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冬雪渐渐被融化了，大片大片清凉的雾气扯成朦胧，天气依旧不减少一丝的冷，稀少而珍贵的花香是夜里织锦的梭子，幽然地铺成在月光中，四周很安静，连同露珠坠在滴落叶尖的轻响都清晰入耳。
而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古沐风已经走了许久。
去哪里了，左小蛮不知道，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借了她的梦，前去融仙寻找真身了，她以为，他不过是离开一会子，不久就会回到她的身边，微笑着对她呵护备至。不过，这仅仅是左小蛮的臆想罢了。
她扬起欢喜的笑靥，痴痴地望着门口，风起，人来了。左小蛮坐起些身子，往外探去，见到来人的面孔时，禁不住再一次晃神，等来的人却不是想见的人，为什么每次都是如此造化弄人？
是他。
梦里的人。
不，只是相似，不是他，并不是那个叫做让白的男子，除了眸色不同以外，两人拥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到底他们与她之间有何纠葛，为什么紊绕的梦境总是令人无法释怀、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
左小蛮使劲摇了摇头，挥去迷思，警戒地问，“你到底是谁。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上了别人的船？”
佐殿笑了，嘴角弧度浅浅的，他挨近左小蛮，如同故友一般，亲切地告诉她，“想知道你的沐风哥哥去哪里了吗？”古沐风，佐殿想到这个付诸在让白身上的名字，讥嘲地笑了笑，末了，冷哼一声。
而左小蛮一听到关心的人，注意力立刻被揪了过去。只不过，她没有表现出着急的模样，而是更深地埋回床榻中，正色道，“‘我的’沐风哥哥自然是休息去了，没有看到天黑了吗？”左小蛮理所当然地回答，心中却因佐殿的否定而忐忑起来。
“是吗？你可以去看看，恐怕，早就人去楼空了。”他嗤笑，仿佛听到了多可笑的话，一径地嘲弄左小蛮的天真与无知。“在你去证实之前，我可以再好心地告诉你一件事。”
好心？她看不出来，冷冷地挑眉，直觉对此人没什么好感。
佐殿见她防备的样子，又笑了，狭长美目，碧波流淌，笑容得很清澈，眼底尽是讥讽，他凑近左小蛮的耳畔，贴着颈子的肌肤，轻言道，“古沐风去了……融仙。而且，他恐怕再也不会回来……”
左小蛮一惊，手忙脚乱地推开他的脸，以免热气一点一点落在身上，她每一次遇见佐殿都会觉得不安，那种没有由来的不安，却又像是发自心底的，令人无法抹去的不安。“沐风哥哥去那里做什么？还有，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我和你并不熟，甚至连认识都算不上！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经历了不少，心思自然比寻常人缜密了一些，左小蛮从来不信有“无偿”这回事，她回视那双悄然深沉的蓝眸，平静地再度开口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有目的的……”佐殿并不否认，笑意盈盈地点头，眼神却冰冷得能够冻结万物，他似真似假地说，“我告诉你……是想让你自己发现真相。让你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你眼里的人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单纯。”佐殿意有所指，心道，想看看这个小丫头被打击到无以复加时的心碎表情，还想知道让白知道了一切被看穿后的错愕神色。
这可比诛杀融仙所有妖魔有趣得多。
闻言，左小蛮不咸不淡地瞥了佐殿一眼，揣测他并无意将全盘托出，自然也不想过多纠缠，她甜甜地笑着，大方地说，“谢谢你的提醒。我受教了。”她颔首，虽是口中感激，送客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佐殿见她如此反应，微微动了怒，他骄傲地不作声，预备抬脚离开，左小蛮吁了一口气，心中盼望着来路不明的家伙速速消失，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似乎太过于张扬，即便不动脑筋也知道他指的不单纯的人是古沐风。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谁说的坏话都显得逆耳。
