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瞒天过海
秦素芬说她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找琼子说话，问她哪里人，出来有啥事？可琼子此时焦急无比地牵挂着她丢在杨梅岭的儿女，她没有足够的精力来回应秦素芬的话，因此她除了温柔地苦笑一下，就是嗯唉一声。她的心已经跨山越水飞回知青屋里。毕竟才刚想起儿女不久。秦素芬不知真情，以为她完全是神经问题。于是她索性单刀直入，说：“我想还是实话告诉你好啦，我是小方的姨妈，我今天受他家人所托，来帮着找寻你并安排你一个去处。”
“安排我去哪里？”琼子有些木讷，好半天才显出一脸的费解！
秦素芬原本有些凌厉的眼色变和悦了，她说：“到离这不远的另一座县城请人给你安排了一样工作，你可以每天上下班自食其力了。”
没想到琼子什么也不问，只问一句话：“我可以带孩子去吗？”
秦素芬告诉她是天大的好事，不管你来自何处有过任何不堪的经历，都已找好了关系把她招工到了邻县的一家环卫所，因为看在与小方相识的份上，才搞定了这个指标。只要她能坚持每天按时去扫街，福利待遇比农民要强多了。孩子小方会负责送到江城市福利保育院去，并说如果将来她找到家人还可以去退认，她说这可是看见姑娘你为小方织了一件毛线衣，把你当普通朋友的份上，阿姨才托人帮你这个忙。
谁知，琼子神色大变，一片凄然，眼中的那团光波又暗淡下来，化成无声的抗拒之色，她朱唇轻启地吐出一个“不”字。
秦素芬苦口婆心地劝她莫为了孩子错失了这个难得的招工机会，如果她万一不舍得孩子，也可以在送福利保育院之前，照两张相片给她保存。
琼子没再说不，但秦素芬不知晓这并不代表她同意。且知琼子的注意力顷刻已被分散到周围的车来人往中，多少年了，琼子没上过街，即使怀着孕流浪时，也未遇到过城市的召唤。
秦素芬见琼子没有再表示抗拒的神态，总算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为何会有如此迅速的举措呢？事情还得从前一天说起。
秦素芬在医院上班时，自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在淮川县城的迎宾旅社１０５号房间内有一个智障女人，等着亲属去接的事后，起先以为人家弄错了，并未引以为注，后来当接到罗队长找她儿子的电话才知道是那个被她救治难产的女人。秦素芬何等机灵，她要彻底断了儿子的念头。她连夜打电话给她那在邻县当环卫所长的表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一遍，只没说琼子有点智障。要表弟搞个内部指标把那叫哑姑的女人招进去，将来文儿知晓了，也不会过于怨恨。反正她已从杨梅岭被人抢走，如今她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
怀着这种想法，在接电话的第二天，秦素芬瞒着儿子请了三天假，当她赶到迎宾旅舍时，没想到会与这女孩撞了个正着。
当时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琼子的外貌，虽说她曾亲自帮她接过生，但自那回以后就没再见过她了。这时仔细瞧她，果然是白哲细嫩的皮肤，精致玲珑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深藏忧伤的眼睛，是那种望穿秋水的美人才能适合的眼睛，她想自己也虽阅人无数，实在还是第一次看过一双如此不凡的美目。就她那气质也非俗人可比，身段很不错，起码上一米六六的高度。虽然穿着她儿子的黑色棉外套，系着一条她儿子买的红围巾，但秦素芬仍觉得她打扮得有点不伦不类，头发倒是卷得很可爱，绝不否认这女的仍透出一份清纯且又隐透高贵与素雅的靓丽。
秦素芬心下明白，难怪文儿在日记里，有为她不顾一切的神态。同时这女子也不像真正出身农家的姑娘？她到底来自哪里？谁能知道她的家世是否清白。
对于在环卫所当一把手的表弟，虽然答应帮这个忙，但肯定还是要正儿八经地搞政审和体检的。这一切也难不倒秦素芬，她打听好了，有前夫的老部下在望星县劳动局当主任，有自己的老同学在望星县人民医院专管体检那档事，别说进环卫所，就是进保密单位当干部都不成问题。
所以秦素芬打定了主意，便一心把琼子这事了难，免得文儿受了点嘲讽就不肯去单位报到，返城六七天才去报到。要不是打发他去乡下看望他外婆和弟弟回来后去上班了，只怕他早就又返回杨梅岭。
琼子木然地跟着秦素芬往车站走去，她听到这自称是小方姨妈的妇女所带给她改变命运的消息时，并未像一般女孩会惊讶得无以名状的反应，更没有兴奋异常不相信耳朵的震惊。因为琼子异于常人。还得一提的是她的经历已构成她基本上与现实社会脱了节，就连知青办也没有她的名字。加上她这么多年没有同学朋友知晓她的事，更别说有谁关顾过她的前途。
