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的脑子是彻底地乱了套了。迪博士说,你是副驾驶,你打电话警察管得着吗?
发发庆幸自己慌乱当中的这个胡言乱语,于是按着迪博士提供的台阶走下去,说,是是,是,你看我,让我老妈给搞得迷迷糊糊的,神智都不清楚了,我还以为我是在开车呢。说着就佯装要接电话,可巧,大卫见发发不接听,就把电话给挂了。
为了掩饰,发发马上就给王晓京把电话拨了过去,问,晓京,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什么事?是不是有老妈的线索了?王晓京听发发给他打电话,问他给他打电话什么事,有些莫名其妙,本想说我根本就没给你打过电话,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于是就顺着发发说,啊,我给你打电话就是问问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老妈的消息吗?说完,他小声地问发发你什么情况?发发刚要措辞回答,迪博士就让发发把手机给她,她要跟王晓京说话,发发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生怕露馅儿,就有些犹豫,迪博士一把把手机夺过来,问王晓京,说,小王,你们现在是按照怎么个规律找?王晓京刚才是听见了迪博士跟发发说她要跟他说话的,以为她是要证实他给没给发发打电话的事情,于是听到迪博士声音后,他立即就说迪局,我刚才给发发打电话,他是不是正开车,没法接电话啊?
小王,你听没听我问你的话啊?迪博士显然对王晓京的回答不满,她就用训斥的口吻说,我问你的是什么?
王晓京似乎是忘了刚才迪局的问话,就回答,说,您说什么来着?
我问你,你们是按照怎么个规律寻找老妈。
迪局,我们现在没规律,就是开车在马路上寻找。王晓京汇报工作似的回答。
放下电话,迪博士就把车停了,她跟发发说,她觉得这么没有规律的寻找不行。
发发问你有何高见?
迪博士说要不说你的脑子乱了套了呢,你是一家之主,这个时候反倒要我给你出主意,好意思的。简单地说吧,我觉得在马路上乱找就像是大海里捞针,能找到老妈的可能性很小。
发发说抓紧时间,书归正传。
你想想,老妈神志恍惚,如果出去是走迷糊了,她现在应该在哪儿?如果她出去被磕了碰了,被车撞了,那么她现在又应该在哪儿?迪博士问发发。
哦,派出所、医院。发发恍然大悟,说。
你终于算开窍了。瞪了发发一眼,迪博士把汽车发动起来问发发,你说,先去哪儿?
当然先去医院。发发果断地回答。
系好安全带!迪博士说完,一脚油门下去,车就窜了出去。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把车开到了水利医院的急诊室前。
急诊室里非常忙乱。发发几次拦住大夫想问什么,都被大夫用手挡住,于是他就又来到了护士站,跟护士打听一下今天有没有收治一名六十五岁的女急诊患者。护士听了白了发发一眼,说,我们这儿收治的女患者多了,你什么事?发发赶紧掏出手机来,让护士看老妈的照片,说老妈走失了一天了。护士拿过手机来看了看,摇头说没有。
离开了水利医院,两个人就拐一个弯儿,顺着运河来到了空军总医院。刚一进急诊室,就听护士问,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女患者怎么样了?想想办法找到她的家人呢。不行就送派出所吧。发发和迪博士听了这话,立即对视了一下。
那个女患者在哪儿?冲到了护士台前,发发抓住护士的胳膊赶紧问。
4
一次次失望地从马路上返回到车里之后,嘟嘟感到身心疲惫。看着路上茫茫的人海,嘟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老妈究竟会在哪里。把自己孤独地置身在马路上,期盼着从身边走过的人就是自己要寻找的妈妈,这样的经历,这样的痛苦,这样的折磨,已经在她的生命当中有过烙印了。嘟嘟闭上眼睛,路上的车声,人声,充斥在耳朵里,跟自己三岁那年听到的一样,车声混乱,人声嘈杂,一点都没有改变。
时空似乎就让这车声和人声给倒转了回去。
