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夜色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所有的血腥笼罩于下，天空一片死静，热闹后的死静，令人怀疑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除了一地的血腥味，燃烧的火舌仍在昭告天下，故事就要向不可知的方向进展，是生是死，是幸福是悲凉，无人知晓。
金喵喵看到了她，立在左小蛮身边的妖艳女子——狐倦，他几乎是毫不思索，抛下背上的古沐风，但听“嘭”一声，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儿瞬间化成一抹青烟，消弭在空气中。金喵喵却连回头都不曾，因为他在扶起古沐风的一瞬间就知晓了，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由他人设下的障眼法，假的，都是假的。
他不明白，好端端的，这群家伙为何要布局对毫无厉害关系的左小蛮下手，此事的作始俑者金喵喵认得——融仙的第一美人狐倦。不管如何，他不能让她伤害左小蛮，如此想，金喵喵加快了脚步，冲到了狐倦面前，面色不善地望着对方，以保护的姿态扶起了昏睡中的左小蛮。
清亮的嗓音，雀鸟不停地唱，迫人的气氛叫人不敢大声喘息。
狐倦高举的剑，顿了顿，双眸中有微微的讶异，她俯视着金喵喵那张倔强而年轻的脸，语气冷然，道，“让开。否则连你一起杀掉，小鼠妖。”她一字一句再清楚不过地表达自己的杀意。
狐倦要杀掉左小蛮，若是左小蛮命大就会在关键时刻复苏左氏的力量，借此逃过死劫；若是左小蛮不能……那就莫怪她手下无情了。左小蛮的存在，只是累赘，使得让白寸步难行的障碍，狐倦深信，即便是没有她，自己也能为少主寻到真身。
夜风鼓起黑色的长袍，猎猎作响，金喵喵静默的，回视狐倦的杀意，回视那笔直的剑锋，他的耳边回响起爹娘曾经语重心长的叮嘱，孩子，你要学会认清每一个人、每一个妖魔的目光，你要懂得保护自己，你记住，你是要修炼成仙的。
金喵喵看明白了狐倦眼中的嗜血和狠辣，也明白自己现下做的事是多么的不智，他不会是修炼了近五百年妖精的对手，金喵喵却没有退缩，甚至连往常那番试探和讨好的嘴脸都未曾摆出，他太累了，百年来，他一直为的是爹娘的遗言而活，而努力拼命。
这一次，他想按照心里的声音去做，即便是做不了神仙就归西了，即便是修炼百年的道行付诸流水，金喵喵悄悄地攥拳，拢了拢怀抱，紧紧地保护着左小蛮，他道，“我不会输给你。更不会让开。狐倦。”
“你知道我是谁，你还敢挡我的路。小鼠妖。果然是不要命了吗？”狐倦嗤笑，脸上写满了不屑之意，朱唇微启，“为什么，要保护这个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为了一个人而搏命，为什么要去怜惜这个没多大干系的小丫头，为什么为了身上简单的衣裳而感动，为什么要在意左小蛮的喜怒哀乐，妖有了感情的时候，从来没有为什么，让白如此，金喵喵或许也是，是习惯、是友情、还是别的，却无从得知。
银发轻舞，他抬起头，一双如同海水般沉静的眸子，金喵喵以手掌抵住狐倦刺来的剑，月光粼粼地撒在眼底，霎时，融仙冰峰融后水幻化成尖利的剑锋，穿透金喵喵的手心，鲜血汩汩的，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微笑，如花般英俊的面容，一席黑衣随风左右飞扬，剑舞寒光，金喵喵说，“我不需要回答你为什么。不是吗？老女人。”
狐倦听闻对她的称呼气得又加深了刺剑的力道，那张笑脸，怎么看都觉得碍眼，既然这鼠妖不要命，那么，她不介意送他一程。虽然她觉得有些可惜，每个妖能够修成人型靠的不止是努力，更多的是天赋。
她眸色更深，转动手中的剑，狐倦知道融仙的冰是如何的彻骨冰寒，而金喵喵却依旧笑容不改，面色不惊。
讨厌呵，这样固执任性的妖。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把左小蛮交给我。我可不杀你。你可回鼠洞里继续修炼。如何。”狐倦突然厌倦了这种对峙的游戏，撇过眼，不去看金喵喵那张笑意满满的面孔。
他扯动一下嘴角，沉默地看着仍旧合紧眼睛的左小蛮，没有回答。金喵喵伸手，蹭去她脸颊上沾满的血迹，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一条细长的红痕，大约是之前与妖魔对阵时被擦身而过的兵器所伤。
左小蛮说过，她最讨厌的就是血腥味，她憎恨死亡和恐惧，而为了古沐风，那个假的古沐风，她不仅失去了往日的理智，还迎向了她最厌恶的局面。
她喜欢古沐风，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了。
漫长的岁月里，金喵喵的感情已随着日复一日的修炼而消失，或者是因爹娘的愿望而抽离不见，而这一天，他却因为左小蛮而难过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想下去。
“谢谢你的好心。不过。鼠妖也是有尊严的。”左小蛮为了不让金喵喵随意裸奔才说了一番话，告诉他，不管是人还是妖都必须有尊严地活下去，即便是活不下去，也得慢点死。
金喵喵终于抬首，一如之前的坚定不移，他缓缓的，从疼痛中抽离出自己的手掌，鲜红飞溅，狐倦惊讶地看见之前深嵌了剑锋的伤口开始止血结痂。
这家伙……
剑身印出月色，冷冷的。
就在此时。
身处弱势的金喵喵突然笑了起来，笑出了洁白的牙齿，狐倦注意到他的视线，金喵喵正自信地望着她的身后，狐倦这才发觉周遭气氛的改变，似曾相识的味道就在身侧。
