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过？平常还能对付，最怕过年。他连襟三个，每年事先约好，初一到初三轮流串门，最后到丈母娘家拜年。大连襟是干部，钱冲，最喜欢张罗这事；而三连襟跟他一样，两口子待业下岗，困难自不必说。可老三偏偏能充好家伙。早早地告诉老于，初一到大连襟家会。于进财两口子一商量，儿子开学学费还没着落呢，拿什么串门？光是小孩子的压岁钱都给不起。真是过年如过关呀。琢磨来琢磨去，老于眼珠一转，办法有了：打更去，就说厂长硬派的。值班表一贴，我离不开身呀。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妻离子散的倒霉年。
于进财这么一说，客人的眼圈也红了：“真不易呀。可是，老于师傅，您说的好象不对，我在这儿常驻，对你们县的情况知道一些。听说去年新来的县委书记老邹制定了新政策，凡是工人待岗的，每人生活补助按月280元发给，县财政给补贴的呀。”
“事儿是有。可当官的颁布好政策，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为他日后往上爬布台阶，哪里关心工人的死活？”于进财忿忿地说，“我们厂长有更歹毒的办法对付你。他讲，厂子这么穷，还得给工人交这保险那保险，社会救济款得扣除180元，否则，请自己把档案拿走，社会主义的工厂也不是养大爷的。咱穷工人哪有本事和胆量把档案取走哇，只好任他扣。”
“哦，是这么回事，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客人若有所思地自语。他喝进一大口酒，说：“于师傅，我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你这酒味道真不错。明天起，告诉你爱人，明晚上就不用给你送啥吃的，我带菜来回请你，咱哥俩喝你这散装酒，吃我的菜，如何呀？”于进财巴不得有个人这么敬重他，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你这老伙计，文绉绉的呢，老婆就是，还整啥爱人？嘁。”
果然，第二天晚上，那客人带着一些熟食，早早地会于进财来了，老于盼得嗓子冒烟，俩人坐下就喝，天南海北瞎侃一阵，就扯到本地一些腐败现象上来。老于这人心细，看到的，一股脑地抖落，对方想插嘴都费事，他好容易找了个倒苦水的对象，就跟遇上了中央特派员一样。从初一到初三，这老吴每晚都带了菜，陪于进财值班，俩人真是相见恨晚，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于进财回家的时候，从妻子那里打听到三连襟的消息，对方原来也跟老于一样，拜不起这个年，想来想去，通过他医院的一位朋友，假装生病住上了免费医院，见天打生理盐水！听得老吴两眼发直，老于似乎受到了鼓舞，话越说越多……初三晚上，不到半夜，那老吴说是有点要事，恋恋不舍地告辞了，扔下个老于空落落地盯着墙发呆。猛然，他发现老吴忘记在炕上的一张报纸，拾起来，里面掉出个厚厚的信封，封面写着：于进财师傅启。打开，嗬，里面装着50张百元大票！还有一张便条：“进财兄弟：一点小意思，感谢你陪我过了个终生难忘的好年。”
这么多钱，于进财从未见过，他觉得，单凭一面之缘，而且几天来一直吃人家的菜，再收人家这么多钱，那也太丢工人阶级的脸。可是，他几乎把小县城的旅店都打听遍了，也没找到这么个姓吴的旅客，也只好作罢。
于进财这个年过的，真可以说是悲喜交加，虽然恼到接穷神的地步，但遇上了那么好个知音，尽管他不敢花对方不明不白的钱，然而那老吴大哥为人仗义绝对没的说。他迟早会来找他这个弟兄的。于进财这么想啊盼啊，不觉过了正月十五。
十五一大早，老于正在跟老婆商量厂子如果破产后，自己干点什么呢，门外车喇叭响。接着，有人敲门，是老吴大哥，他过年值班结识的知音朋友！把个于进财喜得，倒水，让烟，吩咐老婆赶紧弄好吃的。老吴摇摇手说：“我求你帮点忙，不知你能不能抽出身来？”于进财说：“你要移植我的器官，我都答应。只是那钱你得收回。”说着，把那只信封拿出来，里面的钱分文不动。
“这你就不是想帮我忙的意思呗。”老吴说，“你对我的帮助，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可惜大哥也不富。咱先把我的忙帮完好不好呀？放心，我绝对不能让你干违法的事。”
