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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高昌结义(1)

眼前的景象让麴文泰大吃一惊,玄奘斜倒在一旁,生命垂危,昨天送的饭菜还放在一边,原封不动。

麴文泰害怕了,这个结果让他措手不及,这是他想不到的,也不是他想要的,兴师动众把玄奘请过来的目的绝不是把他逼死。麴文泰认为饿了你总会吃的,这是本能,精神能扛过肚子,意志能挺过挨饿,绝不可能。主义不能当饭吃,信仰不能填饱肚子,饭菜我及时送上,就在身旁你随手可得。可是麴文泰算错了,第一,主义不能当饭吃,但它可以表明决心。第二,玄奘不是要征服肚子,而是征服麴文泰。他是想要通过这种自杀式的方式让麴文泰彻底明白,留下他绝不可能。这是一场心理战,本钱就是身体,起步价就是全部,底线就是死亡。麴文泰越看重玄奘,他就越能看到玄奘的决心。绝食就成了最后的绝招,身体就成了玄奘唯一对抗麴文泰的方法。当然,玄奘没想伤害谁,只想告诉麴文泰你只能留下一堆白骨有什么用。第三,本能说并不可靠。人类之所以能到今天,之所以称之为人,就是因为他战胜了本能,否则他应该回到山洞里去,继续待在那个山洞里不出来做山顶洞人。有些本能本不能。第四,法不能求,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对于有追求的人,追求比生命重要,当活着不能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东西,活着还有什么用。

玄奘一不吃饭,麴文泰就紧张。因为玄奘一旦有任何闪失,凶手就是麴文泰。这对麴文泰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生前,他不好过;死后,他要下阿鼻地狱。

高昌是一个信佛的国家,麴文泰是一个信佛的君王,玄奘是高僧大德,一个高僧死在自己的手里是要受到惩罚的,这个事情天理不容,自己不能接受,高昌国不能接受,西域各国也不能接受。国内,麴文泰刚刚刚推行了一场汉化运动,就有人不满。把玄奘请来的目的就是要抚慰这些愤怒的心灵。那么现在这样一个事情马上就会被人抓住政治把柄,大造文章,麴文泰害怕。国际社会,当时在西域各国为争夺一个高僧发动一场战争那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所以玄奘吃不吃饭决不是玄奘一个人的事,他关系到麴文泰的个人政治生涯和高昌国的安危。

不光活着不好受,死了还要下阿鼻地狱,因为按照佛教教义凡造五逆罪(杀母、杀父、杀阿罗汉、破和合僧、出佛身血)及十重罪(杀生、偷盗、淫邪、妄言、恶口、绮旖、两舌、贪欲、嗔恚、邪见等),死后必坠于阿鼻地狱。,一旦玄奘有任何闪失,麴文泰就要下阿鼻地狱。阿鼻地狱是什么狱呢?十八层地狱,最苦,最黑暗,进到这里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判了死缓或者无期徒刑,并且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因为地球的年龄也不过几十亿年,他的刑期往往是百亿年之久。

所以眼前的景象让麴文泰非常害怕,马上跪拜在地,“稽首礼谢”: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好说,只请师傅先吃点早餐,喝点酸奶,“任师西行,乞垂早食”。

这场无言的对抗最终以麴文泰的妥协玄奘的胜利告终。这句话就相当于是宣布玄奘获胜。

这句话一说,昏迷之中的玄奘就像沙漠里那股凉风触身一般,马上苏醒:“此话当真?”只不过那个时候是真实沙漠,现在是精神沙漠。

窗外旭日东升,太阳刚刚升起,麴文泰就在眼前。

“当真!当真!”麴文泰说。

但是玄奘不放心,麴文泰完全有可能忽悠他,吃完饭了马上反悔怎么办。玄奘让麴文泰“指日为言”,对着太阳发誓。

麴文泰说,“如果要‘指日为言’,我们不如对佛结为兄弟”。说完,就拉着玄奘到了道场,找来自己的母亲张太妃作证,对着佛祖礼拜,说愿与玄奘结为兄弟。再次确认:“任师求法”绝不阻拦。对佛教徒来说,这显然更合章程,比对日发誓更郑重其事。

但是麴文泰有一个心愿,麴文泰说“希望法师回国之日,能够留住本国三年,受弟子供养”。这个结果皆大欢喜,其结果是玄奘全部答应,太妃甚为高兴,而且表示“愿意与法师长为眷属,代代相度”。

