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胡立中来到劳改队，找到写信的人，原来这人正是当年那个持枪劫路的。小伙子自幼父母双亡，工作的那家企业又不景气，一年多没发工资了，他连着急带上火，嘴里生了一个肿瘤，到医院一检查，确诊为癌症。要手术就得一大笔费用，上哪弄钱去？小伙子下了赌场。本打算赢笔钱自救，谁晓得血本无归！在赌场见胡立中发了财，他心想：与其坐着等死，不如碰碰运气，抢他个大户！就这样便走上了犯罪道路。小伙子说：“大哥，您打我那一拳救了我的命。把我那肿瘤打飞了，出了些脓血，以后结上痂，头疼的症状也没了，大哥，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胡立中激动地握住小伙子的手，说：“兄弟，咱俩都得过‘癌症’，万幸都治好了。好好改造，出狱那天，哥哥我来接你，咱一同回家。”
请你替我活下去
自从家中装上了宽带，东东一有机会，就在网上吊着了。他申请了Q号，整天在聊海里畅游，什么男女老少，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得着什么聊什么。东东脾气好，谁聊什么内容他都来者不拒，哪怕是有人骂他，他也乐呵呵地让人骂。东东说，如果谁骂我一顿能换得个好心情，那就让他骂好啦，我这人，还能为别人做点什么呢。
东东起先差不多几天换一个网名，他想，网络这东西反正不必认真。后来，他就用了“黎明宝贝”这样一个专用网名了。再后来东东发现聊友中有个叫“黄昏天使”的女孩，说话特别较真，从来也不云苫雾罩地乱侃，东东想，黎明宝贝，黄昏天使，这不是缘份嘛。于是他一遇到天使宝贝，两个人就聊个没完。东东没有摄像头呀，可对方有，两个人聊得投机，那女孩就把自己的头像发了过来，东东听到妈下意识地惊叹：“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呀！”
漂亮不漂亮的对于东东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东东七岁时就双目失明。失明后，爸爸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十几年没有回音。有关单位宣布了他的死亡。东东清楚，爸爸不可能死，他是怕东东拖累他。多亏母亲一把边眼泪、一声哼哼地将东东拉扯大，他的网上生活都是靠妈妈进行的，由妈妈转达对方信息，然后经他口述，再由妈妈打字……这样的条件，当然用不着摄像头。
听说那女孩漂亮，东东心头也温暖了许多日子。是啊，漂亮总是好美的，他一个瞎子，也喜欢自己漂亮喜欢别人漂亮。他与黄昏天使渐渐到了每天必聊，一时不见，没着没落的地步。后来，两人发展到了语聊，这样妈妈只须帮他联系上，就可以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好清脆好甜美的声音啊，听到这声音，东东就像大热天饮下了一杯冰镇可乐……有一天，那边停电，网络联系不上，东东居然一夜没睡。直到第二天，黄昏天使向他道歉，说明了停电的情况，东东说了句“你等一下”，就把耳麦摘了，他跑到厕所里关上门，好一通痛哭，原来是停电！原来不是黄昏天使讨厌自己！
东东与黄昏天使的聊天内容越来越深入。女孩跟他一样，也是与妈妈相依为命，妈妈是个高级工程师，为了她，一直不肯再婚。女孩说，咱俩真是幸福的一对儿，因为咱俩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你是什么血型？东东答，我的血型太稀有了，说出来你也许不懂，叫做型的。女孩答，我知道。
咱俩真是幸福的一对儿！东工东想起这话，就有种晕眩的感觉……东东突然间明白自己是爱上了黄昏天使那位美丽的女孩！激动了许多日子，东东终于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你的罪孽还轻吗？你有什么资格对那样的女孩想三想四，真不要脸。于是，当下一次那清脆甜美的声音传过来时，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话筒说，我是个瞎子，两眼一抹黑的瞎子！求求你，别不理我好吗？说完这话，东东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整个世界要发生灾难似的。可是，他听到对方沉默了一秒钟，然后女孩说，我知道的。东东高悬着的心咕咚一下，又复了位。
