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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

第 11 章 (2)

萧少卿对此论断并无反驳,沉寂中,湖间有青鲤跃出波面,哗啦一声,四溅的水光散出无数晶莹。他注视着涟漪荡漾的湖水,缓缓一笑,问道:“夭绍,你是不是一直讨厌我?”

夭绍吃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因为八年前我父亲的作为,不是吗?”萧少卿回头逼视着她。

夭绍笑意凝在目中,渐渐转为无情的冷淡,点点头道:“算是。”

萧少卿冷笑道:“你以为你见到的就是事情的真相么?”

“真相?”夭绍想了想,摇摇头,“有人曾告诉我,眼睛所见的可称事实,事实之后却可能还有不为人知的苦衷,或许,那才是真相。”

“既是如此……”

“不一样,”夭绍话语清冷,打断他道,“无论湘东王当年是为了朝廷社稷还是为了个人私怨,无论他有没有苦衷,无论他如今对东朝是多么的忠心……这些其实都与我无关。在我心中,我只知道是他杀死了阿彦。这是事实,也永远是我认定的真相。”她眉间的惘然和恨意已经成伤,她却浑然不知。萧少卿忍不住想要伸手挡开那两道分外刺人的目光,指尖靠近她肌肤的刹那,他却又拢指缩回。

夭绍垂眸,唇边勉强而生一丝柔和的笑意,说道:“不过,我之前因为你父亲的原因迁怒于你,却是幼稚了。请你原谅。”

萧少卿道:“无碍。”他望着她,爽朗一笑,似满不在乎道:“至于你我的婚事,放心,我会和太后说清楚。”

夭绍在微微的惊喜中扬起脸,两人相视而笑,云淡风清,仿佛一切的恩怨在秋风的吹佛中早已尽数远去。

近暮鸣鼓收旗,清点猎物时,谁也想不到竟是十四岁的少年谢粲力压群将,取得头名。

皇帝萧祯既惊奇又欣慰,招谢粲上前赐赏。紫袍少年在灿烂霞色下单膝而跪,极美的五官映衬广袤的苍穹有着石塑般的刚硬俊朗,他开口,声音铮铮然仿佛已带着刀剑出鞘的锋锐之气:“陛下,七郎不要金银财宝,不要锦帛华缎。七郎只想求陛下给一个机会。”

萧祯甚觉有趣,含笑道:“你想要什么机会?”

谢粲道:“入军报效朝廷的机会。”

他的言词甚为慎重,不似玩笑,高台下诸将闻之哗然。即便是当年的萧子瑜有先帝的特许,少年入军为将,那也是到了十六岁的年纪,而如今谢粲才十四岁――

萧祯却大笑起身,携谢粲俯视台下诸将:“你们谁敢收朕的凤凰郎?”

“末将洛青愿带小侯爷。”统领广霁营的将军洛青步出观望不动的众人,抱拳道。

谢粲大喜,忙揖手弯腰:“洛将军,以后请你多指教。”

“不敢,不敢。”洛青连连还礼。

殷桓站在一侧漠然看着这一切,高台上的少年正值英姿勃发,额角的凤凰在落日下浴火般闪亮耀目,让他不得不眯起了眼――好似那年那日,安风津血战后,他仰头望着高山上那个青甲修韧的身影,彼时残阳似血,而那人屹立天地间却似有着神者的威仪,也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甚至,不得不慢慢垂下了头,俯首称臣。

狩猎场上风波连连,狩猎之后亦非风平浪静。诸人回到邺都,首当其冲的一浪便是先左仆射邱隆病死府邸的丧讯。皇帝与太后商议,追赠邱隆太尉,赐谥曰简。众人忙着去邱府奔丧哀悼时,自不曾发觉,当日夜里,还有一人也不明不白地悄悄死了。

“少主,那个柔然人常孟昨夜在狱中暴病而亡了,”云阁书房,偃真捏着刚刚收到的密函,忿忿难平道,“弃卒保主,殷桓如今的手段是愈发狠辣高明了。”

云憬伸手按额,皱了皱眉。

钟晔忍不住横了眼偃真,没好气道:“你暗中派去保护常孟的人呢?”

“也死了。”偃真扼腕。

钟晔琢磨不透:“我还是不明白,常孟的身份是尚公子在殷桓帐下多时才探出的,我们这边不曾走漏一丝风声,他却被人抓入大狱,这到底是谁在殷桓背后使黑手?”