嘟嘟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好像那一天还没有太阳,爸爸那天出差了,妈妈送自己去了幼儿园。可是到了幼儿园之后自己却哭着闹着不放妈妈走,非要妈妈把自己带回家。妈妈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说妈妈要上班,要上班才能挣到钱,上班挣了钱才能给嘟嘟买好东西吃,买漂亮衣服穿对不对?但是自己说不要好吃的,不要好衣服,只要跟妈妈回家,可能是妈妈看上班的时间就要到了,于是她把自己交给一个阿姨,一转身就不见了。不知道妈妈把自己放下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阴沉沉的天到底是早上还是晚上,自己趁阿姨不注意就溜出了幼儿园,跑出去寻找妈妈。在自己幼小的心里,穿着蓝色棉袄,灰色裤子,一头运动短发的妈妈此时并没有走远,她应该就在幼儿园门口的马路上,于是跑到大街上的她就开始满大街地寻找这样装束的女人。走着走着,正好就有和妈妈装束一样的一个女人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于是自己赶紧跑过去,从身后拉住了她的衣襟兴冲冲地叫妈妈,而当那个女人回过头来,发觉这完全是一个陌生人时,自己的满心希望,满心期待顿时就被呼呼的风给刮跑了。想着当时自己哇哇大哭的情形,嘟嘟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但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悄悄落了下来。
王晓京自打发发给他打电话,说让他开车带着嘟嘟去寻找老妈就开始紧张。等嘟嘟一上他的车,他干脆就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脑子麻木,手脚冰凉了起来。本来想好了的要问候嘟嘟的话,也因为这脑子的麻木,呼吸的急促和手脚的冰凉给忘到了脑后。他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和嘟嘟都已经从幼年走到了中年,自己在心里还没有忘记嘟嘟,自己竟然还和几十年前一样,一见到嘟嘟的影子,一闻到嘟嘟身上的气味儿,他就会发抖,就会窒息。尽管那个时候比他大的嘟嘟根本就不是他能够企及的对象,尽管那个时候嘟嘟只不过是他梦中的一个情人。
或许就是因为紧张,见到嘟嘟流泪,王晓京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跟嘟嘟说些什么为好。把车开出去了好一段路,王晓京才从刚才的紧张中缓过些神来。他揉揉眼睛,问嘟嘟,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嘟嘟说没有具体目标,但是,见到公共厕所你就要停车。王晓京因此就产生了错觉,认为嘟嘟是来例假了,因此就把一门心思全用在了寻找路边上的公共厕所上。这时,又有一个和孙丽丽体态相似的女人一晃,从车窗外面一闪而过,嘟嘟见了,赶紧喊停车,王晓京以为是嘟嘟忍不住了,就指着导航说大姐,你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有一家宾馆,到宾馆里上厕所干净卫生。嘟嘟见和老妈体态相似的女人越离越远,就急了,大喝了一声,停车,听见没有,你赶紧停车!王晓京被嘟嘟的喊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车还没停稳,嘟嘟就跳下了车,朝着那个女人就追了过去。后面一辆汽车吱的一声将车急刹在了嘟嘟面前,司机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活腻歪了,嘟嘟也没有听见。
5
蕊蕊和白景轩出门后刚开车出去没多远,蕊蕊就喊停车。白景轩以为她看见了老妈,就问在哪儿,在哪儿?
蕊蕊没好气儿地说行了,你裹什么乱呢!
白景轩不解地问,没看见人你喊什么停车啊。
蕊蕊心情不好,懒得理他,就白了他一眼,问,咱们想想,去哪儿找啊?
白景轩怕蕊蕊再不高兴,就没敢说话。
有个地儿,我想去。蕊蕊像是跟白景轩,也像是自言自语,说。
哪儿?
墓地。
墓地?谁的墓地?白景轩不明白,蕊蕊为啥要去哪儿,难倒老妈半夜三更的会在那儿吗?