东东不敢问女孩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是瞎子的。他像捧着一个挺大挺大的肥皂泡儿，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它猛然间踪影全无。不过女孩的态度一点也没有变，女孩说，瞎子怎么啦。没人比得上你如此幽默健谈，如此博闻强记。你好像走进了我的心里，一听到你说话，我就激动无比，宝贝，我是不是恋爱了。东东说，别开这种玩笑，那样，我会失去你。黄昏天使咯咯咯笑了起来：傻孩子，你不就是眼睛看不见吗？可我有呀。将来我就是你的眼睛……对了，你会待我好吗？
东东没回答。东东的哭声把妈妈吓了过来，儿子，怎么啦？东东说，没你的事，我激动哩。东东何尝不想有个生活的伴儿？妈妈毕竟会老的。可是，那个伴儿必须是有些残疾，最好是丑陋无比的，那样才适合他，这个想法他已经产生过一百次了。跟黄昏天使？那除非是皇上的儿子。东东想，那所谓幸福是多么的虚假呀。东东悄悄对女孩说，有你这句话，足够温暖我一辈子的啦，如果有条件，我会用生命报答你。女孩说，真的？东东说，如果我有一点假意，就让我来生还当瞎子！
女孩好久没有说话。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哑。女孩说，宝贝，其实我俩挺般配的，我知道我很漂亮，可那只不过是一现的昙花，我快要死了。女孩告诉东东，她得了尿毒症，双肾坏死，如今靠透析维持，医生确定，她最多活到明年的今天……东东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不，你不能死，现代医学完全可以挽救你的生命，你可以换个肾。天使说，哪有肾源啊，我跟你一样不幸，也是血型。
那一刻东东仿佛看到了上天的赐予。他激动得几乎是喊出来，我可以把肾捐献给你一个呀。真的？女孩有了一刹那的惊喜。女孩说，她其实在网上搜寻了许多日子了，生的希望是何等强烈呀。她很害怕死亡，然而，她又清晰地看到，死亡毫无商量余地地朝她走来……女孩最后说，你再考虑一下，这不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跟伯母商量一下。东东说，我会说服妈妈的，她如果不同意，我就绝食。
从那天起，东东就让妈妈给他找了一点事做，他要用自己的劳动来解决去黄昏天使那个城市的路费。妈妈既心疼又无奈，孩子，我拉扯你这么大，难道就为的是捐给别人的孩子一个肾？东东据理力争，妈妈，您知道吗，我爱那个女孩，别的方式都无法达到我的愿望，只有我帮她活下去。
这年秋天，东东在妈妈的护送下，到达了黄昏天使所在的那座城市。在医院里，他要求见那女孩一面，却只见到了女孩的母亲。原来，女孩已经昏迷过去，她需要马上换肾！东东立即要求捐献。医生单独问他，你的捐献是自愿的？东东说，我不但自愿，我要捐出两个肾。医生吃惊地问，那样你会死的。东东回答得异常坚定，难道你想让我活下来，接受黄昏天使的报答，让我救了她再去害她吗？医生无言，半天，说，你有什么话，请留给那可怜的女孩吧。
东东说对着录音机说，天使，替我好好活下去，用你爽朗的笑声，证明我不是丁点用处都没有的人。办完相关手续，东东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在昏睡了不知多久后醒来，东东发现自己没有死。其实摘去双肾是什么感受，他根本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腰间没有手术的痕迹，不痛苦。母亲告诉他，现代摘除手术，不手切割，用器械就可以了，你脸色不好，所以，医生不让你睁眼。东东似懂不懂地继续躺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东东眼睛上的纱布被拆除，他大吃一惊：眼前是一个雪的世界，他眼前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抓住他的手，哭着说：儿子，我的儿子！其余几个人也随着哭了……东东这才知道，是黄昏天使给了他一双眼睛！天使其实是得了不治之症，在最后的日子，她在网络上找到了一些与她血型匹配的人，并与之视频。她想把器官捐献给像她一样可怜的人。然而，她编造的那个换肾的谎言，吓退了一个又一个的追求者。就在女孩绝望的时候，她遇到了东东。女孩被东东的真挚感动，她说服自己的父亲，停止自己那些无谓的治疗，省下钱，将自己的角膜捐献给东东，让这纯真热情的男孩替自己活下去，东东来到这边的时候，女孩已经离去好多天了……东东这才知道从衣着上分辩男人或者女人！他动情地跪在地上，对天使的爸爸说，天使给了我眼睛，我要替她活下去，替她做完她应该做的事，您就是我的亲爸爸！