云憬想了想,落笔道:“对殷桓而言,其实这倒也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钟晔愈发迷糊,斟酌半响,才恍然悟道:“也是,常孟现在身份暴露,远比等将来事情成熟后被人发现要容易处置得多。”

偃真道:“依少主的意思,难道并非有人在殷桓身后使黑手,而是有人在暗中警告殷桓,也是为了要保全他,免得他大错铸成,无可挽回?”

云憬不答,似是默认,钟晔有些茫然:“那会是谁?”

“太后。”云憬唇边笑意冰凉,笔下字迹倏然潦草峥嵘,力透纸背。

钟晔和偃真暗自吸了口气,垂头不语。

云憬落笔问道:“韩瑞那边,最近可有消息回来?”

“没有,”偃真踌躇一会,说道,“少主,我听说殷桓的女儿和韩瑞关系十分亲密,而且殷桓已为他们定下了婚事。”

云憬微微一愣,笔端停滞。

钟晔叹了声:“少主,我也担心韩瑞这孩子会不会当真认贼作父了?最近两年,他送回来的密报可都是些不需他说我们便可知道的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云憬神色淡淡,写道,“我信韩瑞。”

钟晔和偃真见字又是沉默,云憬挥手让二人退下了,坐在案后沉思片刻,自一侧堆积如山的帛书间抽出一卷,入内室换了一身黑袍,独自出了云阁。

此夜没有星月,过了戌时,天色便已黑透。湘东王萧璋府邸四周乔木松柏遍植,自府里透出的明亮灯火笼罩在深浓的树荫里,倒愈发衬得夜色朦胧难测。王府西首的静风轩前却有宽敞的空地一片,莲灯数盏,人影扑朔,萧少卿此刻正和萧璋身侧第一高手魏让喂招比试。

风动烛摇,光亮一时闪烁迷离。萧少卿长剑游走,宛若矫龙惊水,掠飞出无数道雪亮锋芒。在如此寒煞凌厉的剑气下,魏让长刀与掌风俱使,刀势劈山碎石,掌风雄健沉稳,临危不乱,大气浑然。两人比试许久分不出胜负,卷沙飞叶间,萧少卿忽然扬了唇角微微一笑,猛地一振剑身,白锋吟啸,寒光如网,顷刻直朝魏让周身追袭而刺。迎面剑风再咄咄逼人不过,魏让只得举刀虚晃一式,足尖滑过石地,飞身后遁。只可惜他逃得虽及时,袍袂却被萧少卿的长剑割去了一块。

魏让心悦诚服,叹道:“小王爷今时回来,剑法又比半年前精湛许多。”

“魏叔承让,你的绝技飞刀还未出手,我不过侥幸胜了半招罢了。”萧少卿收剑回鞘,坐在墙角的石桌旁饮了口茶。

魏让憨厚一笑,亦在石桌边坐下。他有着江湖人的豪爽粗直,此刻心里对萧少卿是真心佩服,还是忍不住继续夸奖:“小王爷如此年轻,能有这般的身手已属罕见。”

“你是未逢北朝的商之君,”萧少卿一笑放下茶盏,岔开话题道,“听父王说,魏叔前不久曾被人伤到了右臂?”

“是,那夜在慧方寺,王爷让我暗中保护太子。有人搅动暗夜,大乱寺中,当时情形混乱,魏让惭愧,竟被众人当成是盗佛像的贼。而那时有人趁乱暗使匕首靠近太子,我在情急之下只能使出飞刀,岂料回身时一个不留神,竟让一个少年刺伤了右臂。”

“少年?”萧少卿道,“看来身手倒是了得。可查出那少年的来历?”

“王爷查了,说是云氏家仆偃风……”魏让话音未落,忽觉墙外柏树上传来的细碎动静有些不寻常,扬袖便甩出一把飞刀,喝道,“谁?”

“啊!”树枝间隐忍下的低柔呼声有些异样的熟悉,萧少卿心中一动,抬眸时,只见一道黑影鬼魅般横空掠过柏树,伸臂抱出一个身材纤柔的紫衣人,自茂密的树叶间缈然离去。

魏让正要掠身追赶,萧少卿却伸手拉住他,摇头道:“魏叔,不必追了。”

那紫衣人是谁他心如明镜,至于那个黑衣人――如此出神入化的轻功,且在此刻出现――萧少卿心中一凛,转身正要出静风轩,却见萧璋的亲卫正急步过来,言道:“王爷请小王爷去趟书房。”

正如萧少卿所料,湘东王府今日被人夜闯的动静果然非同寻常。书房里,萧璋背着手来回踱步,掌中握着一份锦书,面色有些凝重。听到萧少卿走入书房的脚步声,未及他行礼萧璋便开口问道:“你随殷桓在南蜀作战半年,可知他手下有个名唤常孟的谋士?”