于进财晕乎乎地跟老吴坐上一辆拉着窗帘的轿车，三拐两拐，来到了县宾馆。老于想，原来这老吴住在这儿呀，难怪我没打听到他，难怪他那么有钱。眼看着服务员们见了老吴点头哈腰的样子，更判断对方是个大老板啦。
老吴把于进财领进一间豪华的会议室，里面坐了好多人，有几个老于知道，是县里的大干部。老吴拉着老于走到顶头的地方，让他挨县长身边坐。听别人称呼，于进财才恍然大悟，这个“老吴”，原来是去年新调来的县委书记邹太和！这下可惹下大乱子，当初喝上点酒，发牢骚，攻击党的政策，还诋毁过这位邹书记！于进财脑袋立刻大了一圈！
没想到邹书记却笑着向领导们介绍：“这位就是我春节结识的朋友于进财老弟。早先我为官，过年都是热热闹闹地给工人农民们团拜，说穿了都是走形式给别人看哪。今年偶然想私访一下，碰上头一个工人兄弟，学到的东西比我前几十年的都多。看来浮在上面是害死人的。”邹书记简要复述了于进财所反映的事，经县委派人查证，一件件都属实。今天，县委举行常委扩大会，专门就这些问题研究对策。
原厂长吴老怪被立案侦察，后来被提起公诉；这个厂子换上由工人们选举的新领导，在县委、县政府的扶持下，很快走出低谷，恢复了生机。县委以吴老怪的犯罪手段为参照，在全县进行深入的调查，又挖出了一批腐败分子……于进财没有当上领导，他自己说不是那个材料。可是，为报答邹书记对他的知遇之恩，他业余时间，专门打听民间的不合理现象，及时反映给邹太和。喝上点酒，他也吹：“连县委书记都听我的！”
爱的失误
故事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
南京某女子中学年轻美貌的女教师丁雪娇，与表哥于耀武喜结良缘。雪娇自幼寄养在姑妈家中，打小在耀武表哥的关怀呵护下长大，她老早就将耀武奉作心中的偶像，人大心开后，俩人又暗定下终身，如今，一对有情人终于走到一起，该是多么幸福。
然而，日本人把战火烧向中国大地，中国军民奋起抵抗。于耀武是上尉军官，在国军某特种炮兵部队任职，新婚不到两周，耀武奉命随部开拔，如胶似膝的小夫妻就要分别，教人怎不缠绵万分又柔肠寸断！
分手前夜，耀武和雪娇相拥而卧，说不尽的情话。耀武说：“日本人气焰正盛，战场上子弹又不长眼，万一我遇上不测，是为民族而付出，你一定要挺得住。假如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只要你能把孩子生下来，我纵使在九泉下，也绝不敢稍忘你的恩情……”雪娇慌忙用小手捂住丈夫的嘴，佯装生气：“国难当头，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好时候，我不许你说泄气话。只是，恨不能跟在你身边……”
跟在身边，那是不可能，非常时期。而于耀武情况更是特殊：他供职的部队，是某盟国秘密协助装备起来的，所用战炮属世界最先进行列，杀伤力相当大。为此，部队长官严令，所有官兵，平时不得向家属谈及部队的情况，这次开往前线，更不许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如有泄露军机者，格杀勿论！
小夫妻愁了。生死两茫茫，让双方怎么忍受这样的煎熬！最后，于耀武心生一计：“对啦，我以后每天给你寄一封信，信中只有白纸一张，不谈任何事，你看到我的信封，就知道我安然无恙。”
“那也要小心啊。”小夫妻洒泪作别。
于耀武走后，丁雪娇茶饭无心，度日如年，到底盼来了丈夫的来信，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是虚拟的。雪娇见物思人，眼泪叭嗒嗒地落到了信封上。
“小娇，出什么事啦？”雪娇正发呆，一只玉手搭在丁雪娇的肩头。原来是雪娇的闺中密友王雪梅。王雪梅也是大学生，俩人话说得来，名字中间都有一个“雪”字，好得真是合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俩人有心里话，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对方。
“耀武的信。”雪娇把信冲她晃了一下。
“哟，是喜泪盈盈啊。”王雪梅接过信，看了一阵，“这字真好，有阳刚之气，能看出乃夫胸怀大志，前途无量；你看他这字的间架，随意而不乱，狂放而有节制，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国家栋梁，成为伟人。”
