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冬日。
风，越来越凉。
左小蛮坐在未鸳湖旁，手捏着纸片，心绪飘远，一朵一朵不知名的花儿紧挨着，它们感受不到严寒，更不知晓此刻她心中的波涛汹涌。或许，皇甫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或许，他只是骄傲了太久，所以才会为所欲为；或许，他很寂寞，很可怜……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左小蛮摇摇头，甩去无端的冥想，瞥见掌心的道歉函，又是一阵悠悠叹息，“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谁让你是太子呢。”她踢着脚下石子，心不在焉，连它们被人止住了前行，也没有发现。
古沐风从云仙阁而来，他以为左小蛮回房了，却听府里的下人说，她来见皇甫俊了，原本心中的无名之火燃烧更盛，皇甫俊么，当今太子，未来的帝王，那又如何，他会让他没命活过今天。
左小蛮一抬眸，终于见到了不远处的古沐风，一愣，出于本能的，急急地将掌心里的宣纸藏在背后，紧张得双手都出了汗，像犯错的小孩，心中惶惶不安。她察觉，古沐风的脸色不若平时那般，有些怪异。
古沐风如黑玉般的长发松散地挽在一旁，脸上如同蒙了一层淡色的面纱，让人看不清晰，俊颜无一丝笑意，在他面前，未鸳湖红萍绿叶的妍姿乍然失色。
可是，这样的他，看上去似乎很不高兴。
左小蛮手中的纸捏得更紧，悄悄的，在身后把它重新塞入锦囊，毁灭证据般安下了心。随后，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欢快地蹦跳到古沐风面前，漾起甜蜜的酒窝。“沐风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什么时候，我们种竹子吧？”
殊不知，刚才那些一举一动，他早已看在了眼里，那种微微的涩感，虽然陌生，却愈发浓重。左小蛮，在隐瞒他。为了那个皇甫俊，与他有了不可说的秘密。
她昂着头，疑惑地看着不言语的古沐风。
他深吸一口气，以最平稳的声音问道，“弄影，手里拿的是什么？”
闻言，左小蛮强压住从心里窜出来的寒冷，她很紧张，因为她开始担心，谎言被戳破，她第一次，说谎时颤抖了，“我……没……没什么……是个小锦囊，别人送的……看着好看，就收下了。”
“是吗？”古沐风说不清此刻心中翻腾的感觉是什么，他知道左小蛮一直在“骗”自己，她替代古弄影的位置，是个演技高超的戏子，可是，他并不想，她把谎言放在他的身上。古沐风的声音更为低沉，诱惑般道，“那……让沐风哥哥也看看，有多好看。”
未鸳湖面倒影出一片乌云，天色暗了下来，像是要下雨。
左小蛮几乎失措，可还是咬紧了牙关，道，“没什么好看的呢。沐风哥哥，我们快回去吧。”她搀住古沐风的手，冰凉的，不似从前那般温暖，他的眼中平添了几分淡漠。
古沐风微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熟悉的动作，他再次确认，“真的不给哥哥看吗？”他最后一遍提醒她，“弄影，任何事情都要告诉哥哥……”
左小蛮的心又是一震，她觉得，古沐风是知晓了所有始末，可是转念一想，仍是抱持最后一点侥幸。没有理由，她明明藏得那么好，古沐风没可能会知道那个秘密。
谎言一旦开始了，就很难结束，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没有，我怎么会有什么事情不告诉沐风哥哥。”
够了！
古沐风眼微闭，真的够了，不要再撒谎了。
花朵摇曳，沉默，发出稀稀疏疏地摩擦声。
未鸳湖的湖水依旧潺潺流淌，却是来回循环，它们出不去，就像古沐风现在的心情，有种痛苦难言的心绪正在酝酿。
他的手一僵，收回了亲昵的举止，左小蛮不知道，她一直想要的竹子种子正在古沐风的手中成了灰，在他得到再一次的谎言时，竹米粉碎了，袖袂扬起时，湮灭在风中，无人知晓。
古沐风想起那段往事，被人欺骗的过去，那种尖锐的疼痛又苏醒了，在他的心里叫嚣。阳光，愈发削弱，原本晴空万里，现下的眼前却只剩下一抹微弱的光，灰灰的，迟缓地刺痛心房，并不是很疼，却感觉哀凉，很轻很轻的哀凉。
左小蛮以最喜欢的仰望角度，看着古沐风的脸，想在其中找到熟悉的感觉，可是没有，她却注意到他细长的双眸竟成了绛紫色，一瞬即逝，快到她以为只是自己看花了眼。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阵怪风，吹得人都往后倾，顺道把左小蛮手中的锦囊吹跑，掉在地上。
她立刻蹲下身，想要拾回来，而那双手，比她更快，青葱纤指，捡起没抽紧的锦囊内落出来的纸片，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看上面写的字，古沐风重新帮她把那个秘密藏进锦囊，盯着她，沉默地盯着左小蛮，情绪若有似无。
“弄影，你不要和皇甫俊走得太近。”
皇甫俊，注定是命运多舛的少年，若是左小蛮与他在一起，定然是要受尽磨难、吃许多苦头。他不想，自己守护的她，会经历煎熬，他有些难受，那种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不舍得。
而左小蛮没有听出话中的怜惜，原本就心虚不已，当这个名字窜入耳里，她只差没跳起来了，“恩，我知道。”她想了想，觉得高兴，古沐风应该是在乎自己才会如此提醒她，至少，没有将她往别人怀里推。
可这份欣喜不能维持多久，但听古沐风说，“过几天，米富贵也会回京城，你随他一起去吧。”
“爹的意思？还是？”
“重要吗？”
