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夜风执着地打乱静悄悄的夜晚，柔和轻叩左小蛮无边的睡梦。
梦里，桃花在瞬间绽放，温暖动人的粉，骄傲地绽开，洋洋洒洒在白雪上，此番奇景美轮美奂。
朦胧间，左小蛮似乎还可以看到无际的花海下伏了一尾白狐，他在慢慢化做一位男子的模样，拥倾国之貌，风华绝代，却又是出离尘世的妖。他向远处遥望，目光深邃，一双深紫色的眸子静寂如秋。
好美的人，可是，他是谁呢？
他是，谁呢……
左小蛮终于从辗转的梦境里挣脱出来，醒了，竟还有一丝失神，她不由地在心底问，那个绝美的男子以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白狐可以变成了人？
她倏然联想起今早抱回来的狐狸，左顾右盼下也未见其踪影，它跑哪里去了？
左小蛮掀开睡褥，接着跳下床，赤着小脚，猫下腰企图找到它，“狐狸……狐狸……小狐狸……小白白，你去哪里了？快出来……”她已经私下给偶遇的白狐命了名，顾名思义，全身雪白的狐狸，小白最合适不过了。
左小蛮想得倒好，也不管九尾愿不愿意，天知道，他是让白，不是小白。
她正专心地趴在地上，扫视了一遍床下，密集地进行地毯式搜索，正当此时，只听有人说，“弄影妹妹，在找什么。”
左小蛮不知房中还有其他人，心一惊，转过头看清来人后方才抚了抚胸口，埋怨道，“沐风哥哥，你怎么来了都不出声，快吓死我了。”她不答反问，镇定心神，笑得云淡风轻。
古沐风失笑，是她自己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反而还倒打一耙说他的不是了，“小弄影，我在这里等你起来许久，谁晓得你会从日出睡到了日落。说说，你在找什么，怎么连我那么大人都看不见？”他说完，眉一挑，待左小蛮作出反应。
“啊？”左小蛮是个称职的演员，她夸张地掩住嘴，一脸的不敢置信，接着，她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那哥哥怎么不叫醒我？怪不得弄影肚子好饿呀。”言毕，嘴一扁，委屈不已的模样，她可不能说出在找什么，免得古沐风起疑。
左小蛮不知道古沐风早猜到她是在找什么、找谁，他却假装不知道；因为她也不知道，是他抹去了左小蛮对真正古沐风的记忆，那个猥琐的、卑鄙的人，那个让左小蛮伤感的一幕；而他也不知道，为何左小蛮会因为那些起了如此大的反应……
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他知道还是她知道，都不重要，故事猜到了结局就没有意思，即使是新故事，猜到了结局也一样。或许，对于左小蛮而言，他是真的存在着，这样就够了。
古沐风又笑，笑若春风，他走近，伸手，揉了揉左小蛮的乱发，迁就她的说辞，“好吧，既然小弄影你打定主意赖我，那我只好认栽。”
这个动作似乎已经成为了古沐风与左小蛮的惯常相处模式，一个伸手去闹，一个就哇哇大叫。
看着左小蛮精怪地做鬼脸的样子，古沐风屈指，不客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命令道，“把鞋穿上。”
左小蛮一吐舌，蹦蹦跳跳地跃上床，拾起鞋，看到古沐风审视的眼光才规规矩矩地穿好鞋袜，她顺口问了一句，“沐风哥哥，你几岁了？”
“十六。”
“哦……今年开春我就十五了，跟沐风哥哥就差一岁。马上就能追上了。”左小蛮窃笑，得意地掰着手指，欢愉地跳在古沐风的跟前，发现自己的身高已在他的第二颗扣子那里了，他很高，足以让左小蛮仰望的高度。
古沐风被这个活宝逗乐了，哪有只她一人长岁数，别人原地等着的事情，况且，说起来，自己也该不止千岁了，他不免有些好笑，又是一记轻敲，“我是大人了。当然会有胡子的。”
原来，左小蛮踮起脚，小手正在摩擦他的下巴，寻找胡子，她不断地抬起明亮的大眼，天真的模样，照得人心头都纯净了起来，“沐风哥哥是大人了，那么弄影还是孩子咯？”
“对，孩子只要好好长大就可以了。”
“那你呢。”
“我？就是等你长大。”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映照得人心都醉了。
末了，古沐风又补充了一句，“孩子的话，该学读书写字了吧？”
左小蛮杏眸圆瞪，鬼叫了起来，“我不要念书……”
言毕，她鸵鸟地钻回床榻，裹紧被子，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不念书，不念书，弄影不要念书……”左小蛮讨厌的事情莫过于三件，一是见夫子；二是背书；三是作文章。