我妈的姥姥的墓地。你敢不敢去?蕊蕊问白景轩。
白景轩说,只要是老妈有可能在那儿,没什么敢不敢的。你怎么觉得她会在那儿?
我妈,是跟着她姥姥长大的。蕊蕊让白景轩把车启动了之后,说,我妈的妈,就是我姥姥从小就不喜欢我妈,不知道为什么,在姊妹几个孩子当中,我姥姥就不喜欢她。平时不是打就是骂,要是我妈做错了什么事,她还不给她饭吃。后来,我妈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要是一挨打,就老往她姥姥家跑,跑的次数多了,我姥姥一生气,干脆就把她的户口就转到了她姥姥家。这么些姥姥姥姥的,你听明白了吗?
白景轩开着车,说听明白了。老妈的妈不喜欢她,她是跟着自己的姥姥长大的。对吧?
对。唉,老妈是个苦命人,从小就命苦,到现在也还是命苦。所以,我猜想,我妈一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就一定会去找她姥姥说,她也只能去跟她姥姥说。
我理解。
两个人正说着话,白景轩忽然踩了一脚刹车。蕊蕊的身子往前倾了一下,头差点碰到风挡上。
干吗你!蕊蕊朝白景轩嚷了一嗓子。
白景轩赶紧赔不是,说对不起蕊蕊,刹车踩得急了点。
蕊蕊见马路上没什么情况,无缘无故地不知道白景轩踩的哪门子刹车,于是,嚷完了,就问白景轩为什么把车速减下来了,还没等他回答,就命令他快开,快开!白景轩用手指了指头顶上的标牌儿,说,二小姐,您抬抬眼。蕊蕊抬头见牌子上写的是限速40公里,于是就说,你别管它,加速,开!白景轩还是维持原速,说,平时您说什么是什么,现在,这儿得它说什么是什么。蕊蕊一听,就又来了气,她伸手就揪住了白景轩的耳朵,说,你说,现在这儿,谁说了算?白景轩被揪疼了,他哎呀哎呀的疵着牙直叫唤,二小姐,二小姐饶命,您说了算,您说了算……还不行吗……
墓地,一片漆黑。偶尔传来的含混着朦胧睡意的乌鸦的叫声,凄惨,骇人。刚刚从汽车里走下来的蕊蕊立即被这黑暗的夜幕和凄惨的叫声给攫住了,随着她浑身一紧,满身的汗毛就炸了起来。蕊蕊把自己的身子紧紧地贴着白景轩,白景轩把蕊蕊的腰楼了,两个人彼此都听到了对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哇——又是一声乌鸦的惨叫。蕊蕊浑身一抖,立即就把头埋进了白景轩的怀里。别怕,有我呢。自己也在发抖的白景轩这样安慰和鼓励着蕊蕊。
夜色中的墓地,寂静无声。远处一座座墓碑,像是一个个怪兽,手握屠刀,狰狞地瞪着眼,静候着愈走愈近的白景轩和蕊蕊。在这片黑幽幽的墓碑前面,两个人有些却步了。这时,一个不知名的活物被两个人的脚步惊扰了,噌地一下从他们的脚下跑了过去,蕊蕊的灵魂一下子被惊飞了,只听她啊的一声惊叫,之后就死死地用双臂搂住了白景轩的脖子瘫软了下去。说实话,从脚下飞奔出去的东西也让白景轩受惊不小,并且,那个东西在他的眼前还幻化了,变成了一只翻滚着鬼魅,在自己的面前徘徊、跳跃,正寻找着将他活吞了的时机。蕊蕊的惊叫把他唤醒了,蕊蕊把胳膊牢牢地绕住他之后,他才渐渐地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他才渐渐地知道了自己还是个男人。
他抱起了蕊蕊。
他说,别怕!