除夕夜奇遇
大年三十一早，于进财就来到厂长吴老怪家，要求去厂部值班，而且初一到初三一连三天，都他一个人情愿承担，日夜连轴转，不用换人。这一下可把吴老怪喜得忘了姥姥家姓什么，厂子一年多发不出工资，春节值班派谁谁不爱去，他几乎就要亲自出马了，那样的话，耽误打多少麻将！更何况，老于提出值班是白尽义务。吴老怪十分爽快地答应，并且按对方要求写了“年三十到初三均由于进财当值”的值日表让老于拿到警卫室贴去。
于进财在年三十晚上，告别妻子，进驻厂部警卫室。说实在的，这老破厂子，早晚要黄铺的啦，根本没什么可丢的，节日值班不过是走形式而已。老于象征性地在院子里巡视一圈，先体验一次真正当权的感觉，然后，关上大铁门，回屋里捅旺火炉，拿出在家里带的散白酒和两样菜肴，摆在油渍渍的小桌上，独自喝了起来。一个人喝酒，他好不习惯，酒是越喝越辣嗓子；打开那台黑白电视机，里面正转播春节联欢节目，可是，他看不下去，因为尽是些合家团圆幸福如意的词儿，而他于进财却要抛妻离子来这儿当更夫，电视台分明是说假话或者是讽刺他这号落魄工人的！老伙计心里不是滋味，索性闭了电视，披上大衣，就那么在院子里走，一会儿高兴，这大院老子头一次当上了真正的主人；一会儿烦恼，别人团圆我老于却骨肉分离！
外面的鞭炮声一阵接一阵，是煮年饺子接财神的时候了。他于进财的饺子白天就煮好带了来。接财神？我接他妈个鬼。老于突然想到老人讲过一个接穷神的故事。对呀，到了这种地步，干脆接个穷神算了。于进财心里一想，嘿嘿笑出声来。他在小警卫室里搜到几张报纸，开开铁门，找了个光滑的地方，将报纸当纸钱点燃，趴在地上叩了三个头，无师自通地对夜空里祷告：“穷神爷爷，大年除夕，您一个好不孤单，我接您来过年，陪您喝酒怎么样呀？”祷告完，把厂长给他的一挂鞭炮点着了，在炮声里喊：“穷神临门，厂子倒闭，老板发财，工人没戏。大吉大利！”
于进财接穷神的恶作剧结束，刚想关上门回去睡觉，忽然发现路上徘徊着一个衣着单薄的人。什么人不回家过年，在这里做什么？穷神？那是不存在的。于进财一笑。难道也是跟我一样，有家不能归的？管他呢，我何不问问，邀他来作个伴儿吃酒也比一个人苦熬强哇。
老于又打开铁门，招呼了声：“先生，您不是本地人吧？”那人犹豫了一刹，走过来：“老哥，过年好。”“过年好。我说你怎么不回家？”“咳。我有家回不去了。”那人说自己是外地到这边办公事的，任务没完，回不了家；今晚上一个人憋闷，出去散步，时间太久了，待回到招待所，竟然敲不开门，想必是值班的脱岗回家，他只好等一会儿再回去撞运气了。
听了这话，于进财拍起巴掌：“撞什么运气？在哪不是过年？我他妈的接神，老天给送来了先生您，干脆连神带人一快接。看来您也跟我一样，是无职无权受气的阶级，咱进院借酒浇愁怎么样？”“那太麻烦您了。”“客气个啥，谁叫咱都是倒霉一族的。”于进财从来没有过这样孤独的经历，他特别渴望有个人陪他，不由分说，将客人拉进了小警卫室。
就一个茶缸子，咕嘟嘟倒进多半瓶酒，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客人40来岁的光景，自称姓吴，说话很随和。他问：“您刚才接什么神呀？”“穷神。”“有意思，怎么接这种神？”“名副其实。我都穷掉底儿啦，接别的不对口哇，我又不是政府官员，光知道唱喜歌儿胡弄上级。”
客人的脸色立时就严肃起来：“可不，这政府官员就不是东西。师傅怎么称呼？”“姓于，现在叫于进财，过了年就改叫于家败！我他妈的混到这程度上，空占着个进财的名字白浪费资源了。”“于师傅说话好风趣呀。反正咱没外人，有什么苦恼说出来，发泄发泄也是好的。”
老于叹了口气：“按说，大过年的，应当说点吉利话。可我今年偏对丧气话感兴趣。您说，我凭什么要来这儿打更值班？别说破厂子没的丢，就是丢光了关我什么事？”“也不能这么说，咱们不是主人翁嘛。”“狗屁！都要饿死了还主人翁。”
于进财说，他们厂子效益太差，一年多来停产，要报破产，实际上是主管单位甩包袱。可工人们要吃饭，这没人管。厂长可肥了，借破产之名，可以大发其财，这里面的道道多着呢，比方作价，厂子本来值100万，厂长是法人代表，他可以说成20万转包给别人，其实厂长本人就是地下股东，这不等于发厂难财一样？一人发财万人穷，可怜工人只好靠每月百十元救济金过日子，他于进财夫妻俩都在这个厂子，两百元还得供儿子上初中，这日子怎么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