她喊了、撒娇了，可外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左小蛮忍不住露出眼睛，偷偷窥视古沐风的神色，没料到，巧不巧就与他的视线相撞，古沐风正看着左小蛮，他微微弯下身子，瞳孔里流转绛紫色的光，一瞬即逝，勾人心魄，再次问，“真不去？”
左小蛮知道古沐风决定的事情很难有转圜余地，只得垂头丧气地应，“我……去……”
古沐风满意一笑，“这才乖。”
看来，她的求学之路将是多姿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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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弄影！”一声厉喝。
“……”
“古弄影！古弄影！”夫子终于忍不住从位子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三步并两步疾走到左小蛮这个顽劣的学生面前，手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文房四宝顺势抖了几抖。
而这个惹恼夫子的“朽木”还不自知，头一点一点地做着春秋大梦，不管气得快要七窍生烟的人。
直至听闻到不小的躁动，左小蛮才“警觉”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抹了一把甜梦的证据，然后一脸无辜地望着将要失了冷静的夫子，“怎么了，夫子？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何止不太高兴，庄生简直就要喷火了。
不是都说读书人温文儒雅么，也不知道古府管家从何请来的老师，也生了个火爆的性子。
“好了，好了，老师别动肝火。”古弄影比他显得冷静多了，安抚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已，她高举瓷杯，毕恭毕敬地待庄生接过，那坦然的眼神直叫人差点信了左小蛮是个老实的学生。
庄生也差一点被蒙混过去，他余光瞥见左小蛮蹑手蹑脚就想偷跑的背影，醒悟过来，怒吼一声，“你给我回来！”
“哎……”她耷拉着脑袋，泄了气皮球般坐回了原位，认命地支起两颊，等候夫子的训话。
古沐风果然说话算话，天一暖，他就命人给左小蛮寻来了夫子——庄生，据闻他学识广博，除了三十出头还未成家这点有些奇怪，其他各方面都是人人皆赞，是位口碑不错的老师。
古青云自然不会管这小事，他对于子女多些学识也是乐见其成，只不过，古府每个人，包括他都快忍受不了周而复始的猫捉老鼠游戏，庄生在后边撩着长衫追的气喘吁吁，左小蛮就躲在某个角落暗自打盹。
每每这些角逐都准时准点的坏了古青云的好事，他看着横陈在床上白嫩的美男，和蔫了的兴致，恨得咬牙切齿，只差没套上裤子也出来一同揪出那个不爱念书的顽劣书童，给她一顿暴打，就这么讨厌读书吗？
对，就讨厌。
左小蛮打了个哈欠，举着毛笔无聊地挥来挥去，墨迹横飞。
庄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倒不是因为左小蛮现下悠闲的行为，而是他手里捧着的文章，左小蛮今早交上来的，她还哀嚎着赶了一夜。
庄生抬起头，对坐着鬼画符的左小蛮说，“过来。”
“是，老师。”左小蛮回答得干脆利落，刷得蹦到夫子的案前。
“重写。”庄生递出纸，无奈而坚定告知她。
左小蛮搔搔头，没有接过，“为什么？”夫子让她作文章的题目是《梦》，她连连睡了数个小时都未曾有任何的文思，最终还好自己头脑灵活，才想到办法解决了眼前难题，要她重写？哪那么容易。
“你抄就抄吧。”庄生看她，愈发无奈，“还抄了我三年前的文章，古弄影，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左小蛮怔住，立即想好了对策，“嘿嘿……夫子，你的文章写得真好，令弄影忍不住抄了下来……”下次，她一定记得抄前先看落款，左小蛮暗自劝诫自己。
千穿不穿，马屁不穿。
左小蛮没指望能逃过此劫，恐怕夫子又该罚她抄写哪本书籍几百遍了，还好，等半夜神仙来了，他会帮忙完成的。
想到此，她窃笑起来，白狐不知从何时进入了左小蛮的生活，见她抄书到三更竟还会为她研磨。还有一次，左小蛮一觉睡过去了，忘了抄书，一早醒来，竟发现白卷上已经工工整整地写好了字。
她一直认定，是神仙伸出援手。
未料到夫子这回非但没惩罚她，还只字未语，庄生看着她的文章，不，是他自己的文章出神了，情绪莫测地低着头，让原本油嘴滑舌的左小蛮反而不安起来，她不动声色地侧过头，仔仔细细看这篇叫做庄生迷梦的文。