她的脑海仍旧被一双漂亮且又可怜的孩子占据着，当她行走在县城久违的热闹街道上时，她也就没有多余的心绪来考虑参加工作的渺茫。脑海里不时像万花筒一样浮现着各种图像，有些零乱拉杂，每一个图像的涌出都给她带来不可名状的痛苦，她以前也仿佛是住在城里的，是谁让她形只单影地流浪到乡下，又因为何事而不知母亲的消息呢？而且是谁让她怀孕？这些事就像是另一条线路尚未接通。琼子盲目地跟着秦素芬登上了去望星县的客班车，大约两个钟头到达这座县城，下车后便跟着秦素芬直奔环卫所，找到表弟汤朴可，他四十岁左右，中等人品，见到表姐带来的女孩，他的眼睛好半天没有移开，呆愣得忘了跟表姐寒暄。秦素芬轻咳了几声才使表弟回过神来。他满脸堆笑殷勤地让座倒茶。
秦素芬接茶时嘀咕了一句：“瞧你那副德性，见了人家女同志就不记得自己是环卫所的第一把交椅啦？我向你介绍一下吧，来，哑姑，叫他汤主任，他会帮你安排一切！”
汤朴可依然不愿意移开他看琼子的目光。而琼子却总是去细看墙上的挂图。秦素芬打了他一下“看不够吧？要说她还是你表侄的女朋友啊！”
汤朴可嘿嘿地笑着说：“表姐别笑话我，以前你上中专放假时，我也会赏花一般地盯着你看！那时你不也是像她那样好看，有一回你带了表姐夫上门，我还跑到后院的桂花树下生了半天闷气呢！你记得这些事吗？”
秦素芬有些不好意思，她偷瞧琼子，见她还一直盯着墙上挂着的城区地图看。她说：“我不要听你回忆那些陈年旧事了，只快些把这事落实好，你得尽快帮她安排一间单身宿舍，被窝铺盖都得齐全，下午我再带她去买些日常用品，前提是她得安心上班。”
秦素芬考虑问题很周全，她手端茶杯一边喝茶一边把表弟拉出办公室门外，轻声细调地告诉他有关这女的概况，只是说她有思想包袱比较沉郁，但很单纯，她叮嘱表弟尽可能少向她询问一切事情。
没料汤朴可还是一脸疑惑且还带着几分惋惜的话语：“芬姐，你为什么非要拆散他们呢？我看这姑娘老实本分的样子，又生得这么俊，跟文儿很相配。”
秦素芬却显出几分不耐烦的表情嗔责表弟少怜香惜玉，更不能打她的主意。
可汤朴可却讪笑着说：“你们都把她发配来我这，就等于送给我了啊，她那样细皮嫩肉我可舍不得让她去扫街。”
秦素芬又向他交底，如果文儿工作做不通，非要跟她好到底的话，做娘的也只能让步，她就会尽快去调查她的家庭出身和简历，到时没问题再从这里转江城就好办多了，将来为照顾夫妻关系，就可以言正明顺联系好接洽单位调过去。要是万一有问题，那就只好让她在你这扎根闹革命了。至于你汤大主任怎样去安排她就不劳我们费心了。
汤朴可闻此一通解释，便拍着胸脯保证一切明白，只待佳音，暂时会像保护珍稀动物一样对待她的。随即他便安排人员为琼子布置房间买好餐票。
然后汤朴可吩时食堂搞了几样酒菜，陪着秦素芬边吃边叙谈家事，又不断亲自给琼子夹菜。琼子居然也还识大体，不时用微微浅笑应付。
（21）巧遇玫瑰
琼子手腕上曾经戴着一只玉石与银子合制非常精美的手链子，从小伴随到大都未遗失过，是她外婆在境外托她外公带回来送给她作留念的。文革开始后她藏起了这串手链，她离开校园后从家里翻出来才一直戴在手腕上又已不少年头。这次丁超把她梱绑劫走时，顺手拿走了她的链子，可她当时并没发觉。
可没想到在这环卫所中吃过午饭后的时分，一个中年女环卫职工身边一位长相不差的姑娘手腕上的链子引起她的注意：咦！怎么我的手链到了她的手腕上？再一看自己手上没有了哇？她虽然失忆，可这是她心爱之物，可谓是刻骨铭心，一旦现于眼眸，她相信没有认错。再一细瞧那姑娘：呀，她不正是那天为追赶丁超而不经意地救了她的姑娘吗？
于是琼子走上前去问道：“请问这位姐姐，你这根手链是谁送给你的吗？”
原来这姑娘正是黄玫瑰，因她得知丁超有个表姐住望星县城，因此她来到这儿，借住在环卫所上班的表婶这儿。她不认识琼子，诧异地望着她说：“你怎么知道？”
琼子说：“是一个色狼抢了我的。”
“你是说丁超吗？我正在找他，找他算账。莫非你就是那个被他打劫到我们那儿的女同志？你家是住这望星县吗？”黄玫瑰快人快语，直问得琼子不知从哪里说起，本来她就有说话木讷的毛病，这时状态是最好的，也就一个劲地点头。
这时秦素芬发现琼子正同黄玫瑰在一起说话，便诧异地走前来问是不是逢着熟人了。黄玫瑰是个话茬子，见秦素芬是个干部模样的中年女子，她便将自己与丁超相恋被骗的故事诉说了一遍，末了又说丁超把琼子用车载着本想去他姨家躲一阵，没料被他看见，正要找负心郎算账的她巧合地救了琼子的故事也叙述了一下，最后当着秦素芬的面把手上的链子取下来还给琼子。临告别时还对琼子友好地说：“你如果发现了丁超的踪迹，就尽快告诉在这做事的表婶，她叫孔秀英。那花心萝卜别想摆脱我。”
黄玫瑰对丁超的执爱许是正应了一句对个别痴心女人的调侃：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秦素芬听完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便忍不住对黄玫瑰说：“我觉得你是个好姑娘，看你敢爱敢恨的，那个丁超品质不纯，配不上你，你应该快刀斩乱麻，找过更优秀的对象。”
黄玫瑰说：“谢谢阿姨，我只是有些不甘心被他……”她话没说完，听见她表婶在叫她，便匆匆告辞。
秦素芬等黄玫瑰离开后，对琼子说：“你还搭帮我带你来这里，才幸喜遇着这姑娘归还了手链给你。”
琼子把玩着手链满怀失而复得的喜悦，不禁婉转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