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此时看得入神,并没有发觉身后有人,等到魏辙的手拍在他肩膀上时,他才发觉自己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老者。
白承看着老者尊贵的样子,只见他腰间佩戴绿色玉珏,这种配饰,是尊贵的公卿才能有资格佩戴的。
想着,他急忙学着儒家弟子摸样,两手前伸,手掌伸平,左手放在右手之上,以示尊贵,这才微微鞠了一躬,说道:“学生见过大人。”
“大人?”
魏辙胖乎乎的脸蛋,露出一丝惊讶,这少年居然知道他的身份?不然如何叫大人,难道只是因为自己跟秦军在一起,就被当成了大官了吗?
“少年如何知道老朽是大人,而不是过往的长者?”
白承鬼灵精的眼珠微微一转,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伸手指了指魏辙腰间佩戴的玉珏,笑道:“此玉采集华山玉石,交由一等一的雕刻大家拙饰,作为秦国公卿的专属用品。司马大夫等上卿,佩戴深色上等精石玉石,图样雕刻为虎,次之是谏议大夫等中卿,以仙鹤龟鳞作为图案,下卿与贵族一样,是龟鳞为图案,而大人腰间的玉石居然是介于龙虎之间,左半为龙纹,右半为虎躯,这说明大人是朝廷仅此于丞相的文官,如果小子猜测不错,大人应该居太尉一职。”
白承在兵法之中看到过关于秦国二十军爵跟官员品级的划分,所以可以一口说了出来。
但这让魏辙却是彻底心服口服,仅凭一块玉佩就能猜测出自己是太尉的弱冠少年,除了君上喜爱的十八世子胡亥以外,这个少年还是第一人。
但相比于见过大世面的十八世子来说,这少年的判断力,要显得更为惊人。
而魏辙又看了看少年身着布衣草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自卑,这跟那些躲在牛车之上,头也不敢抬的少年们一比,简直如同云泥之别,差距真是太大了。
“少年何姓?可有表字?”
白承急忙再次鞠躬,母亲曾经教导过,当长辈问你姓名时,一定要再次施礼,以示尊敬,这是《周礼》问话的礼数。
施礼之后,白承才说道:“小子白承,并没有字,父亲先去的早,母亲说女人家起名字不雅,便没有给小子取字,留待日后拜师之后,请师尊赐字。”
魏辙这次是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了,如果不是此子衣着陈旧,魏辙真的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王公贵族子弟,而不是乡村庶民。因为无论是从言谈还是举止,少年都让人感觉很有修养。
“少年可曾上过私塾课堂?”
白承摇了摇头,说:“家里贫穷,全靠母亲纺织挣些小钱生活,并没有去过教舍学习,只是家母从小教导。”
“你母亲必是一位知书达理之人,能教导出如此优秀弱冠子,也只有当初孟母此等的女流可比。”
全天下当得魏辙一句优秀弱冠子之话的少年不出一掌之数。
那魏辙乃是秦国三朝元老,身居太尉,本身更是楚地有名的大儒,人称黄石公,著有当世兵书《黄石天书》。若要满朝文武之道黄石公对一少年如此称赞,怕是都会吃惊的掉下眼珠子来。
而此刻白承听得老者赞扬,毕竟是少年,不会隐藏自己的表情,脸上露出憨厚的傻笑。
可这就让有的人不舒服了。
马车中的姬如公主,看着黄公那个脾气古怪的倔强老头,居然对一个穷酸小子,如此看好,心中有些不服气,多少王公子弟求他收入门下他理都不理,却是对一个穷小子如此欣赏。而她堂堂大秦君王的十五公主,也都没有让这个老头说一句赞扬的话,这个小子凭什么?
姬如公主立刻对胖老头表达了不满:“黄公,一个傻小子,有什么好聊的,我们还要不要赶路了!”
魏辙看着那丫头不满的声音,知道这个喜欢吃醋的十五公主又打倒了醋坛子了,立马说道:“这就走。”
才走两步,魏辙一拍额头,回过身笑道:“白承小子,你说你无字,老夫想得一字,很合你,不知你介意不介意?”
白承急忙拱手说道:“长者赐不敢辞!”
魏辙哈哈一笑,指了指天上,道:“周天宇内,星罗万象,苍生都活在轨迹之内,如深渊之海,不可斗量。但往往有人如同海之大鱼,跃出此海,逃脱宿命,成就不凡。不如小子你就字子渊吧,希望你能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
说完魏辙转身就要离去。
马车上的姬如公主,却是眉头一皱,轻声念道:“白子渊,渊是当代有才学之人,方敢取之表字,这傻小子到点什么地方好,当得一个渊字!不服气!”
说着姬如公主掀开马车门帘,走了出去。
“那小子,你别走!”
