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味的鱼
前几天，一场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和预报的寒流，把我击得晕头转向，一口气打了四五天点滴。年终考试来临，作为主抓学生纪律的政教主任，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家呆了。这不，今天刚有所好转，中午我就早早去了学校。
刚到校门口，发现初一（1）班的赵爱祥低着头走着，手里提着一条四五斤重的白鲢鱼，褂子的衣袖和大半截裤腿湿漉漉的，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后边跟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脸怒气。
全校一千四五百名学生，大部分只面熟，叫不出名字，但对这个赵爱祥，我一点也不陌生。他是个走读生，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他的个子和学习成绩持平，全年级倒数第一，说话结结巴巴，上课教室爱进就进，想出来就出来。这还不算，说不上什么时候不高兴了，拳头落在班里某个同学的身上。老师和班主任谁都拿他没办法。据说他父母讲，这孩子生的时候受了点屈，先天性智障。班里和学校只好由着他。他因此成了学校的另类和学生取笑的对象。我曾多次找他谈话，也想方设法鼓励他，也曾试图增强他的信心，但一切都是徒劳。
看到那名男子怒气冲冲和赵爱祥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肯定又惹麻烦了！果不其然，那名男子看我是个老师模样，径直朝我走过来，很激动地说：老师，您看看您学校的学生，竟然偷偷到水库偷鱼……学校南头有个中型水库，里面用网箱养了不少鱼，这名男子就是那个养鱼的。
寒流刚过，天气冷得厉害。赵爱祥缩着脖子，脸色铁青，一脸鸡皮疙瘩，两只手冻得通红。在这样下去，要冻坏的。见状，我赶紧向那个中年男子赔礼道歉，并掏出30元钱赔他。那个养鱼的男子拿着钱走了。我接过鱼，领着赵爱祥到了我的办公室。我让他靠近暖气，一边烘衣服，一边问他为什么去水库拿鱼？我故意避开偷字。他歪了几歪头，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师……我……我想……
想什么？慢慢说。
我想拿鱼给……给您……
什么？给我送鱼？！我疑惑地说。不可能吧？说实话，到底为什么去拿人家的鱼？我故意脸一沉，在“拿”字上明显加重了语气。
老……师，我真的拿……鱼给您……他急得差点流泪了，说话也结巴得更厉害。
看他很认真的样子，我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那你说说看，为什么给我送鱼？
那次您……给我买……馒头吃……他自言自语道。
买馒头？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两个星期天的一个中午，我早早来学校值班，发现赵爱祥一个人在校园里瞎转悠。我随口问了他几句，他说还没吃饭，没钱买饭。我当时去伙房买了两个馒头给了他。可这事跟拿鱼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想报恩？还是另有原因……
前些天听一个老师说，您得了重感冒，我想买鱼给您吃，可我家没钱，就……就……他低着头，两脚交叉着，来回搓着。
多懂事的孩子！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别人眼里那个有些弱智的赵爱祥？我分明看到了他的一颗金子般的心。
我轻轻拍着赵爱祥的肩膀说，你是个好孩子，老师谢谢你。不过，以后再也不准做这种事了，明白吗？
明……明白！老师，我真的是个好孩子？以前从没有老师说我是个好孩子。他边说边高兴得跳起来。我真的是个好孩子？他再次问道。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你不仅仅是一个好孩子，而且还是我的一个亲戚家的孩子！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他茫然地看着我，疑惑地问。
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说着，我把自己的一条围脖轻轻围在他的脖子上。
老师，鱼给您！赵爱祥说着，把鱼往我手里一塞。嗷嗷嗷……我也是个好孩子，我是老师亲戚家的孩子……是厉老师亲口告诉我的，看哪，围脖也是老师送我的……赵爱祥一边喊着一边跳着跑回教室。
望着他欢快的身影，看着手里那条冰凉的鱼，一股暖流倏地涌上心头，我的眼睛润湿了。
放学的时候，我把赵爱祥叫到我家，做了满满一大盆鱼汤，一起分享这顿美味。从不爱吃鱼的我那次吃得是那么特别多也特别香。
很快，不少学生都知道赵爱祥是政教主任的亲戚。每当听到有学生这么说，看到赵爱祥一脸幸福的样子，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这么多年来，我曾参加许多场合，见识过，也吃过各种各样的鱼，其中不乏名贵的鱼，但迄今为止，赵爱祥送的那条普普通通的白鲢鱼是我吃的所有鱼中最美味的鱼。