这个时候玄奘才开始进食,所以《慈恩传》说他“节志贞坚如此”。

现在走完全不是问题,问题是什么时候走。麴文泰建议是一个月以后,为什么呢?因为玄奘要恢复身体,麴文泰要有所表示。

这一个月玄奘干什么呢?讲《仁王般若经》,为什么呢?第一,这是麴文泰的邀请;第二,这是玄奘的表示。

麴文泰把玄奘请来的目的就是希望玄奘能够留下来为他出谋划策,祈福护国。与唐朝不同,唐朝僧人做官首先要还俗,但是高昌僧人是可以直接做官的,叫做僧官,而且有中央、地方之分,中央的前面都冠以“大”字叫做“大僧”,地方的就一个字叫做“僧”。比如国统王法师就是高昌僧界的最高行政长官。所以麴文泰请玄奘来的第一个目的,就是从现实出发,希望玄奘能够留下来直接为他服务,治理国家。但是这个事情是不可能的,不吃饭就是证明。不能直接服务那就间接服务,通过讲法来祈福护国,刚刚麴文泰就因为在高昌强制推行汉化而引发了一场政变,虽然事态平息仍然是麴氏当家,但是已经盛极而衰,所以这个时候请玄奘讲《仁王般若经》对麴文泰来说就意义重大。一方面是宣扬自己的仁德,另一方是借助玄奘的声誉来加强自己的影响力。

当然玄奘自己讲《仁王般若经》也是对麴文泰的表示。虽然麴文泰曾经试图阻止玄奘求法,但是并无实质性的恶意,留他只是因为爱他这个人,惜他这个才,不管怎么样,最终麴文泰表示“任师求法”,绝不阻拦。过程虽然曲折,但是结果皆大欢喜,这对玄奘来说已经是“仁”了。

麴文泰对玄奘的讲法非常重视,专门做了一个可以容纳三百多人的大帐给玄奘讲法用,要求太妃以下所有高官要员,王统大臣一律到场。每次开讲前,麴文泰都亲自提着香炉把玄奘先请出来,引到法座前,然后趴在地上,让玄奘踩在自己的背上,登上法座。

这就让人很惊叹了,谁敢把皇帝踩在脚下——玄奘。如果说一天是做样子,但是麴文泰一个月天天如此,这是给了玄奘最高的礼遇。

不光给了玄奘最高的礼遇,也给了玄奘最高的赞助,麴文泰拉拢不成,结果成了赞助商。麴文泰的赞助可以说是大手笔,全方位,竭尽所能,不遗余力,主要包含四方面:

第一,人力支持。“度四沙弥以充给侍”,“手力二十五人”以充劳力,这就是玄奘西行的人力资源。四个沙弥负责照顾玄奘的起居生活。二十五人作为随从,首先充当劳力干些力气活,其次,作为护卫保护玄奘的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再者,作为向导给玄奘指引正确的行进路线。

第二,物力支持。“法服三十具……马三十匹……又面衣、手衣、靴、袜等。”所以说麴文泰是设身处地地为玄奘着想,好像不是玄奘要去西行而是他自己。不光大的方面准备得很充分,就连袜子,手套,面衣这些细节都没有错过。马作为交通运输工具,“法服、面衣、手衣、靴、袜”任何一件都不是我们今天的普通服装,都是根据西域的地理特点和气候特点具体制作,适合不同场合,比如靴子就有适合登山的登山鞋,适合雪地的防滑鞋,适合沙漠的徒步鞋。面衣防风沙,手套、袜子保暖、防虫、防蛇蝎。法服也有适合不同季节不同场合的衣服,比如冬天就有类似羽绒服,夏天就有宽大的袍子等等。法显在过大雪山的时候三个人一件棉衣你让给我我让给你,那玄奘就不用为这个事情发愁。三十具法服,想穿哪件穿哪件,这些都使得玄奘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得以顺利前行。

第三,经济支持。“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绫及绢等五百匹。”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呢?《慈恩传》说可以“充法师往返二十年所用之资”,孟宪实先生说黄金一百两“大大超过高昌一年的黄金总交易量”。高昌一年的黄金总交易量也不过五十两,按照孟宪实先生在《唐玄奘与麴文泰》一文中的说法,“三万银钱也是个庞大的数字,假设高昌每年的黄金总交易量为五十两,高昌从中收税三万银钱须240年”。即便按照高昌全年的总交易税来算“玄奘所得三万银钱须高昌50年所得交易税”,其他人力物力换算成具体钱数,更是不计其数。

所以说麴文泰对玄奘的帮助可说是倾囊相助,竭尽所能,不遗余力。这些钱可以让玄奘不用为经费问题发愁,不用为吃饭问题发愁,不用到处化缘,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佛法研究中去。因为不是所有寺院都会让你一直免费吃住,比如法显就说北印度有的寺院“待客之法不为宽厚”,只供养三天,三天一过,就要交费,没钱就不给好脸色,必要时候还会采取非常手段把你赶出去自己解决吃住,所以玄奘有了麴文泰资助的这些钱,不光不用化缘奔波,甚至还可以用来资助别人,《慈恩传》就说他每到“大塔,大伽蓝处”都要拿出一些钱来分留供养,用的就是麴文泰资助他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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