“小梅，你还会相字啊？”丁雪娇让王雪梅夸得心花怒放，但她说的又是实话，于耀武的确是少见的英才，否则她怎会爱到这种程度！
“字如其人嘛。”王雪梅说，“这里头学问大着呢。从每个字的起笔、落笔看，耀武这几天有些疲惫，可心情依然不错……没事，你放心。”
这天晚上，王雪梅请雪娇吃了顿馆子，共庆耀武平安。雪娇十分感激。雪梅的未婚夫在外埠经商，俩年轻女子孤寂无依，干脆，搬到一起住了。
就这样，于耀武差不多每天寄出一封信，最多间隔二、三天，有时雪娇一天收到他二、三封信，她把信封给王雪梅，请她相字，耀武这几天身体如何，心情如何……她为他的高兴而欢欣，为他的失意而苦恼，虽然不清楚耀武在什么地方打仗，但是，丁雪娇知道丈夫和她同呼吸共命运，这一点就足了。
可是，于耀武走后一个月，信突然断了。按以前的约定，即使写不了信，耀武事先也该打个招呼啊。难道他……发生了不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企盼与失望煎熬着丁雪娇。她偷偷流了好多泪。王雪梅劝慰他：“没关系的，耀武那么机智，不会出事。他迟早会来信。”
丁雪娇已经快绝望时，这天，有个破衣烂衫的男子找到她，说是苏北某山区的农民，他受于耀武之托，来南京送信，半路上被敌伪抓了民工，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来人把于耀武的亲笔信交给丁雪娇，那信被雨水、汗水湿得一塌糊涂。
丁雪娇拆开来信：
雪娇：
我是多么地想念你啊。但是，战事太紧，这可能是我写给你最后的一封信啦。
自从到达驻地后，我们几乎没有好日子过。日本人的手段真是毒辣啊，他们很快测准我军的隐蔽地，不断派飞机轰炸，使我军蒙受巨大损失。我们的大炮是最优秀的，日本人当然又恨又怕，所以不择手段地派遣间谍，收买内奸……我们不得不经常转移，可打击还是像影子一样，粘在我们身后。今天，我们的长官发火啦，把排级以上军官召集到一起训话，追问有没有与外地通信的……雪娇，我没敢承认给你写过信。尽管信上只字不写，那也是违抗军令，要掉脑袋的。你知道我的处境，请你原谅我。
夫耀武
×月×日
捧着这封信，丁雪娇如同五雷轰顶。丈夫违抗了军令，都是为了爱她。她想，那么多官兵，肯定有内奸，泄露机密的事，古已有之，这个民族败类太可恨了，抓住他应当千刀万剐……她研读着耀武的信，发现那信缺了什么……缺了什么呢？突然，丁雪娇一哆嗦，缺的是邮票，而邮票上有邮戳。于耀武无论托什么人把信投入邮局，必定就近，而从邮戳上，就可以推断出写信人的大体方位……假定是耀武的信出了问题，那她的信只有王雪梅一人看到。王说她会相字，纯属谎言，因为从耀武信上所讲，他到前线后就一天没得安宁，怎会有好心情？王雪梅其实是在暗记邮戳，她可能把这秘密出卖给日本人了！
丁雪娇越想越可疑，王的未婚夫经商，商人重利，容易被收买；王最近手头好像也很阔绰……雪娇不愿冤枉好友，更不愿面对是她夫妇出卖了自己的祖国这样的事实。她模仿丈夫的笔迹，托人捎到邻县寄回来，果然，王雪梅看了那封信两天后，寄信的那个县有几处山林遭到了敌机的轰炸……丁雪娇怒气冲冲地去质问王雪梅，她的未婚夫近日回来，俩人在一起呢。当她走到王租赁的房屋门前时，听到里面放肆的笑声。她悄悄地接近窗口，朝里面窥视，只见王雪梅和她未婚夫在床上摆弄着好几根金条，男的说：“这功劳多半是你的。”说着，搂过王雪梅亲了又亲。
丁雪娇这时突然冷静下来，因为，她看到屋里床上有支手枪，这不是一般商人所具备的，也就是说，她关于王雪梅与其未婚夫是汉奸的推断基本得到了证实！
悄悄回到自己的住处，丁雪娇把屋子仔细收拾一番，收拾得跟他们新婚时一样。面对这间写满她和耀武无限情爱的温馨的小居室，她一个人哭得昏天黑地：这爱，真是太残酷了，当初如果不想出通信那样的蠢办法，该多好！当然，泄露军机的事若是不说，她和耀武完全可以躲过追查，然而，那一对可恶的汉奸，却同样要消遥法外，继续通过别的途径为侵略者卖力……丁雪娇关上门，最后看了小屋一眼，她带着丈夫写来的那些信，向国民政府成立的锄奸委员会走去。她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但在她夫妻的小小幸福和祖国的博大利益之间，她毅然选择了后者！
行下春风有秋雨
瘸子阿祥回来了。看看那身行头，蘑菇趟子屯所有的人都知道，阿祥这回在外头是赚了大钱。既然赚了大钱，山沟里的人们自然另眼相看，当天，就由屯长刘二迷糊把他请到了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