压岁钱
正月初二，一场大雪把山城装扮成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雪后初晴，机关家属院里顿时热闹起来：七八个孩子在楼下的空地里跑着闹着、喊着叫着，堆雪人、打雪仗、放小干炸（一种小爆竹），尽情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快乐时光，把年味烘托得越发浓郁。
也不知玩了多久，孩子们终于玩累了，闹够了，说不清是谁先起的头，他们拍着各自的口袋，看谁的压岁钱最多。
毛毛拍着鼓鼓囊囊的口袋，仰着红扑扑的脸蛋说：我的多，850！
我的400！小青说。
我560！壮壮说。
你们都不如我多，看我的，1200！胖墩仰着头说着，掏出一大把百元大钞高高举着。
……
我……我有百货大楼的购物卡，600的！小青不服气地说。
我也有超市的卡，1100！
我也有卡，1200！
……
你们那些卡算什么卡？我有三张，每张1500！胖墩变戏法似的手里举着三张银座购物卡，逐个在小伙伴们眼前得意地晃着。
……
我的钱都是我爸爸单位来拜年的叔叔阿姨给的，他们还夸我真聪明真可爱。胖墩说。
我的卡是别人给我爸，我爸又奖给我的。
……
孩子们谁也不服气谁，争相比着。只有个头瘦小的小正一句话也不说，一只手局促地摁在那只瘪瘪的口袋上。
小正，把你的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小正，我们大家都拿出来了，你的也拿出来。
我……我没有……小正低着头，红着脸。
没有？不可能！你骗人！
没有你把口袋捂得那么紧干什么？
我……我没有你们那么多，我只有35块钱，不信你们看。小正说着一把钱一股脑掏出来，摊在手心里。
就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瞪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小正。
我爸妈就给了这些，谁骗人是小狗！不知是冻的还是急的，小正的脸通红通红的。
你爸妈真抠门，平时不给，过年也不多给些钱，你爸当那么大的官，单位里那些叔叔阿姨没有给的？
我爸妈不让我要别人给的钱，谁的也不许要。昨天有个叔叔偷偷给了我3000块压岁钱，我爸让我妈给送回去了，还打了我一巴掌。
嗷嗷，小正是个穷光蛋，他爸妈都是吝啬鬼……孩子们取笑着，继续玩起了堆雪人打雪仗的游戏……
第二年，也是正月初二，也是一场大雪过后，还是那个机关家属院里，毛毛、胖墩、小青、壮壮和小正几个孩子在楼下巷子里跑着闹着、喊着叫着，堆雪人、打雪仗、放小干炸……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们玩够了，闹完了，闹不清谁先起的头，几个孩子又比起了压岁钱。
毛毛拍着鼓鼓囊囊的口袋，仰着红红的脸说：我的比去年的多，950！
我1888！没等毛毛说完，壮壮抢着说。
我1600！小青说。
……
我有个600的购物卡！
我也有卡，3000！
你们都比不过我，我的3400！小青像凯旋归来的将军。
……
我的钱都是我爸爸单位来拜年的叔叔阿姨给的，他们说我真漂亮真可爱。
我的卡是别人给我爸的……
孩子们谁也不服气谁。只有小正和胖墩一言不发。此刻他们俩的口袋里都瘪瘪的。
胖墩，去年你的最多，今年一定少不，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毛毛等不得了催促说。
对啊，小正是个穷光蛋，他不好意思拿出来也就算了，胖墩你的得拿出来看看。胖墩，快呀！几个孩子附和，起哄说。
……
我……我……胖墩犹豫着，不肯往外掏钱，边说边往后退。实在无路可退了，胖墩这才把手慢慢伸进口袋，当那只手抽出来的时候，伙伴们都愣了：胖墩手里只有一把一摞一元、两元的零票，总数不过二三十块钱。
就这些……胖墩说着眼泪就要流下来。突然胖墩涨红着脸，瞪着眼，看着小正，愤怒地说：怨你怨你都怨你，都是你爸害的，是你爸把我爸抓走的，害得我连mp3都买不起！胖墩说着，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孩子们都愣了，但很快明白过来，谁也不说话了。
胖墩的爸爸是财政局局长，几个月前因贪污受贿罪被判刑入狱。受贿的钱财都被追缴回去，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小正的爸爸是反贪局局长，和胖墩的爸爸是大学同学。是他带人抓的胖墩爸爸，也是他带人去抄的家，为这事胖墩的妈妈还到小正家大吵大闹，砸坏不少东西。胖墩妈妈病倒了，小正爸爸妈妈提着东西上门去看望，被胖墩妈妈骂了一顿，东西也被扔了出去，隔了几天小正爸妈又去看望……
这事孩子们都知道。
不玩了不玩了。毛毛低声说了一句，孩子们都怏怏地回去了。只剩下胖墩和小正。家属院里顿里显得冷清空旷起来。
胖墩，对不起，这是我的压岁钱，你不是想买mp3吗？都给你。小正说着，把手里的200元钱塞给胖墩。
谁要你爸的臭钱！你还我爸爸！
胖墩，这钱不是我爸妈给的，是我平时卖废品一元一元攒的。
