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因为临近毕业，班上终于安静不少。课业又有加重，复习资料书发下来的时候课桌里就已经放不下了，许多爱闹的同学也很少喧哗。想到即将分离，同学间言语中也多了一些忍让和客气，我们班也很少再参与班级间的打架争吵，见到薛少兴的时候也开始会彼此打一声招呼。平静无澜的日子确实给人带来温暖，又有老师找我谈话，毕竟曾经一度是他们的得意门生，谁都不愿看着我一再消沉。我想到这一年来发生的众多事情竟然没有一件是我甘心愿去承受的，心中凄楚，只有我自己最能感受，也就暗下决心要好好读书。
毕竟基础扎实，而今补起来也不甚费力，加上心态也不在浮沉，有不懂的地方亦有许多人愿意帮忙，第一次月考时我的成绩就有所回升。我心中自知落下太多，丝毫不敢懈怠，早晨又开始提前去到教室，夜晚做题做到灯熄。有时候题做到一半教室里一下子陷入黑暗，我便会带到宿舍里去，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就算再晚也要做出来。梁雨萧更是一改往日玩世做派，有时还会与我相互提问，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独自穿行新春校园，新绿蔚已成荫，偶尔还会遇到相约于小花园里相互倾慕的青涩情侣，牵着手撞见陌生人还会脸红。自然而然就想到杨悦彤，曾经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与之有一个没有尽头的开始，怎奈谁都不敢穿越那一段距离，矜持的相互对望，不安分守己地站在朋友角度，眼神交汇时，最温暖也最孤独，每次面对都有热切期盼，却又畏缩的想着怎么可能会……未拥有就害怕失去，以致终于失去。
回首过往，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犹然历历在目，她的影子似乎早在心地烙印成形。忘不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淡雅气息，怀恋她与生俱来的温和细腻，仿佛从混沌初开就已经朦胧开始，如今历经失落和绝望，那种感觉依旧如茶一般洋溢着，馨香而又纯净，苦涩却也有浓香甘醇，欣喜于心照不宣，一个眼神就可以读出一个夏天，了然于缄默不言，一个微笑就可以定格住似水流年。每逢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油然而生一种卑微的幸福感。向来缘浅，奈何情深。我亦知一切已成定局，和风吹起如花流年，有些人注定只是各自命中注定的一片点缀，曾经的种种完美皆不过是有了幻梦包裹因而才会让人驻足怀念。心中也把杨悦彤当成了天长地久的过客，一场相遇，一地细雨，该坦然的就应坦然。毕竟，才十五岁的年纪，生命还未过到只剩下回忆的境地，便也对她真诚祝福，惟愿薛少兴也能为她带去一份纯净真实的幸福快乐。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好几个周，还以为原本初中就将这样平淡过去，可事情总不遂人愿，没想到不久我就得知杨悦彤已经和薛少兴分手的事情。这竟是这么一个如此尴尬的消息。
那日正值傍晚，下午的课程刚好上完。我待班上的人都基本走了以后才搁下笔走出学校去吃饭。烟花三月，空气中还有芳草气息。初三太忙，许多走读的学生为了省时间都已经不在回家吃饭，就在学校周围的小店里解决，每家小店都人满为患。我正心不在焉的寻找着可以容身的地方，突然听到一间小店里有人叫我的名字，走进看却是余柯，正笑着招呼我过来。
我走进去，余柯挪挪身体，硬从桌下拉出一截凳子，为我腾出一个位置。我与她亦是一直很要好的同学，只是去年发生太多事情，而今竟已陌生得差点认不出她来。见我坐下，她便问我，吃什么？姐今天心情好，请客！
余柯的语气一如当初，似乎还是初一时刚遇到的那个爱装大的懵懂小女生。我心中感觉亲切不少，也就调侃，一个人吃，是不是也觉得寂寞了难以下咽？
余柯瞪起眼，我猛觉桌下被人狠踢一脚。主人殷勤的过来问我吃什么，我要了蛋炒饭。主人自觉去忙，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余柯却说，最近受什么刺激啦，怎么又发奋起来了？前学期不是还在我们学校当陈浩南么？怎么？混不下去了？
我一笑，知道余柯的讽刺净是玩笑。想起去年的诸多事情，虽然一切皆有苦衷，却也未必明智得当，此时被余柯说中，也着实羞愧脸红。
余柯见我无语又扯到许多旧事，我皆只是听着。余柯渐觉乏味，也就不再追问我去年发生过什么。我要的饭端上来，两下沉默，各吃各的。不想余柯却又说道，杨悦彤和薛少兴分手了，你知道么？
听此消息，我竟愣住。原本决定一切释怀，此刻却又有不甘和辛酸泛滥开来。曾经有过无数次企望，幻想着哪一天杨悦彤不再坐在身侧，时光和回忆不能够再勾勒出年少时阳光般的笑脸轮廓，我会怎样的失落和揪心？年华翻飞如絮，后来我亦真的不再与之同桌，看着她与别人交往恋爱，为了她逃避堕落，直至现在的默默为她祈福。完全没有想过，曾经幻想过的心情会在此时散开，心中酸楚不觉，却还不想让别人看出破绽，听余柯这么说还装作如无其事，哦了一声继续吃饭。
