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你朝我这边靠一点。”
“二狗，你也太不要脸了吧，凭什么我们小楚要离你进一些？”
“就是，小楚别理他，往我们这边靠。”
众人争来执去，楚易一张无奈的脸在其中格外显眼。身上一件丹青色的长衫，头上挽着个规规矩矩的四方髻，腰左系着宝剑，腰右挎着香囊，正中的腰扣上，一块翡翠散发着幽幽的绿光。真是又文雅又正气，明明穿着套大出风头的皮儿，却让人毫无顾忌地拉来扯去，风头没出不说，反而活像个华丽的皮影。
“唉唉唉，你们还让不让人画了。小楚现在是修士，都放尊重点。”工部的老画师气得用笔头连连敲打画板。他们一群人正坐在公堂上，那张县令的工案已经撤走了，露出红日东升的巨画。老画师则在门口背着日光而坐，两张宣纸铺在画板上，正是要施展他的看家本领二重拓，第一张是巨画，几乎只能拆开来裱在扇屏上，那是给捕快们留作纪念的集体画，毕竟楚易也许是第一个从捕快系统中走出的修士，其中的意义，对于还是普通人的捕快来说极其重大。第二张铺在下面，画纸也小很多，刚好能容下楚易的个人形象。这画是要送到县丞那里去的，县丞收到画像后，会将他的户籍从世俗户口上划掉，然后加进‘道之册’里面。那标志着他从此便跳脱出了普通人的身份，不再服从世俗律法，只遵循修道之人的规矩——十二条。
捕快们让老画师教训了一通，也不敢出声，在官府系统中，工部的老人可以说是看着这帮捕快长大的，是能被称为长辈的存在。看到捕快们消停下来了，老画师轻哼一声，枯瘦的手一抖袖袍，挥毫勾勒，触笔描摹，隐隐之间竟有一种世外高人的风骨。
楚易正襟危坐，双眼盯着老画师，心思却在外边的风吟鸟唱上。他想现在要是去采菱，一定收获颇丰，这是个多好的天儿啊，坐在石岸上，还能听到泠泠的水声。这样，就要脱离世俗了么，从此成为和大家不一样的人，走上不一样的路？
说出去大概是会被骂傻子的，他此刻，有些舍不得。
到底是技盖姑苏的老画匠，不到一个时辰，两张画便已同时完成，被侍童捧到外面去晒了，一帮人彻底放松下来，各种聊天打屁，连老画师也堆起笑容加入进来，喧闹声冲上房顶，似乎要将屋瓦震落下来。楚易被问了很多问题，但基本上都是想知道作为修士是什么感觉，楚易一一回答，期间还露了两手，在公堂中央立了一道气墙，捕快们纷纷去拍打墙面，觉得坚硬如砖砌一般，和那日严松竖起的气墙相比，没有一点气流虚浮的感觉。毕竟严松只是个在修墟原地踏步的修士，而楚易已经是衍虚了，这个境界在姑苏县中，不说一言九鼎，至少没人敢轻视他话语的分量。对于这等手段，捕快们无不满心歆羡，但更多的还是高兴。就像家里的小弟弟终于长大了，掀起衣袖露出膀子，告诉父母要去创出一片天地。
“楚易！”
那是县丞的声音。楚易赶忙抬头，果然看到一脸笑容的县丞正向他走来。
“县丞大人。”楚易站起来，躬身行礼。
县丞扶住楚易，笑着对大家说道：“我们的小捕快，楚大人，现在又多了个头衔。大家以后要叫他楚先生了。”
普通人面对修士，无论年龄相差多少，都得叫一声先生，那是出于对天道，对力量的敬畏。楚易连忙摆手：“别了，大家还是叫我小楚吧，可千万不要叫我先生。”
“这就对了，这才是我们的楚大人嘛。”县丞拍着楚易的肩膀，众人哄堂大笑。
日上三竿，聊天结束后，捕快们都纷纷换上公装，到各自的街区当班去了。衙府中只留下楚易和县丞，在大院里边走边聊。
“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吗？”县丞皱着眉头深思，对于楚易神墟突然间筑好并直接跳入衍虚境界的事，他本来只是高兴，可听楚易说起后，又觉得很蹊跷。
“恩，我在凳子上睡着了，然后就做了那个梦，醒来神墟已经筑成了。”楚易正色道。
“你睡着之前，冰洁。在不在你身边。”县丞扶着下巴问道。
“您也知道冰洁姐姐吗？她当时倒不在，好像是到州府拿东西去了。”
“是吗，确实是那个时候呢。”
楚易听不懂县丞在说什么，但他从话中明白了县丞对冰洁的很有一些了解。为什么要了解冰洁和小棠呢？她们明明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啊。
莫非。
楚易脑海里闪过一些念头，但最后还是抛下了。冰洁至少是小棠身边的人，对于亲近的人，他不愿去猜测太多。
“不想那么多了，就当那是你的造化吧。”县丞转头看着楚易。“不如来说说你现在的打算，按照规矩，你可以向县衙府索要一套自己的房产，锁月桥桥头的那座小阁已经划到你名下了，钥匙一会有人送过来，你随时都可以去住。除此之外，每月还有大概三锭银子的奉金，有这些东西，你不用当差也不用住后院那破房子了，虽然我才给你修整好。”
“我不搬出去，官差的位置我也不退。”楚易很笃定。
