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春某日某地某镇,天有春雨
微凉的春雨浇在被烧至焦黑的残垣断瓦上,把弥漫于其中的浓烈恶臭迫退了些,这座城镇被前一波囚徒毁掉,随后又被周边村寨中冒险尾随而来捡便宜的杂民们搜刮一空,整个镇子唯一富余的便是各种已经开始肿胀腐臭的尸体,街面上偶尔有肥壮野狗行过,一只只眼睛发红,毛皮油亮,嘴上多半还叼着一团不知从哪具尸体腔子里掏挖出的内脏。
镇子尽头的那片巨大棚市上,因为消息灵通的行商们在早早得知了大祭开始的消息便断了生意,空空荡荡没什么可抢,此地又满是竹棚没个隐藏依托,反倒在破镇之后最为干净。此刻外棚内多了一架马车,马槽边多了十几匹马,停下歇息的囚徒们三三两两的聚在棚市内彼此相依的竹棚中,各自照料马匹,擦拭兵器或咀嚼干粮,彼此之间极少交谈,却在劳作中极为默契,一副配合多年的样子。
王启年坐在小柳子的身旁,看着这个因为早上随行的母亲不辞而别而抱腿抽泣的女孩,翻遍脑海中本就混乱无比的记忆,也不知该怎么劝一个哭泣小姑娘。
“娘说去找爹的族人了。”小柳子手中紧攥着吴寡妇留给她的信“娘说过爹有一个族人巫京里给一个巫人大蛊师当蛊奴,她要去为我求一求。”
“巫京那么远”小柳子吸着鼻子抽泣着,偏头用袖子揩了揩眼泪,颤声道“我娘就一个人。”
小姑娘嘴皮抖动着,虽然平日里向来坚强泼辣,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对一个她这样年纪的女孩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终于在今早母亲离去之后,压抑在女孩心中的一切爆发了,她似乎是怕周边的囚徒们听见,只是坐在王启年身边咬着嘴闷闷地哭,似乎要将这一切全部哭给王启年听一般。
王启年也慌了神,两只手在女孩的肩膀上空悬停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当老图鲁走来坐下,小姑娘强行扭头止住抽泣的时候,王启年甚至向老人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老人以一种草原牧民特有的姿势盘腿坐在两个少年的面前,温和望着正在强忍抽泣的女孩,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场面有有些尴尬。
一个递到老人的面前的酒囊打破了沉默,寨中自酿酒的香味从拔出塞子的囊口中透了出来,老人抬头,迎上了递来酒囊少年温和诚恳的目光,于是伸手接过。
“大祭到底是什么?”少年的问题和他的目光同样诚恳。
老人提起王启年递来的酒囊,抿了一口之后放下,眯眼看着少年从马车中摸出同样的几条酒囊抛至相邻竹棚中结伴歇息的囚徒手中,似乎在思考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大祭就是……”老图鲁用手在空中横切一下“我们彼此杀着玩儿。”
“赶往大祭场的囚徒以杀杂民取乐,大祭场中巫族以杀囚徒为乐,而天上那只怪物……以一切人间争斗与杀戮为乐。”
老图鲁顿了顿,看了着面前面露茫然之色的少年,开始用讲述一个乍听起来毫不相干的古老故事。
“当你来到大祭场入口,行走于通向巫神殿的的山谷中,你就一定会看见两侧石壁上所雕刻出的一对巨大雕像,那是巫族的双圣,初代巫王的第一对儿女,巴帕和吉伽。”
“千年前,当巫国还未曾建立,初代巫王也只不过是一个给强盛大夏所击败的部族首领,他当时带着仅剩的千余名族人逃向一片荒芜的巫地,心中满是复仇的怒火,可极为艰难的行程,陆续死亡的族人都让他感到绝望。”
“可他遇见了一个自天空中降临的怪物,得到了一个帮助复仇的允诺,也接受了那个怪物开出的条件……巫王用刀斩下了自己平日里最疼爱的一对儿女的头颅,双手托举,以自己身体为祭台,将儿女的头颅奉于那个怪物面前。”
“男孩巴帕的头颅抬头望天,血液自脖颈飘向天空,于是便有了巫,女孩吉伽的头颅直视大地,血液自口中流出直透入地,于是便生了蛊,而天地之间的那个男人,便是创立了巫国的初代巫王。”
“巫人知道杀戮是取悦那个怪物的最好方式,那个怪物也以他特有的慷慨将力量赐予巫人,于是巫国便有了大祭。”
“他们会在大祭场中给你家伙,你会在大祭场中被那些渴望扬名立万的巫族精英搞死,你也可以搞死那些想杀你的巫族,在大祭场中,没有人会说什么道理,只有不停的挥刀。”
听声音沙哑的老人用平静的语调叙述完残酷的一切,一时间四周寂静,只有雨点敲在竹棚上,小柳子也止了哭声,只是在不知觉中攥紧了双拳,小脸儿略有些苍白。
“人老了不免话多”老人略带些歉意般笑了,用粗糙的双手搓了搓脸,在面前摊开,说道:“我过来可不是想说这个,也不是为了吓你们呐。”
“我想和你说些什么呢?”老人用温和的目光看了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小柳子说道:“你真的很像你父亲。”
小柳子很惊讶,她却来不及继续惊讶。她向后倒了下去,眼前一切的景象慢慢模糊起来。
“睡吧。”老人盯着被囚徒们抱起放在马上的昏睡女孩,目光温柔“你父亲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你不该再承受什么了。”
“先送去许先生那儿”老人吩咐着“虽然在祭蛊上做了手脚,仍旧马虎不得。”
…………
两个囚徒,两匹马,一个女孩,在春雨中行远,一个老人目送他们行远,随即会头,看着王启年说道:“我又应该对你说些什么呢?”
王启年没有回答,王启年不能回答,准确点来说,王启年连动都不能,他只能保持一个盘坐探身的古怪姿势,手掌离面前的长刀只有一丝距离。
再进不能。
他也不敢。
老人的气息像是无数把锋利无匹的冰冷长刀,用锋刃轻轻裹满了他身体,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轻举妄动的下场是什么。
“三年前莫名出现在寨子中的傻子,没人能说得出你的来历,还有你的身手”
“你到底是谁?天上那个怪物豢养的乌鸦与毒蛇?还是北方军部那群混蛋?或者是那些只知道复仇的疯子瀛人?”
“无论你是谁?”老人把手放上了腰间刀柄上,微微眯了眯眼说道:“最好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不马上杀掉你的答案。”
王启年愣住了,他实在无法回答老人这个自己都没弄明白的问题,他被拼命在回忆着脑海中破碎的画面……最后,他轻轻说出了脑海中浮现而出的两个字
“降临”
一片透着淡淡金色的光从他悬空的那只手掌内晕了出来,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老人惊讶的脸。
“你是……”老人和四周的囚徒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