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宁夏同心县韦州乡周新庄在兴修水利工程中,将村西一座古墓拆毁,从中发现“庆王圹志”一合。1973年,宁夏博物馆征集收藏。“圹志”为方形青石,志、盖皆边长60厘米,厚15厘米,志文楷书竖书,四周边栏为宽5厘米的线刻云龙纹饰。总18行,每行最多22字。志石多处碰磕,略有残损,文字磨损较重,多不清晰。据志文,知“圹志”为朱元璋之子朱墓志。
据《嘉靖宁夏新志》卷三载,韦州有明代庆王府诸王墓葬区,并记有14座王墓,它们是“庆靖王墓、庆康王墓、庆怀王墓、庆庄王墓、庆恭王墓、真宁庄惠王墓、真宁康简王墓、真宁温穆王墓、真宁荣禧王墓、安化惠懿王墓、弘农安僖王墓、弘农荣惠王墓、丰林温僖王墓、丰林安简王墓”。1986年,宁夏地区进行文物普查,发现该墓葬区位于同心大罗山东麓,韦州乡西约5公里处。从南到北,在周新庄、陶庄、仁庄一带约260公里的范围内,分布着34座墓葬。上述墓葬当在其中。朱墓位于墓区最北端的周新庄。但包括朱墓在内的22座墓已遭破坏。
现将志文以横式抄录如下,每段开头保持原有格式,并标点断句。
盖文:大明庆靖王墓
志文:庆王圹志王讳。
太祖高皇帝第十五子也,母妃余氏,生于洪武戊午(十一年,1378)正月九日。二十四年(1391)辛未四月十三日,册封庆王。二十六年(1393)癸酉五月,之国陕西之韦州。三十四(1401)年辛巳十二月,徙国宁夏。正统三年(1438)八月初三日,以疾薨,享年六十一岁。惟国家至亲,令德孝恭,乐善循礼,祗事朝廷,始终无间,宜其荣膺寿祉,永享贵富。乃遽罹大故,呜呼惜哉!妃孙氏,指挥继达之女,先薨。子男六人,世子秩,真宁王秩荧,靖宁王秩焘,安化王秩,岐山王秩炼,第六子未封。秩焘、秩炼先薨。女四人,未封,亦薨。孙男二人,孙女五人。皇上闻王有疾,即遣中官以名医良药施视。方就道而讣音至矣。上深感悼,辍朝三日,遣使往祭。谥曰靖。命有司治丧葬,以正统四年(1439)五月十三日,葬于蠡山之原。爰述大概,志诸幽堂,用垂不朽焉。谨志。
志文中的“蠡山”,即大罗山。蠡,多音字,除读li外,又读luo,与螺同义。《嘉靖宁夏新志》卷三:“蠡山,在(韦州)城西二十余里。峰峦耸翠,草木茂盛。旧不知何名。洪武中,庆府长史刘以其形似(螺)名之。……小蠡山在大蠡山之南,其脉相连。”明清之际皆称“蠡山”,民间将“蠡”、“螺”读为“罗”,故今名罗山。北为大罗山,南为小罗山。山脉呈南北走向,主峰好汉疙瘩,海拔2624米,总面积120平方公里,为宁夏回族自治区自然保护区。
朱为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之子,号凝真。志文简要记述了朱生平及其“令德孝恭、乐善循理,祗(音zhi,意敬)事朝廷,始终无间”的懿德。死后谥曰靖,史称“庆靖王”。据载,他于洪武“二十六年就藩宁夏”后,曾受诏“理庆阳、宁夏、延安、绥德诸卫军务”,是明初宁夏及其附近地区的直接统治者。他历经太祖洪武、惠帝建文、成祖永乐、仁宗洪熙、宣宗宣德和英宗正统六朝,对明初宁夏的发展有相当的影响。朱还是文学家和书法家,史称他“好学有文”,“天性英敏,学问博洽,长于诗文,所著《宁夏志》二卷,《凝真稿》十八卷,《集句闺情》一卷。其草书清放驯雅,绝无俗碍,海内传重,视为拱璧。”,对祖国边远地区宁夏的文化建设也有所贡献。过去认为,他的著作早已遗失,被视为宁夏最早的《弘治宁夏新志》,是在“考经史,参旧志(即朱《宁夏志》”的基础上纂修的。20世纪90年代,查出日本国会图书馆藏有明代万历刻本《宁夏志》一部。1996年,吴忠礼先生《宁夏志浅证》一书,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从而使真正的宁夏第一部志书重见天日。据《浅证》,此即朱《宁夏志》传本,“创编于宣德中”,“是宁夏方志的祖本,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志书中保留了部分凝真的考释和诗词,并为晚出宁夏其它志书所承袭《庆王圹志》与《明史》、宁夏方志中有关记载对读,关于庆王的历史,大体一致,又互可补充。然而,庆王是朱元璋第几子却有歧异:《弘治宁夏新志》与志文同,是“十五子”;《明史》《嘉靖宁夏新志》与志文异,是“十六子”。究竟孰对?