一羽白裳，静默地离开，古沐风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看着左小蛮恍若愣在原地的受伤表情，虽脚步不停，心中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皇甫俊不可以，米富贵，就可以吗？其实，在他心底，那些人都不可以。
他摸索袖囊，竹米一颗都没有剩下，突如其来的懊恼。
所有的事与愿违，都只是因为彼此的心不够坦诚罢了，神的慈悲，感情的甜蜜，两者如此相似，都在他撤下心防的那一瞬，给予一击。越想忘记，越忘记不了，到底是因为真的无法忘记，还是，从来都想记住。
古沐风伸出手，嘴角弯起楚楚的笑意，冰凉的雪花终是落下，辗转在这片温暖之上，却丝毫不融，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那一幕为能够遗忘丢弃的记忆，刹那悄悄汹涌。
天，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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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左小蛮回到房，连鞋也不脱，埋首在被褥里，使劲地捶打床板，像是在对谁泄愤，嘴里还不停地发出模糊的呜咽声，她并没有哭，只是除了这样的方式，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化解心中的郁结。
金喵喵蹑手蹑脚地捧着被自己咬断绳子，他其实完全有能力脱离这个束缚逃之夭夭的，只不过是让白和云斑太可怖，即便他跑了，有的是机会再被抓回来。硕鼠胖墩墩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蹦到床榻上，小眼睛里闪烁不安的光彩，“吱吱吱，难道真的出人命了？不会吧？如果那个皇甫俊真的死翘翘了？他真的会干掉皇甫俊么……吱……那我金喵喵岂不是罪过了？吱吱……不行……人家可是要做神仙的……”
左小蛮虽因为古沐风的决绝而伤心，听闻金喵喵口中的自言自语，不觉得好笑，却突然发现其中的古怪，他嘴里念叨的“他”是谁？为什么那个“他”会去杀皇甫俊？
顿时，她狐疑不已，不动声色地继续假哭低喃，却是竖起了耳朵听硕鼠还说些什么惊天的秘密，“呜呜，沐风哥哥为什么要让我去京城……”左小蛮想起之前古沐风的冷漠，伤感倒不是假的，她以为，可以和古沐风在一起，即便，永远是兄妹，没想到，她再一次被推开了，那仅存的温暖似乎走了很远很远，她再也触碰不及。
金喵喵的小爪子挠了挠尾巴，紧张兮兮地再贴近了点，“吱吱……看来……真的……出大事了……喂喂喂，笨女人，别哭了，说点什么吧……”硕鼠模仿着左小蛮的动作，四肢匍匐在软软的被子上，不由地唏嘘不已，“哦……好暖和哦……吱吱……”一说完，差点又忘记正事，栽倒在睡梦里。
“哼哼。笨老鼠。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左小蛮确定金喵喵一定是知道什么，严肃地直起身子，眼明手快地一手抓住这只毫无危机意识，沉醉在“温暖厢”的胖老鼠，一手紧紧地拽住绳子。
金喵喵睁开惊恐的小眼睛，“吱吱……你……你……笨女人……”他除了第一次见到铜镜里英俊的自己吓得半死以外，还从来没惊讶成这番模样，这女人，难道能听到自己说什么？难道这女人一直在耍他妖界猛龙小甜甜？他镇定下来，把原本就细小的眼睛眯得几乎都看不见了，金喵喵相信，一切不过是误会，左小蛮不可能可以发现自己是妖怪的。
可惜，他错了，金喵喵没有打听过古弄影不是真正的古弄影，而是左氏后裔——左小蛮，天生就能够见到灵异鬼怪的人。
左小蛮俏脸一板，状似亲切地拍拍硕鼠的小脑袋，“没错，笨老鼠，我能听到你说话。”她笑着，令金喵喵头皮发麻，要是左小蛮真可以看见自己却一直佯装不能的话，那只能证明这个看上去不大的少女是个厉害的角色，至少，她沉得住气，并且很会演戏。
金喵喵试探她，“吱吱……你可以听得懂？”
“金喵喵，你很啰嗦。快说，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他会不会干掉了皇甫俊？他是谁？是你告诉他的？那个人也知道你是妖吗？他为什么能听到你说话？”左小蛮一连问了数个问题，个个都砸在重点，金喵喵如糟雷击，脑袋里徘徊起自己被让白剥皮抽筋风干的惨状，他猛甩头，矜持地不发一言。
左小蛮也不急，直到他左右癫晃的头晕，金喵喵一见她仍执着的眼神，心一横，开始装死。
半晌，没有动静，多言的硕鼠终于忍不住了，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想到了对策，“其实，我告诉了你哥哥古沐风。”他记得让白的警告，千万不能说漏嘴，那抹脖子的动作，记忆犹新。
言毕，金喵喵觉得脖子上一紧，左小蛮气得粉颊通红，手一用力，差点把硕鼠给勒晕过去，还好她下手并不重，没有弄死他的意图，硕鼠“吱吱”惨叫连连，“住手……吱吱……人家还没说完……”
左小蛮的小手一松，“你的确不能死，快说。沐风哥哥是怎么听到你说话的？”百种疑惑袭上心头，这一切，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金喵喵神秘秘地笑，他回答，“你看了就知道了。”说完，硕鼠扭了扭小爪子，像是在做什么古怪的符咒，接着只听他亢奋地高喊一声，“吱吱……人家要变身啦。”
左小蛮掌中一空，狡猾的金喵喵眨眼间就不见了。
然后，“嘭”巨大的响声后，左小蛮的床上，多了一个光溜溜的裸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