不知，这是不是夫子曾经做过的梦，写的是一个男子遇见心仪的女子，烂漫的邂逅，无疾而终的结尾，就像是一场梦。未想到，古板而又暴躁的夫子竟然还会有这番情怀，若不说，左小蛮定然猜不出字里行间荡漾情意的文章会是自家老师庄生笔下所出。
“老师？”良久，庄生还未牵扯回乱了的心，只听见左小蛮殷殷切切地低声呼唤，他才方知失态，尴尬地咳了一声，“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庄生不晓得是忘记了惩罚她，还是掩饰先前的心不在焉，略略整理了书籍便起身预备离去。
左小蛮在心中高呼万岁，她欢欢喜喜地紧盯着夫子离开的双腿，一步，两步，他突然停住了，旋身，问，“你是在哪里找到这文的？”
又被拎起神经的左小蛮这才稍稍放下心，“就在书房。”
庄生沉默地点点头，眼底掩不住的失落，许久了的陈年往事，比以往更灼热、更尖锐地刺在他的心头，那不止是梦，不止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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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袭袭，淡香扑鼻。
古青云在花园摆下盛宴，这是今年第一场，不知是排往年第几，他今日是与家眷讨论迎娶第八位夫人的事宜。左小蛮猜错了，七仙女还不够，说不定古青云想要凑成一百零才是。
众人共赏月议事，欢饮一宵，古沐风带着古弄影一块来了，两人说说话还稍微好些，打发了无聊。今夜的古沐风看上去比以往更好看了，时间愈久，非但不会觉得这张英俊的脸有些看腻味，甚至还会令人觉得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古沐风泼墨似的黑发随意挽着，俊朗的面容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他一笑，周围美景为之失色。他长得不错，可并非是倾城之姿，只是九尾让白的妖娆渐渐晕了开来，才叫人无法逼视，细长的眼睛微眯，美得不可方物。
左小蛮一阵脸红心跳，双颊仿若擦上了胭脂，幸好是夜晚，没有人注意这抹红霞。
古青云最宠爱的三夫人与七夫人在一旁作陪，酒过三巡，七夫人如花娇颜上透出微微红晕，瘫软在古青云的怀里，也不怕孩子们看了去，一点也不知遮蔽。而古沐风的亲娘三夫人只是有意无意搭理两句，冰霜似的态度，极少说笑，似乎怔怔地想着心事。
左小蛮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嗅了嗅味道，是果酒，古沐风说她是孩子，只能喝这个。她趁他转脸应付别人奉承时，快速地取了古沐风喝的酒杯，左小蛮急饮下一盅，抬起头，月光柔亮，漫天星光闪烁。
她不是小孩，她可以喝大人喝的酒。她要和他，一样是大人。
这酒酒劲是极强的，左小蛮一喝下就觉得心像是在被火烧，喉间说不出的难受，不经意的时候，她听见从黑暗的深处传来一些轻微声响，“……扑哧扑哧……”如同鸟雀展翅的声音，渐渐强烈，接着，渐渐湮灭。
她看见一名女子从夜色中悄然飘来，轻轻落座在她的对面空位，一切仿若是在暗地里发生，不为人知。
盛宴正欢，左小蛮酒兴已经上头，面颊烧得红扑扑的，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她凑过去，与古沐风咬耳朵，左小蛮说，“沐风哥哥，我们对面那个戴面具的女人是谁啊。”
她一开口，原本的耳语不自觉地被放大了数倍，众人皆听进耳里，觥筹交错纷纷停顿了下来，他们顺着左小蛮的视线望去，她口中说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存在，而左小蛮对面的位置也是空荡荡的。
只要是稍稍有心的人都能捕捉到在场所有人各异的表情，气氛突然充满了恐怖。
“哪有啊，恐怕是弄影不胜酒力看花眼了吧？”有人打破这份诡异，不一会，细细碎碎地讨论声又重新回归，大家接受了这个说辞，继续说话的说话，调笑的调笑。
左小蛮闻言，却是酒醒了大半，她呆望着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女子，手一松，端举的酒杯掉在了裙衫上，美酒倾洒满襟，却浑然不觉。
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那么，又是妖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