什么？你卖废品攒的？骗人！
没骗你，我家的院子里还堆着不少废品，都是我捡的，不信你去看看……小正急了，拉着胖墩的手就要去自己家。
小正，我……我相信你！
胖墩，我也想听mp3，咱俩把钱凑在一块买好吗？不够，我们可以一起捡废品卖，这样明年过年的压岁钱不也就有了……
胖墩低着头，半天无语。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热泪已从这个倔强高傲的孩子眼里滚滚涌出……
让纸箭飞
早自习钟刚响，赵小胖老师就进了教室。只见他一言不发，两手倒背，脸阴沉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屋笆。上百支用纸条卷成的纸箭，正密密麻麻，像摆起了旷古未有的纸箭阵一样插在那里！
教室里静极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一定是校长告诉他了，就等着挨整吧……
赵老师为什么叫小胖，让人费解，他长得高高瘦瘦的，檩杆一样，和他名字可有些名不副实。他是半路接我们初二五班班主任的。有一次我和同学无意中开玩笑说小胖老师的父母肯定喜欢胖子，话说到一半，被同学拉了一下，原来他就在后边。我额头上冒着汗等着挨批评。小胖老师象没有听见一样，只微微地笑笑走了。我和几位男生都同时伸了伸舌头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三天前，小胖老师到外地开会。我们这帮子男生更加肆无忌惮玩性大发，打瓷蛋、掰手腕……大家变着法子玩耍。那天，我把一张纸卷成喇叭状的纸箭，装进一个塑料垫皮卷成的筒里，纸箭大头朝里小头朝外，对准屋笆用力一吹，噗，一声，纸箭稳稳地扎进了四五米高的屋笆，立在那里。我得意极了，接连吹上去几支。我的“发明”立即引起了男生的兴趣，大家争先恐后地吹起来。只一两天工夫，屋笆上就密密麻麻射满了纸箭。
又上自习课，我们还在往屋笆上肆无忌惮地吹，这时校长领着几个陌生人到教室检查校舍，看到屋笆上那些纸箭，其中有个胖胖的领导模样的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刘校长，你的学生可真有才啊，这屋顶都快成了练兵场了……刘校长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校长扭过头压低声音说，下课到我办公室去……
可我们并没一个人去。
现在不用说，一定是校长告诉班主任老师了。我坐在那里局促不安地猜测着小胖老师可能使用的惩罚办法：罚站？写检讨？告家长……可谁也没想到，小胖老师看了四五分钟之后，居然没有批评任何人，反而笑着对大家说：同学们好，早上好，久违了！
我们一个个愣愣怔怔，静静地听着，没有像往日那样报以热烈的掌声回应。
今天的早自习我们不上了，大家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好。全班只有小墩子一个人响应。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心里骂道：真是不长眼色的家伙！
同学们，这个游戏的名字就叫“让纸箭飞”，看看谁是冠军，不过射击的目标不是屋笆是这个……说着，小胖老师变戏法般从教室外拿来一块麦秸做成的草板。大家轮流吹，每人吹三只箭，来，大家都拿出工具，我也和大家一起玩。说着，小胖老师拿出一张纸和一个塑料垫皮，走下讲台，带头吹起来……我们再也坐不住了，完全放松下了，教室里热闹起来，噗噗噗，随着一声声响，那些纸箭在教室半空嗖嗖飞过，一个个稳稳扎进草板上……
半个小时后，比赛结束了。好了，现在宣布成绩……祝贺他们，下课后秫秸、高粱、胖墩等你们这几个获奖同学到我办公室去。
肯定是领奖了。我们几个都很高兴，幸亏我们这几天的苦练，没想到没挨批评反而有奖，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
小胖老师微笑着说，你们几个同学知道我为什么举行吹飞镖比赛？
为什么？片刻功夫我们便明白过来，原来小胖老师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的脸唰地红了。是……是我吹上去的。我嗫嚅着。
还有……我。胖墩承认了。
也有……有我。秫秸也承认了。
……
你们主动承认了错误这很好，说明你们有诚实的一面，你们将来要成为男人，是男人就要敢于担当，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小胖老师说着，站起身，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不过，你们的这个游戏倒也提醒了我，不能只注重学习，还要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
不久，这项游戏被学校作为一项特色课间体育活动发展起来。只不过纸箭再也不是作业本纸，而是废旧挂历、废纸壳，射向的也不是屋笆。再后来，这项活动被改进后作为全县一项特色趣味体育活动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