县丞点点头，又接着说道：“差位我当然会给你留着，毕竟你是要积累功绩加入军部的。关于积累功绩，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我要去墟之城。”楚易不假思索，面如止水地说出那个让无数官差都恐惧的名字。
墟之城，姑苏的黑暗面，十年天灾后留下的，废墟一般的城区。那里的原住民至今没能搬出来，依然留在那里，与整个姑苏的黑暗势力同枕而眠。不是出于恋家或者安土重迁，也不是没有地方让他们搬迁，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没钱，也没那个门路，为了活着，他们不得不委身于黑暗，与整个姑苏最肮脏的事物打着交道，参与打劫，盗窃，贩卖违禁物品之类的不懂。那里对于普通姑苏市民来说，也是个禁区，墟之城在他们眼中，代表着疾病，代表着贫穷，代表着最原始的兽性和歇斯底里。
但在官差们眼中，问题最大的不是穷苦而疯狂的百姓，而是那里无休无止的暴力，和各种势力在其中错综复杂的联系。墟之城，姑苏一带有记录以来最大的黑市，最不见光的地下交易所，里面有八条街区，分别由八个黑帮把控，称为八部教坊，其中的首领被叫做坊主，是那条街区中所有非法交易和暴力活动的发起者，或者中间人。
官府曾经组织过数次针对墟城的行动，但最后都毫无收获，反而是驻扎在其中的官差们受到了来自黑帮的疯狂报复，血腥而残忍。最后县丞忍无可忍，百忙之中调动县监御史和他一起前往，要彻底铲除盘踞在其中的黑暗势力。可到了那里才发现，所谓的黑帮，也就是居住在墟城里的百姓，只要他们隐藏身份混杂在人海中，根本无法被察觉。时间有限的县丞只能无奈地打道回府，金贵的监御史们当然也不会留在那里，于是墟之城的问题便一直遗留到现在，成了姑苏县衙府的一块心病。
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算是县丞得意门生的楚易，估计也只有头大的分。而现在，有传闻称原本就混乱的墟城中，似乎出现了修士。混迹在墟城中的官差们，正一个一个地被看不见的敌人暗中拔除，墟城正在成为官府所无法控制的边缘地区。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墟之城正是磨练你最好的地方，现在那里又有了修士出没的传闻，你去哪里混迹一番，就算没有收获，就冲那份经历，也足以将你划到军部监御史的下属部门了。”县丞赏识地看着楚易，满意地点了点头。
楚易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眼瞳中罕见地闪过一丝狂意。姑苏的极恶之地，这么多年他都无法触及，而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岂能走个过场就算了？对于墟之城，他早就在下苦工了，利用自己的身份查看官府内部的卷宗，和每个去过墟之城的官差聊天，认真分析八部教坊的暴露出来的每个细节，思考破解的办法。
他早就想将那个地方连根拔起了！
“先别太自满，我知道你这些年都在研究墟之城，但那是一滩浑水，而且根本不知道是谁在搅，有太多的手在上面活动了。”县丞提醒道，楚易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恩，但我尽自己的全力。”楚易点头道。
“现在起，你就是县衙内史，我赐你贪狼令，见令牌如见我和县令本人。”县丞掏出一块黑铁铸成的狼头令牌，楚易接过，只觉得那两只狼眼仿佛在发着幽兰的光。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准备出发吧。”
“不用，我明天就去。”楚易跃跃欲试。
“有干劲是好事，可也得小心点，现在的墟之城，修士在其中也难说万全。”县丞的脸色有些阴郁，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双手一拍，又对楚易说道：“你这次行动的时间最多三个月，三个月后有件大事。”
“什么大事？”楚易不解地问道。
“现在不提，一步一步慢慢来，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县丞笑道。“现在你也别想那些，认真准备墟城的事。”
“是！”楚易抱拳行礼，县丞知道他又在耍宝，无奈地看他一眼，两人相顾而笑。
笑罢，楚易向县丞道别，拿着贪狼令渐行渐远。他心中激动，脚步越来越快，身影渐渐化作一道流光，在姑苏水道的石岸上奔跑起来。
“墟之城，我们就来斗上一斗吧！”小捕快心里狠狠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