白承闻言,急忙转过身去,只见一二八年华女子,站在马车前看着自己。
白承顿时有些惊艳此女的容貌。
只见女孩穿着广袖琉璃裙,粉红的裹胸上绣着金色的凤凰,一头乌黑长发编做三股,一股最大的披在身后,末端系着蝴蝶结,两股搭在身前,很是吸引人的目光。
而女子眉淡清远,朱唇如血,一双眼睛如同黑夜星辰,当得是十分清晨明亮。
姬如此时也打量那少年,只见少年穿着布衣草鞋,在人群之中很不起眼,但一张清秀的脸庞,却是分外引人瞩目。
只见少年浓眉如剑,面容清瘦,嘴唇上一道短短的黑髭(zi古代少年新生成的短胡须叫做髭),显得英气逼人。
姬如看着少年直视她呆傻的摸样,脸色一红,却是嗔怒道:“臭小子,你在看哪里!”
白承回过神来,急忙对着姬如拱了拱手,颇为歉意的说道:“多有得罪,敢问姑娘何事?”
白承看着那少女衣着,就知道少女定是秦国贵族,心下暗道自己惹了麻烦。看着少女摸样,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常听洛阳城头的老戍卒谈论各国公主的秘辛,无不是蛮横刁蛮,稍有不顺,便杀了砍头。
“我说丫头,时候不早了,我们要赶路了!”魏辙看着这个小公主出来,就知道事情要坏,急忙岔口赶路,省得那少年平白无故的受累。
姬如公主早就知道胖老头打得什么主意,却不是理会,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清澈明媚的眼珠转了转,看向那少年,不可一世的说道:“我出一题,你能答对,我让你登此马车,送你去齐国桑海,倘若你答不对……”
“答不对如何?”
白承冷眼看着姬如,问道。
姬如嘴角微微上扬,指了指身旁都尉腰间的短剑,说道:“答不对,就把你阉了,送去宫里当阉人!”
白承顿时倒抽口冷气,暗道这少女心肠歹毒。却是心中也来了脾气,说道:“好,请出题!”
姬如负着手,走了两步,颇为自信的说道:“一牛一桩多一牛,两牛一桩多一桩,请问有几牛有几桩?”
魏辙一听姬如的问题,就暗道槽糕,这姬如公主很是喜欢《孙子算经》,就连钦天监的一些占星侯家,都被姬如公主的问题难倒过,这少年怕是……
一旁的都尉听得头都大了,什么一头牛,两条牛,一个木桩几个木桩的,这是什么啊。
顿时都尉眼中带着怜悯之色看着白承这少年,暗道这少年倒霉,又要被这刁蛮公主愚弄了。
此时姬如说完,便颇为自信的看着沉默下来的白承,笑道:“怎么,不会了吧!”
魏辙也看着沉默下来的白承,叹了口气,说道:“《孙子算经》天下奇书,可算天地之经纬,群生之园首,五常之本末,阴阳之父母,星辰之建号,三光之表里,五行之准平,四时之终始,万物之祖宗,六艺之纲记。”
就在魏辙要开口为白承求情时,只见白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在下知道答案了!”
“不可能!这道题我都算不出来……”说道一半的姬如公主,顿时捂住嘴吧,这道题她算了将近一个月了,就是没有得到答案,最后是在学宫里翻看了《孙子算经》才知道的答案,她七天都没有算出的答案,这个臭小子居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知道了答案,绝对是骗人的!
白承此时看了看不相信的姬如,说道:“一牛一桩多一牛,说明一种情况,牛是双数,桩是单数,牛多桩少的问题。而两牛一桩多一桩,则说明牛比桩始终多了一。我们假设桩是最小的单数一,那么牛是两头,与第一句多一牛不符合。又因为桩不可能是二的双数,因为桩是单数,所以桩是最小的单数三,那么牛始终比桩多一,所以牛便是四。答案自然就是桩是三桩,牛是四头牛。”
姬如瞪大眼睛,如同看怪物一样看着白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急忙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人,不是妖怪,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答案的,难道他看过《孙子算经》……不可能,父王说那是大秦唯一的真本。
魏辙也满是惊讶,没想到这少年不仅有超人的判断能力,还有超人一等的脑力,放在全大秦,也是稀有的少年天才了。倘若加以时日,好好培养,又是第二个张仪般的王佐之才啊!
姬如很是不服气,但愿赌服输,她看了看少年,冷哼一声,走上了马车。
此时魏辙看着这个刁蛮的十五公主,如此吃瘪,心情顿时大好,以往都是这个丫头欺负别人,给别人难堪,今日算是自讨苦头了。
想着魏辙畅怀大笑:“子渊快快上车,老夫对你还有很多好奇的事情要问!”
白承也知道,自己现在拒绝上车才给了那个刁蛮公主借口,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只见车内很是宽敞,白玉靠枕,红木香案,上面还摆着白承不曾见过与吃过的奇瓜异果。
姬如公主见那个让她讨厌的家伙上来,不满的将头转向一旁,冷冷说道:“小心你的衣服,不要弄脏了本公主的香车。”
白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着上好的绸缎坐垫,小心的坐了下去。
魏辙却是拿起用雪山寒冰镇了的梅子酒,给白承斟了一杯,笑道:“子渊尝尝看,这是国君遣人从大雪山运回的寒冰,又从齐国临淄运来的酸梅制成的酒,很是美味,又解渴耐暑。”
白承端起那白玉杯子,只见乳白色的玉杯之中泛着淡红色酒水,一股梅子清香带着丝丝寒气,让人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