按《明史》记载,朱元璋共有26子,除长子朱标封皇太子,第二十六子“逾月殇”,未封王外,其余二十四子,分别于洪武三年、十一年、二十四年三次,分封全国重要地区就藩。如《圹志》所载,朱就是洪武二十四年分封的,当时他只有十三岁。据《明史》朱元璋本纪和诸王列传,将朱元璋诸子排队,从长子皇太子朱标,二子秦王朱,三子晋王朱,四子燕王朱棣,直到十六子庆王朱等,明确无误。《嘉靖宁夏新志》中有庆王受封“金册”册文,也明确地记载着“第十六子,今命尔为庆王。”这些记载是完全可信的,也就是说“十六子”之说是正确的。那么,“十五子”的说法,是行文时的疏忽还是技术上的错误呢?不是,这一字之差,是明王朝宗室内部矛盾斗争的反映,是燕王朱棣“靖难之变”的产物。
明代初年,朱元璋坐稳帝位之后,为了使朱姓皇帝传之万世,一方面大肆杀戳功臣,一方面大封诸子为亲王。将北方重镇及全国著名城邑,皆控制在诸王之手。按照“封建诸王之制”,他们都在封地建立王府,设置官属,拥有重兵,并且节制地方军政官员,权势很大。因此,不少亲王横行乡里,称霸一方。
皇太子朱标早死,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朱元璋立朱标子朱允为皇太孙,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闰五月,朱元璋死后,朱允即皇帝位,改元建文,就是惠帝。惠帝看到“诸王以尊属拥重兵,多不法”,首先取消诸王“节制文武吏士”的权力,接着“因事以次削除之”。仅建文元年(1399年)上半年,就以罪废周王朱、湘王朱柏、代王朱桂、齐王朱、岷王朱为庶人,并欲“削除”燕王朱棣。朱棣就藩北平,节制沿边士马,势力很大。眼看就要削到自己头上,遂于建文元年七月,声称“朝无正臣,内有奸恶”,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发难,进行了一场叔父攻打侄儿的残酷战争。战争从北方打到南方历时四年,建文四年(1402)六月,消灭了朱允,建立了朱棣的统治,改元永乐,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靖难之变”。
惠帝朱允的覆灭,成祖朱棣的即位,无异于一次改朝换代。“靖难之变”的结果,引起了政治上的激烈变化:“建文中更改成法,一复旧制”。不仅如此,朱棣为强调自身的正统性、合法性,竟无视客观事实,不准使用建文年号,下诏将建文四年“以洪武三十五年为纪,明年为永乐元年”,从历史上把朱标、朱允抹去,“嗣是子孙臣庶以纪载(建文)为嫌”,以至“正德、万历、崇祯间,诸臣请续封(建文)帝后及加庙谥”,都没有结果。可笑的是,“恭闵惠皇帝”的谥号,竟是清代修《明史》时,乾隆下诏“追谥”的。这就是“庆王圹志”、《弘治宁夏新志》为什么把庆王从十六子改为十五子的原因。此说并不是孤例,南昌发现宁王朱权的圹志,也将其从十七子改为十六子。因此,认为庆王圹志十五子的记载“可纠”《明史》十六子之误,显然是缺乏分析的。
俗云,“边荒碑刻可纠史志之误”,然而也有例外,“庆王圹志”便是一例。地下出土的金石资料,固然不可忽视其独特的文献价值和历史价值,但由于它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必然受到当时政治形势的影响,偶尔也有可能出现有意隐此扬彼,有意窜改历史之事。因此,对地下出土的文字资料,也必须加以实事求是的分析,辨其是非,正确使用。
原载《人文杂志》1981年第6期。此次重发,根据新的资料和研究成果,做了较多增补(200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