余柯又说，他们前学期期末考完试就分了，原本就不是两厢情愿，怎么可能走到最后呢？我说湘熙你是不是真傻啊！杨悦彤到底喜欢谁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不知？当初人家怕你和薛少兴矛盾闹大你斗不过人家，这才答应与之交往的。没想到你小子背景更甚，凭空钻出一个拜把子的兄弟，就连肖骁虎都要忌惮三分，可为什么一直都不表示一下呢，我说你这人……
我坐在座位上，平静地听着余柯说起诸多我不得而知的事实。前尘隔海，想及与杨悦彤有过的旧事，记忆中的剪影如同旧电影在我眼前匆忙闪过。从第一次相见时的互有好感到穿过喧嚣两人共同维护一方宁静，再到后来的互不相知，直至今日已连对方发生过什么都一无所知，走过曾经一起走过的路，总会听到许多曾经一起听过的歌曲，伤感溶解在如风的记忆里，恍惚中总觉得杨悦彤还在身旁，她的影像依旧清晰得就像帛卷上的墨痕，转身四处去寻，却又不在，那种发自内心的孤寂……许多感觉，都是不用说出口就足以痛彻心扉的话语。或许，我们都只是游离于世间的孤寂幽灵，只因在镜中看到了彼此的掠影，便就辗转命运，踏入了彼此的轮回。此刻蓦然想到这些，口中的饭越嚼越慢，竟已吃不出其中是何味道。
余柯注意到这些，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细，最后索性也就停住。看到我失态的样子又说，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但未来会有什么结果谁都不得而知，和她说说话去吧，孤单不快乐的人也不止是你，就算走不到一起也不该就一直对人家熟视无睹不搭理吧，好好努力，说不定以后两个人还能分到同一所高中，有些事情，也不见得就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了。
我自沉默，余柯起身付了钱就走。我一个人晾在原地，周围的人相继离开，心里仿佛暗泉涌开地面，疼痛与微腥落满心里全部空间，竟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
初三最后的日子，一切重归宁静，因为再次抱有美好希冀，许多旧日伤口似乎也被抚平。每日忙碌于课业，一天要做许多资料或者模拟试卷，阳光和煦的春天日子亦很少见到还有人无所事事，同学们都忙于复习，和风细雨里在也看不到有人娇身长倚。考试每周都有，常有患得患失的同学为了起伏的分数焦躁不已，每个人都在殚精竭虑中一点一点虔诚地期许着自己的未来，虽然冗赘，但却也充实。
因为认识上学期的缘故，偶尔还会有人找我去帮忙或者调解一些打架的事情，我怕再生事端，一件都未参与，常惹得一些人不悦，但又考虑到我已经快毕业，也就少有人再来打搅，由此，我也便就做回了初一时那般单纯的自我。
再次和杨悦彤搭话交往，言语中难免多了一些陌生和不自然，但毕竟以朋友的身份重归于好。其中虽有苦涩，但也多是欣慰。平时相遇于校园，虽然只是简单的相视一笑或者Hi的一声打个招呼，可是心中却也满满盛载了幸福。再想到家中父母皆已经很少不和，父亲为了避免再惹闲话已不再去帮陈寡妇做活，各自言行举止中都有了许多忍让和禁忌，过得倒也算和睦。虽然这其中有许多无奈，更多的还是为了我。但是事能如此，我还夫复何求？
离中考还有一两个月的时候，班上忽然又多了一些浮躁，同学间开始互相赠送小礼品或者照片留念，平时交往不甚密切的同学也兴致勃勃来找我要索要相片。杨悦彤托余柯给我送来一个盒子，包装精致，小巧玲珑。拆开来看，竟会是两颗红豆和一张照片。那红豆犹如十几岁少女的皮肤一般晶莹圣洁，静雅的色泽中还隐隐透露出浪漫和伤感。我当即微笑起来。照片上的杨悦彤依旧清丽脱俗，嘴角微扬，掩不住的是无可言喻的招人喜欢。翻到背面，上面却写有字，仔细一看，竟是泰戈尔的诗句，摘自《飞鸟集》中的句子“我们如海鸥与波涛相遇似的，遇见了，走进了，海鸥飞去，波涛滚滚地流开，我们也分别了”。春夏相交的深夜里，忽然读到这美丽诗句，我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中考前三天，学校放了温书假。宣布放假的那天晚上，一行人竟约好了去唱歌。我本来收拾好东西准备的，但梁雨萧拖着我就去了。进了包间，却见余柯杨悦彤都在。
毕竟是初中的最后一次相聚，那天晚上大家都有所放纵，啤酒不摇过不开，一启瓶盖就是满屋子的泡沫星子，爆米花撒得遍地都是，平时不苟言笑的同学亦会放肆的开起玩笑，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余柯没想到唱起歌来几乎可以与原唱媲美，梁雨萧被一群人拉到一边划拳，一直是输却仍不罢休……其实谁都一样。青春饱满，故而有大把的资本去放纵，但亦是匆忙的，生怕睁开眼就会消失不见，因而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起来整整衣冠，该怎样去面对生活就怎样去面对。
彼时我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倒一杯酒，看着别人欢乐，自己也就欢乐起来。不想一直默不作声坐在余柯身边的杨悦彤却走了过来。她指着我旁边空出来的位子问我，我可以坐这里么？矜持得一如初见。
我笑笑，当然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