在墓地站了一会儿,白景轩和蕊蕊有些习惯了这种黑暗。于是,眼睛就看得更远一些了。蕊蕊把嘴贴着白景轩的耳朵上,悄声地跟白景轩说,好像,好像那个地方有什么在晃动。
白景轩其实也看到了那个晃动的东西。他也在想那是不是一个人?会不会就是老妈孙丽丽?于是,他说,我过去看看。
那我呢?蕊蕊感到惶恐,问。
你到车里等我。白景轩很果断地说。
不行,我一个人不敢。蕊蕊再没了以往的厉害,很柔弱地说。
这样,你等着。见蕊蕊不敢独自待在车里,白景轩想了一下,说我有办法了。说完,只见白景轩走到了汽车旁,他打开了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擦车用的掸子。
这玩意儿上面有柴油。咱们把它点了当火把。
白景轩掏出打火机。
不一会儿,掸子被点燃了。
漆黑的墓地顿时就被照亮了一大片。
6
孩子们分三路出发了之后,时间就在墙上那面挂钟的滴答声中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划过去了。留守在家里的李晨曦和方芳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灼,每隔几分钟李晨曦就看一眼自己的手机,每隔几分钟,他就要给孩子们打一个电话。不过,好消息迟迟未能传来。西路的嘟嘟在李晨曦一次次打来的电话里回答均是没有,旅馆,餐馆,挨家挨户地去了,没发现老妈的影子。有几个长得相似的,但是追上去一看,不是。公共厕所呢?李晨曦赶紧问,公共厕所去了吗?嘟嘟回答说,公共厕所也没有放过,但是也没有找见老妈。东路的发发在接到李晨曦的电话时说他们正在各个医院寻找,他们已经找了十来家医院了,被抢救的人倒是见了几个,但都不是老妈。电话里发发让老爸别急,转完了医院,他和迪博士还要去转派出所,发发说东方不亮西方亮,说不定在哪儿我们就能找到老妈呢。北路的蕊蕊接老爸的话的时候正在墓地,惊魂未定的蕊蕊跟老爸汇报说没有见到老妈,倒是帮着一个走迷糊的人联系到了自己的亲人。蕊蕊在电话里还说让方芳阿姨赶紧给熬点绿豆汤,多准备些水果,说我都渴得嗓子冒烟儿了。李晨曦就说你不会买一瓶矿泉水喝喝吗?蕊蕊就回敬了老爸一句,你以为我在哪儿?我买得着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半夜过后,孩子们陆续回到了家,因为没找见老妈,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
吃了方芳阿姨做的鸡蛋西红柿面汤后,三个孩子又开始分析老妈会去了哪里,目前正在哪里,她怎么过夜等问题。然而讨论了半天,他们感到一切都没有头绪。他们就像一只只没头苍蝇一样,嗡嗡嗡地没目的地乱飞。
李晨曦见几个孩子都筋疲力尽的了,十分辛苦,觉得再这样跑下去不仅大海里捞针似的实在是困难,就是人也会顶不住,于是就想到了报警,或许警察有更多的办案经验和寻找办法。得到孩子和方芳的同意后,他给认识的那个派出所警察打了电话,警察被从睡梦中叫醒了之后以为他是询问闲云随风是否归案的消息,就说别急别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是逃不脱法律的制裁的。待听清楚李晨曦说的是孙丽丽不见人影了,就又说现在报案还不够条件。
李晨曦就问不够条件?为什么?
我们接受报案那要人失踪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行。
李晨曦不能等这二十四小时了,放下电话,他就草拟了一份寻人启事,之后让发发赶紧打印出来两百份。他让嘟嘟、蕊蕊、发发每人五十份分头去街头张贴。方芳由于第二天还要伺候唱唱上学得立即回自己家,临走时她带走了五十份,她说,除了自己张贴之外,她还要让他儿子崔凯指挥公司员工在送货的时候随处张贴。
第二天,李晨曦让嘟嘟和发发都上班,只留下蕊蕊跟自己在家留守。送完孩子之后,方芳又赶了过来。静静地等候当中,忽然李晨曦的手机响了起来,三个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铃声吸引了过去。
在蕊蕊和方芳期盼的眼神注视下,李晨曦像是看到了曙光一样对着手机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