧。大姐你要做保险,效益肯定好。因为你有知识,口才又好。唉!我是书念得太少了。

说到这,菜上来了。三个人开始吃饭。陆平一边顺便扯点话题,白小丫一边顺便应付几句。白小丫的女儿从吃饭开始就没抬过头,现在城里长大的孩子,连男孩子也包括在内,在吃上挑肥拣瘦,计较得很,白小丫的女儿不同,她真不让她妈妈操心。狼吞虎咽的,不一会就吃完了,一张大圆脸红扑扑的,放下筷子,便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陆平问她:吃饱了吗?再吃点?

她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白小丫说大姐你不用管她,她吃饱了,刚才她在家吃啦,吃一大堆呢,我们同学送我一张超市的金卡,伍佰元,我给了她,让她去买吃的,她买了一堆,早吃饱了。

同学送金卡,而且数额是伍佰元,这在陆平听来更加不可思议。陆平也收过金卡,是在少年宫。她辅导的一个学生在全国竞赛中得了银奖,家长为了感谢她,送她一张金卡,也只有二百元,而白小丫的同学一出手就是伍佰元,陆平很好奇这样的交情,又没法问,就绕了一个弯:毕业已经十多年了,你们同学中有发达的吗?有钱的或有权的多吗?

白小丫一边嚼着油焖大虾一边把眉头一皱,满脸的抱怨和失望:没有。

陆平又问都谁谁混得好。

白小丫说了两个名字。陆平都认识,都是陆平的学生,都是这个小城普通得如尘埃一样的人。

陆平就不再问什么,她刚把一口饭放在嘴里,就听白小丫问服务生:我们的鸡翅干蘑呢?

陆平一看桌上果真没有鸡翅干蘑,不知是吃得太投入还是吃得心不在焉,竟然没发现这个问题。再看服务生,也满脸困惑和疑问,说你们要了吗?白小丫声音陡然高了:怎么没要?

服务生带着迷茫和歉意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

陆平冲服务生一笑:我们的确要了,可能你大意了,算了,下次来再吃吧。反正我们已经要吃完了。

服务生千恩万谢,白小丫则一脸气愤。

一顿午餐就那样结束了。

因为外面下起了细濛濛的雨,她们又多坐了一会儿,白小丫好像还在为鸡翅干蘑的事生气,不再说话。陆平也再找不到话题,她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又倒了一遍茶,然后站起来去结账。白小丫也站起来,很麻利地从包里抽出两张粉色的票子。陆平当然不能让她付款,那样麻烦也许会接踵而至。于是她就坚决地按住白小丫的手说:今天我请。白小丫又坚持了一下才放弃。她一边把钱放回自己的包一边说:那好吧,那下次我请。

付过账,她们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看看雨渐渐小了,三个人才撤离。

走出饭店,陆平在前面,她刚迈下两个台阶,便听见跟在后面的白小丫“哎呀”一声,同时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陆平赶紧回头,地上已经不堪入目。原来白小丫的手提纸袋在底部裂开了,袋里的东西不甘寂寞地跑出来。最醒目的是用保鲜袋装的豆浆摔在地上,保鲜袋摔裂了,豆浆四下溅开,汪在泥泞中,肮脏不堪。装烧饼的食品袋也落在地上,有一个烧饼不听话地从袋里蹦出来。另一个食品袋里有三根油条,准确地说是两根半。还有两小包咸菜,一包是花生米,一包是海带。

白小丫愣了片刻,但马上她就蹲下来,用手捡起那个蹦出来的烧饼说:不能要了吧。

陆平一下子就猜透了白小丫的心思,她也马上蹲下身子说:没事,就这个掉在地上了,剩下的都在食品袋里,一点都不脏。

两个人把一个一个的食品袋从泥地里捡起来,陆平喊服务生给一个大一点的食品袋。也许是过于慌乱,白小丫竟然把那个蹦在外面的烧饼也装了进去。

两个人直起身子,白小丫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中。她望着地上那汪在泥里的豆浆,讪讪地说了一句:是我们老板给买的。

陆平一点也不懂白小丫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更不懂大中午的白小丫的手提袋里怎么全装些早餐食品。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乱糟糟的,只想尽快和白小丫道别。就在这时,她突然看见白小丫的牛仔裤拉链开了,因为裤子瘦,拉链努力地向两边裂着,露出里边的内裤。不知是脏还是颜色的原因,看起来很模糊。

陆平呆了一呆,立刻觉出一种尴尬,仿佛开拉链的是她而不是白小丫,正手足无措,突然听见白小丫用饱满的声音问她:大姐,下周日有时间吗?

陆平实在不想再有什么下周了。她的心中烦乱而煎熬。她努力掩饰着,想说下周出差,但话一出口竟然是:没事。

白小丫就说那我下周给大姐打电话,然后,挥一下手:大姐再见。

再见。陆平也想挥手,可她最后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没抬起来。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陆平觉得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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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做人,得以在职场上纵横捭阖;会做事,得以在事业上扬名立万。曾国藩,胡雪岩,当代人最需要学习的两位古人。看曾国藩如何从一个小山村里走出来,成为清廷倚重的大员;看胡雪岩如何从一个米店小伙计,成为一位受慈禧召见的“红顶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