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跟他结婚？”
“这都怪我不长眼睛，当初他可不是这样的，他那张嘴可甜了。东西一旦得到了，就不珍贵了，只有得不到的才是他追求的目标。你知道，他为什么跟我离婚吗？”
我摇摇头。
“郎可丰不允许别人超过他，他总是怀疑我与李耕有一腿呢。”大芹静静地说。
“真有那么回事？”
“什么啊，天财，你还不了解我啊！因为是邻居，那些日子李耕与郎可丰走得近，加上我有时说李耕的好话，误会就产生了。”
“现在你们还有来往吗？”
“不可能了，我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能有什么打算，往前混呗，我还能怎么着，年龄都一大把了，还能像小伙子那样冲冲杀杀吗？”
“你总得有个归宿，个人的问题一天不解决，你就一天得不到安生。”
“有那么重要吗？我时常想，这个世界上人多得不计其数，什么样的人生不是一种人生，没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我不是要你苛求自己，没有家庭的人生毕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
“我怎么没觉得呢，人生就像一出戏，没有了别人当累赘，我反倒感觉轻松了不少。”
“你就准备这么混下去？”
“不然怎么着，一切随缘吧，既然错过了末班车，那我就一步步地走回去。这话好像是汪国真说的。其实，做一个孤独的人也是很不错的。”
“我真是小看你了，越是艰苦的人生，越能体现一个人的悟性。有时候，一个人默默无闻也是一种境界，超境界啊！”
“嗨，什么境界，我这人总是默默无闻惯了，不像你大才子，什么都是出口成章。”
“还出口成章哩，饭都快吃不上了。”
“别卖乖了，没人跟你借钱，真要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你到我那里吃，我管饭。”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怎么了，我说话算数。”
大芹说得没错，什么样的人生不是人生。相反，我这个整天在大报小报上发表文章的人，却没有大芹理解得深刻。不同的生活，造就了不同的人生。几十亿人，也就有了形形色色的生活。不是吗，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完美的，此消彼长，阴晴圆缺，谁能保证自己人生的小舢板不被大浪淹没？生活是无情的，大芹一个弱女子虽说没有力拔千斤的气力，可强大的承受能力还是让她从生活中获得了人生的真谛。为什么大家都要去追求轰轰烈烈？那或许是一种活法，但平静的人生更具有可操作性，多少默默无闻的人在这个地球上努力工作，多少默默无闻的人正在备受煎熬、苦苦挣扎。多数人在自己行将就木的那一刻，可能都来不及想到这一切将到此而止，所有的付出都将化为乌有，而支撑自己走到今天的到底是什么力量，任谁都难以说得清楚。谁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谁也难以分得清自己是谁，千篇一律的面孔实在是太多了，走就走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若说遗憾，那就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没有真正地追求过，无论事业或是爱情。曹操墓终于被挖开了，通过墓中的铭文，我们或许还能依稀分辨出那是曹操的墓葬。真的假的？现在尚有疑问。几千年以后，我们这代人就成了考古的目标，我们靠什么呢？谁人又能分辨出你我是谁呢？我们的躯体都丢到火葬场的火化炉里去了，所有的人出来后都变成了一把灰，千人一面，考古还考得过来吗？
我们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地球上，争来争去，想想这一切都感到累，累的同时我们还感到痛苦。一个优秀的人，最大的可敬之处就是他（她）拥有比别人更强的消化痛苦的能力。大芹就是这样的人，人生的凄风苦雨并没有消磨尽她对生活的热爱，她只是改变了生活方式而已。而我们呢？我们是不是也需要作出改变呢？
大芹的境遇没有改变贾红的看法。当我把大芹来到奥博的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女人的敏感顿时暴露无遗：“她怎么到你那里去了？”
“人家来找文博的，大耳朵不在，到我那里坐了会儿。”我连忙分辩道。
“急什么呀，我又没说不让她去。”
“大芹这些年真不容易啊。”
“怎么了，怜香惜玉了，还是旧情复燃了？”
“你胡说些什么呢，大芹人正派着呢，倒是那个郎可丰不是东西。”
“哟，聊得还不少啊，就是郎可丰再不是东西，我们也帮不上忙啊。”贾红显然吃醋了，上次大耳朵约大芹，贾红不好说什么，而这次却暴露出了她的真实心理。
“谁要你帮忙了，如果不是大芹来说，我都不知李耕与郎可丰是什么关系呢。”我分辩着，想从被逼问的尴尬中摆脱出来。
“他们什么关系？”贾红突然一下子来了兴致。
“同事，”我进一步说，“你能想象郎可丰给李耕当小头头的样子吗？”
贾红笑着：“这都是大芹跟你说的？”
“是的，这两个家伙在学校时争得不可开交呢。”
“怪不得他一来就对着我下手，李耕那几万块钱他怎么就不追了呢！”
“你真是榆木脑袋，关系闹僵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再说李耕又不是下台，尽管是个副局，却是正局级副局长，还有上升的空间，在新平财政局不比他当个党委书记权力大啊，哪个乡镇用不着他这财神爷啊，他惹得起？”
“他们倒是痛快了，却苦了我，我干了多年的凤凰全砸在郎可丰的手里了。”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郎可丰，你能这么快地走到今天这步？有所失必有所得。”