狐，善嗅。
狐倦慌忙收起剑，转过身，对来人辩白道，“少主。狐倦只是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而已。”她跪下，诚服的模样，骄傲而艳丽的长裙委地。
古沐风就站在那里，背着光，神情清冷，叫人猜不出那深埋的心绪，他拨开朗朗的月色，不理会仍旧诚惶诚恐等待他发话的狐倦，古沐风从金喵喵的怀里接过左小蛮，淡淡地夸奖道，“幸好有你保护她。”
金喵喵错愕地摆手，恢复了平日里的疯癫，眼巴巴地跟在古沐风的身后，奉承道，“老大吩咐的事情，我当然是上天下海也要做到。”古沐风仅仅淡然地看了金喵喵一眼，他立即停住了喋喋不休，干笑两声不言语了。
古沐风与狐倦错身而过时，脸上浮起了惯常的微笑，绛紫瞳仁中影照出漫天的红色，透明澄澈的眼中纠结了某种心绪，像是想要毁灭一个人、毁灭一个世界。熊熊的火光因他的目光而退却，落回了水里，一切光明散去，一切危机不见。“狐倦，这是最后一次。若你再敢动小蛮，我会让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狐倦伏倒在冰冷船板上，心道，少主，少主，难道你真不顾融仙妖众，难道你真无与神斗的念想，她的嘴角不再有醉人的笑意，伸出手，七色的花瓣，再次堕入人间。
也许，融仙的浩劫已然无法避免。
醒来。睁开双眼。动作迟缓。
左小蛮抿了抿唇，脑海里不断回放之前的惊险，喊了一声坐了起来，她适应了室内的亮光，看清了眼前的人，他扶她起来，左小蛮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沐风哥哥。”
言毕，双手激动地环住古沐风的腰，左小蛮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我真担心沐风哥哥会出什么事。”
“傻丫头。”古沐风没有推开她热情的拥抱，只是揉揉左小蛮乱乱的发丝，眼底透出一丝心疼，“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左小蛮窃喜，更紧更紧地抱住古沐风，贴在他的胸膛，听心跳一声一声，很温暖，很安心。“沐风哥哥才要照顾好自己，都生病了还在这里担心我。”她虽然很高兴一睁开眼就能见到喜欢的人，可是，之前还被妖魔捉去的病人真不该大半夜的还不休息，她开始忧心，开始有心事，或许从遇见他的时候，左小蛮的世界就已经乱了。
古沐风的双眸弯弯的，月影星稀，左小蛮仿佛看到他的身上，全是月光，这一幕与她梦里人儿的模样重叠了，她不禁蹙眉，不明就里，最近是怎么了，心里总是徘徊着这些不熟悉的场景，七色的花瓣、紫烟缭绕的竹林，如同仙境一般的地方，碧水中沉睡的男子……他说，他叫让白。
让白，真是个好名字，如此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男子若是有人不喜欢，便是天地的罪过了。
左小蛮迎着古沐风探究的眼神，才发觉自己晃神了，略微仓皇地说，“沐风哥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不对。”说出口，后悔了，她到底说了什么不知羞的话，她与古沐风还是名义上的兄妹，他听了，不知会作何反应。一想，脸垂更低。
古沐风一愣，也没有回答，空气凝滞，他笑道，“弄影，早些休息吧。”他居然无法应答那句话，凝视她错愕、欲 言又止的表情，还有那道细细的伤口，古沐风选择了沉默，他不能答应“永远”。
他只说，“告诉弄影一个秘密。”古沐风凑近她的耳朵，轻言，“弄影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看月么。其实不是，我只是喜欢看月下的影子。因为我喜欢的人，名字里也有一个影。”冰凉的手指抚过脸颊上红红的伤痕，古沐风邪气的凤眼微微上挑，他说，“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会告诉她吧？”
左小蛮盯着他的俊颜看，一直的，默默的，她明白了话中的含义，娇羞地红了小脸，“我不会告诉她的。”隐隐的，心底有种失落，她竟有些嫉妒古弄影这个名字，她多么希望，从古沐风口中喊出的人，可以是左小蛮。
她垂眸，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或许，该是她诚实地对古沐风说出真相的时候了，可以么？左小蛮思忖，张口，又牢牢地咬紧唇。
古沐风猜到了她的心思，轻柔地将左小蛮拥入怀里，“傻丫头，别想太多了，早些睡吧。我会陪着你。”
左小蛮任温暖的被褥盖上，她慢慢地合眼，期间不知睁开多少次，每一回，她都会看见古沐风正微笑着，静静的，等她入睡。
终于，快要破晓前，左小蛮睡着了，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只是梦呓的症状却是愈发严重，她低喃，即使只是梦，却如此坚定地承诺，“让白……让白……你在那里？我就来……我就来找你……你等我……等……我。”
看来，左小蛮已然晓梦知道让白真身的所在，古沐风附身，深深地低下头，亲吻她的唇，蜻蜓点水一般，像极了冬日最后一抹阳光，与指尖无缘，稍纵即逝。
融仙，七止烟花瞬间怒放，骄傲的色彩，骄傲地展开妖异的模样。左小蛮微笑，梦中幻境，水影，竹林，不惹尘世，紫色的眸子静寂如秋，他再一次邀请道，“永远。来这里，我给你永远。我会让你喜欢的人，给你永远。”
她知道了。
让白。融仙。紫竹林。
他在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