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1)
左小蛮被妖怪缠上了。
或许在她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她要与妖魔鬼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要左小蛮坦坦然接受这一切,却是那么难,换了别人,有谁愿意?
左小蛮走,戴面具的妖怪也走。
左小蛮停,戴面具的妖怪也停。
这条路,漫长又漫长。
左小蛮心惊地看着古沐风温柔地说,弄影,早点休息。接着,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个妖怪还没有离去,她仿佛打定主意跟着左小蛮一般,痴痴地站在不远处,瘦削的身子被皎亮的月光拉得很长,原来,鬼没有影子,而妖怪会有。
左小蛮看不到妖怪面具后面的表情,也不想去想,夜色里,妖怪的长发泻了一地,像黑色的瀑布,很长很漂亮,却又将这幅画面张显得寂寥而又诡异。
左小蛮快速地想要合上门,人在害怕的时候,总想逃到屋子里,以为那就是安全的。她刚旋身迈进去,那个妖怪有了反应,急急奔了过来,速度快得像在飞,她展开双臂,拦住了左小蛮的去路。
“你……你想干什么……”左小蛮一动不敢动,盯着不说话也不退让的妖魔问道,口中波澜不惊,心下忐忑不已。
她不回答,只是揪着左小蛮的袖袂,低声说,“你看得到我,我想和你说说话。”言毕,她松开一直纠缠的手,身形一晃,便闪身进入了屋子。
左小蛮瞠目结舌地呆了半晌,妖怪哪里是请求,完全就是告知她一声罢了,即使她说不,又有何用。左小蛮手搭在门上,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出去。所幸的是,在与古弄影鬼魂交流之后,她现下对妖魔鬼怪的抵抗力似乎增进不少,这一次,她没有惨叫。
“进来呀。进来呀。”妖怪喧宾夺主地落坐在椅上,沏了壶茶,状似亲切地朝左小蛮招手。
左小蛮顿觉头痛不已,她八成是捅了妖窟,怎么生活会如此多姿多彩。
夜风吹,黑暗渐浓。
妖怪说是要与左小蛮聊天,进来后反而沉默了,她坐在那里,像是想什么出了神,偶尔会喝杯茶水,偶尔会轻笑两声。
左小蛮打了若干个哈欠后,决定不再与怪妖对视到天明,若是她想害自己,也不会假惺惺地等那么久还不下手。
左小蛮太困了,她要睡了,明天还要跟夫子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她想着,大大方方地跃上床,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理的姿态,紧紧裹着被子睡了,梦,或者现实,在左小蛮的睡梦里逐一上演。
阳光,风,焦躁而痛苦的鸟鸣。
枯叶堆里一只还未丰羽的麻雀在嘶声力竭地伸长脖子叫喊,它是从树上掉了下来,回不到温暖的巢内。它很焦急,它很害怕。
一双手,是一个天真的少年救了它,他摸摸它,抚慰它的惊恐,他说,“别怕,我会救你。”然后少年看向高处,咬了咬牙,有些困难地爬上大树,几经失败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把调皮的雀儿放回它的兄弟姐妹身边,他的身上、脸上都是脏污,却是笑得灿烂。
后边有人呼喊,“庄生,快回来吃饭。”
“娘,我马上来。”少年大声回应,他看了鸟巢里的雀儿最后一眼,慢慢地攀下树,小跑着离去。
庄生?庄生!夫子?夫子!
左小蛮睡得有些不安稳,翻了身,继续那冗长的梦,继续那如同回忆的梦境。
鸟巢,雀儿,离去的母鸟。
母鸟嗅了嗅自家孩子的味道,嫌恶而害怕地后退,它们的身上沾染了人类的气息,这,已经不是她的孩子,她以为如此,振翅就飞走了,抛下还嗷嗷待哺的小鸟们。飞远了,不再回头。
一天天过去,小鸟们接连饿死。
最后一只,也是少年救过的小雀,因为她的幸运,间接害死了兄弟姐妹,它也死了,怨恨化成了灵。
她的眼,在黑暗里闪烁起来。
一碗饭,又是那个少年,他大约以为那夜里发出光亮的地方,生活了某只野狗野猫,每天都会摆一碗食物在树丛旁,第二天,再来取走,周而复始。
渐渐的,小雀的灵因为少年的施舍而长大了起来,它化成了女子的模样,青黛眉、翘鼻头,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她叹息,“庄生……”
她徘徊在庄生的身边,时日变,那年少年已长大,雀儿趴在房粱上偷偷看着下面正埋头苦读的书生,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把庄生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是那么地清瘦,那么地单薄。她突然想起,她是妖,人看不见到自己,雀儿笑了,倏地飘入冷清的宅子里,坐在庄生的对面,托着腮,无限愉悦地瞧着这个温文儒雅的书生。
昏黄的烛光,忽明忽暗。
庄生终于伏案睡了,雀儿又笑,手一挥,衣裳在手,轻轻覆在他的身上。
她说,“庄生……可惜,你见不到我。”雀儿眼儿一转,又道,不过,你我可梦里相见。
说完,画面又转。
是雀儿进了庄生的梦。
雀儿穿着彩色的绣鞋,高坐在枝头,摇晃着双腿,她唤梦里的人儿,“庄生……”
庄生抬头,一愣,他问,“姑娘,你……你怎么在那样高的地方,小心啊。”
雀儿闻言,掩嘴偷笑,庄生就是庄生,即便是梦里还那么多事,多事的善良。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陪我说说话就好。”
“姑娘,你快下来,危险。”
“呵呵……”雀儿笑,轻飘飘地跳了下来,就像长了翅膀那般稳稳落地,她说,“这不就下来了吗,可以陪我说话了吗,庄生……”
庄生被这女子一跳吓得脸都白了,他不知道这是个梦,他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他多年前所救的雀儿所幻变成的妖。他看着女子漂亮得叫人心慌的面容,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结结巴巴道,“姑娘,想与在下说什么。”
雀儿又是忍不住一阵窃笑,她说,“说什么都好。”
第一次入梦,庄生与雀儿聊了许多,仿若旧时的友人,无话不谈。梦里的夜深了,庄生清秀的轮廓在月光下愈发好看,仿佛那颗善良的心也在褶褶生辉,她他说,“雀儿,夜深了,一个姑娘家留在我这边恐怕不妥,赶紧回家吧。”庄生对她下了逐客令。
雀儿无奈地摇首,却又想笑。最终还是拗不过庄生的执着,起身离去,准备离开庄生的梦。临走前,她像是想起什么,转过身,出其不意地抚上庄生的脸,从额头到下巴,他羞红了脸,连连说,“雀儿……别……”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雀儿一笑,“庄生的五官,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好看呢。”她言毕,退出了他的梦。
庄生转醒,阳光张扬地照耀大地,透过窗棂,照映在一卷白纸上,他恍惚了许久,捉起悬着的毛笔,笔锋在卷上疾走,表情复杂,或喜或叹,笔落,纸上已是洋洋洒洒的墨字,只听他念,“庄生之梦,真的是梦么?”庄生叹,“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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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梦,终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