“照你说我得感谢郎可丰了，没有他就没有我贾红的今天？”
“父母官嘛！”我调侃地笑道。
“狗屁，他算什么父母官，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我们还是多提防着点好，别看不在大同了，说不定哪天又生出什么事来。”
“像这样的小人，最好离他远点儿。”
“这个世界太小了，你说离他远点就能远吗？他要找碴总会找上门来的。”
“找上门来能咋的？我们又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还怕他不成？”
说曹操，曹操到，这事还真让我这张臭嘴给说着了，两天后我就碰上了郎可丰。那是在大耳朵的办公室里，文博正准备给我举行告别仪式。我说算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大耳朵说不行，别的事不办这件事也不能不办。我不再坚持，这时郎可丰闯了进来。我不知道大耳朵与郎可丰什么关系，可还是礼貌地站了起来，但这小子竟视而不见。我马上跟大耳朵说：“你忙吧，我有事先走了。”大耳朵似乎发现我受到了冷落，一把拉住我说：“你今天哪里也不能去，正好郎书记也来了，我们一块给你送送行。”我说：“我何德何能，敢劳领导大驾，折我的寿啊。”大耳朵说：“天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说也是一级领导啊，陪你能让你失了身份？”我说：“我一介草民，什么身份啊，还是别玷污了大家的名声。”这时候，郎可丰就有点坐不住了，大耳朵的一席话，分明在告诉他我们的关系有多铁，让他陪我虽说有点屈尊，可这是在大耳朵的办公室里，再有什么矛盾也不能不顾面子。他马上就站了起来，我发现他的脸上有了笑容，嘴里好像嘟囔着什么不好意思的话。我就不客气了，话语也更加刻薄，我说：“文总这么高抬我，小弟实在受之有愧呀，你和领导们商量事情，我在此恐怕碍手碍脚不好吧。”
“说什么呢，天财，今天哪里有什么领导，都是兄弟。”郎可丰也讪讪地笑，我想此时他可够难受的，他一到大同就对我发难，此后又对贾红毫不留情地出手，话还没说一句呢，就来陪我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大耳朵这家伙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让这个家伙来此受这般委屈，真是难为他了。郎可丰倒是能上能下，几杯酒过后就忘记了他刚才的屈辱，席面上谈笑风生，全然是一个镇委书记的风范。我说：“郎书记啊，喝杯酒吧，喝了酒我们就算认识了，以后如有用到兄弟的地方，你尽管说。”郎可丰马上就站起来说：“文老弟你可真是大人大量，今天沾你的光，实在是三生有幸。以前咱们接触不多，今天算认识了，兄弟我以前做得不到的地方你多多包涵，从今天起，你就看我的，我郎可丰别的本事没有，对朋友还是仗义的。”
我想郎可丰到底怎么个仗义法，他不会是以自己之名慷集体之慨吧。我不会听信他一派胡言，与他讲诚信无异于与虎谋皮，我才不相信他的满口鬼话呢。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迅速把企业带入正轨，其他的就不敢多想了，我已经做了一次牺牲品了，还没有记性吗？我感到好奇的是他为何会出现在大耳朵的办公室里，在这以前，我只知道他是大芹的丈夫，他怎么就说来就来了呢？
出来小解的空儿，我问大耳朵：“你怎么把这家伙招来了？”他说：“你以为我很想理他啊，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找上门来为大同修路集资，我怎么办，拿还是不拿？以郎可丰之名，我是绝对不会拿的，可我这样做对不起家乡父老；如果拿钱，正好中了郎可丰的圈套，他不但吹嘘他如何能耐，还给他的政绩加了码，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说：“好办，他既然求到你头上，你不妨来个顺手牵羊，把修路的事情一块办了，这样也给公司创点收入。”
“话是这么说，郎可丰若是没有钱呢，你就不怕陷在里边。”这倒是个问题。我说：“郎可丰说不定早已经选好了施工队伍，你想干还不一定选得上呢。”
果然，当大耳朵进去与郎可丰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郎可丰马上显得很为难，他说：“你怎么不早说呢，筑路公司已经有了，要不咱们把他退了？”大耳朵马上说不可不可，既然单位已经定了，就让人家干吧，我还不至于没有工程。郎可丰接过来说：“奥博集团是市里的行业龙头，这点业务还不够塞牙缝的，修这点路无异于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将来镇上有大工程，一定推荐奥博集团。”
大耳朵很高兴，起码郎可丰签了个空头支票。我说：“听明白了吧，他说得再好，你得看他的行动，切不可轻信于他。”大耳朵说：“那是那是。”我说：“别那是了，在郎可丰这里，你别指望他能给你创造什么效益，他不坑你就不错了。”大耳朵说：“他敢吗？”我说：“没有什么敢不敢的。现在你有钱，大家都高看你一眼，明天你没钱了，眼珠子都不会动一动，企业就是要靠自己，没有人会来救你，你垮了算你倒霉，不信你就走着瞧，有钱的保准是大爷，没有钱的绝对是孙子。”
大耳朵笑笑说：“没想到你这番谬论说得还挺有道理。”我说：“不是谬论是实情啊，吃一堑长一智嘛，一个人不可能在一个地方连续跌倒，我总得看看我跌倒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吧，不然就真是一个大傻子了，我已经被人耍了一次，以后还能再让他耍下去？去他的吧，这样的牺牲品我已经做够了，谁如果看着好做谁做就是了，反正我是记清楚了，再不能做那些记吃不记打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