萧少卿道:“知道。”

“常孟是柔然人,”萧璋盯着他,面容冷俊,“这,你知道麽?”

“柔然人?”萧少卿皱眉,“我素来在前锋营,那常孟却是跟随殷桓身侧的亲信谋士,平日接触甚少,倒不曾发觉。”

“你先看看这个吧。”萧璋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帛书递过去。

萧少卿飞速阅罢,冷笑道:“殷桓也可称是贪得无厌了,他的荆州军每年享用朝廷分配下来最多最好的兵器,还嫌不够?居然私通柔然人购买铸兵器的精铁,其中必然所图不浅,当真是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

萧璋坐回书案后,沉默不语。

萧少卿疑道:“父王又如何会有殷桓和柔然人私约的盟书?”

“今夜有人送来的,”萧璋望着一旁大开的窗扇,眸光深邃,“那人身法如鬼魅,竟丝毫不避讳我在书房,将帛书直递到我眼前,然后却安然离去了。”

“这等身手?”萧少卿蓦然想起方才掠过树上的那道黑影,心中了然。他转身坐到书案一旁,沉吟道:“可是他送此帛书来给父王目的为何?若要向朝廷举报殷桓,不必送到湘东王府。若是他和殷桓有仇,依他的身手,殷桓有十条命也不够他杀的。”

萧璋揉起额角,叹道:“为父也困惑此事。”

萧少卿手指敲打书案,又思了片刻,双眸一亮,笑道:“原来如此。”

萧璋道:“什么如此?”

萧少卿道:“父王觉得,若此时将此事举报朝廷,殷桓会获什么罪?”

“常孟猝死狱中,想必殷桓已料到此事会被别人知晓,一些证据肯定早被毁灭,到时有凭无据,彼此不过一番口舌之争罢了。”

“所以那人未将此盟书送至朝廷,”萧少卿道,“那既然没有证据,父王你信不信殷桓会私通柔然?”

萧璋冷道:“殷桓是何等的狼子野心,天下有人比我更清楚?”

“正是因为如此,想来送信那人必然也知道父王与殷桓的仇隙。所以将盟书直接送给你,不是为了举报殷桓,而是顺水推舟的人情,为给父王一个警示。”

萧璋听到这里渐觉神思清明:“我儿的意思是……”

萧少卿缓缓道:“殷桓私下勾搭北胡柔然人,凭这一纸盟书要朝廷现在拿下殷桓是不可能的事。他荆州军拥兵二十五万,东朝其余的军队加起来都不及他多,且殷桓刚打完南蜀的胜仗,民间声望如日中天,此刻不管朝廷有没有此心此力,都不能妄动他。而荆州位于东朝最西,邺都所在的扬州却在东朝最东,殷桓若图不轨之举,中间必要经过父王镇守的江州和子瑜小叔叔镇守的豫州才能有所成。此人送信过来,不过是让父王提高警觉罢了,免得到时哪一日殷桓突然起事,父王镇守的江州没有丝毫准备,便是放任荆州悍骑直奔邺都城下的弥天大过。”

萧璋在他的话间倒吸一口凉气,深有感慨道:“殷桓不除,东朝一日不安,将来的大乱,如今已经可窥得一斑了。”

萧少卿笑道:“父王,不要忘了,你还得立即通知一人。”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萧璋有些无奈道,“怕就怕你小叔叔至今仍不肯原谅为父。”

“不会的,”萧少卿一笑,“昨日在清林苑,父王的马鞍松了,还是他悄悄给父王重新安好的。”

“当真?”萧璋搓手握拳,欣喜得难以相信。

萧少卿微笑道:“小叔叔的心思其实比一般人想象的要细很多,他也比寻常人明智豁达很多,所谓大智若愚,便是如此了。父王现在不妨命人去华阳公主府请了试试看。”

萧璋畅意大笑:“好,这就命人去请。”

萧少卿出了书房,招来一个侍卫,扔给他一张令牌:“替我送到太傅府,交给明嘉郡主。”

侍卫摸摸脑袋,分不清状况,小心翼翼道:“小王爷,这可是通行湘东王府和江州军营的令牌。”

“我自知道它的重要,你只管送去便是,”萧少卿悠然一笑,又加了句,“再替我问候郡主的伤,告诉她,墙上君子做多了,可是会送命的。”

“啊?”侍卫彻底茫然。

“去罢!”萧少卿笑意微冷,拂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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