谁知，短短的一刹那，佐殿倏然回转身，恶意的笑容浮上嘴角，迎着左小蛮未反应过来的小脸，冰凉的唇极快地吻了她的鼻尖，左小蛮一时愣住，丝毫无法动弹。
“嘭”一声，金喵喵破门而入，一入眼就是一番乱糟糟的场面。
金喵喵见到了佐殿，不顾一切地走上前来，气冲冲地护在左小蛮的面前，他目空一切，忘记了眼前的人可是强大的神，那声音冲动，他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
佐殿勾唇，噙着一抹笑，不发一言，临走前望了一眼沉在床上的左小蛮，她瞪着他，攥紧了拳头，红唇气嘟嘟地抿了起来。
让白越喜欢的东西，佐殿越爱毁灭。只有毁灭了，让白才会找他“报仇”，如此他才能感受到，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是与自己同在的，他并非孤独。即使是千年，也无法磨灭那种横亘在心间的寂寞。比黑暗更暗，比无望更冷。
原本相依的双生子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他们不再能如儿时那般吵吵闹闹、相互扶持，有时候背道而驰也会成为一种罪孽的衍生，唯剩下将往昔抛尽风中，最后望着远离的背影、不再回头。
只是，佐殿不知，这一回的“毁灭”，让白会作何反应，毁天灭地，还是任其发展？他轻合双眼，聆听风的追溯，只有洞悉未来的人才会感到绝望，即便是神也无法猜测到最后的结局。
命运的齿轮永无休止地运转开始、悄然暂停和无声地结束，它玩劣地送走每个人，带来另一个人，将每个人的命运变得纠缠，然后狠狠地拆散。此刻的佐殿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走出去点一把火，摧毁这里的一切。
融仙，近在眼前，也远在天涯，有心人才能寻找得到。而左小蛮，她一定会去的。
屋子燃起温暖的烛火，为难的疲惫。
佐殿一走，左小蛮也支起身子，她虽佯装出镇定的样子，其实心中早在打鼓，她必须去找古沐风，证明佐殿说的话不过是劣质的恶作剧。
风寒露重，左小蛮只披了外衣，匆匆起了身，顿觉天旋地转，之前船头的昏厥不只是因为左氏的力量被突然激发，其中的缘故左小蛮自己最为清楚，放下“清羽”的那一刹那，心悸的痛苦紧接着袭上，她才会支持不住地昏厥过去。
金喵喵难得温柔地扶住她，双眸谨慎地盯着门口，担忧佐殿会再杀个回马枪，心道，也不知他与左小蛮说了什么，她这般病体还仍坚持要出去，金喵喵有些责怪之意，“你要去哪里啊，女人。”
“融仙。”左小蛮故意说，眼低垂，不动声色地观察金喵喵的反应，想从中窥察出蛛丝马迹。
果然，金喵喵原就是藏不住心事的人，一听左小蛮提及融仙这个地方，整个人像是受到何种启发，怔了怔，他的笑容勉强，“去那里做什么。那里都是妖魔。”
左小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喵喵，别忘了，你也是妖。”她顿了顿，将金喵喵整颗心都悬高了起来，左小蛮终于继续道，“我都知道了，沐风哥哥去了融仙。我必须要去找他。喵喵，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不该隐瞒我。”她看着他，认真无比。
“你知道的。他对我很重要。”
知道，怎么不知道。
金喵喵漾起笑容，掩饰心中异样的感觉，笑颜依旧灿烂，星眸依旧清朗，只不过那种淡淡的酸涩感仍是徘徊在侧，“古沐风的确去了融仙。”他叹息，“可是，你不能去。”
时间仿佛慢了一拍，接着突突地飞速前进，心跳悸动，愈演愈烈，似乎预言到某件事情的发生。人与人之间即是如此，越是不舍越怕分开，越是怕分开越是缠绵，越是缠绵，却终究要分离，或许是今昔，或许是明朝，或许是生离，或许是死别，闪躲不及的不幸和毫无防备的幸福降临时，除了接受，别无办法。
左小蛮虽已猜到这样的结果，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心禁不住的疼了起来，她终于亲耳听到这个事实，“你也应该知道，我一定会去。喵喵。”
金喵喵一愣，释然地淡笑，对此不发表任何的话语，他无法对她说不。
看着眼前的左小蛮，眼眶红了，可是她仍没有哭，哭泣只是浪费时间，哭泣只会让她的心病卷土重来，左小蛮乖乖地接过金喵喵递来的药汤，一口一口合作地喝下，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平静，平静得异常可怕。
她擦净了嘴边的残渍，像是述说别人的故事那般声音稳稳，“喵喵，我不是古弄影，我是左小蛮。这你也知道，对吗？可是，一直疼爱我的人却不知道。我很想有一天，可以亲口告诉他，我叫做左小蛮，不是他的妹妹。”烛光勾勒她的侧脸，看上去淡淡的朦胧，左小蛮的目光清澈，没有一点动摇。
金喵喵没有打断她，更不想打碎她一直以来对古沐风的信任，他静静地听，用力地握着手中的碗，药汤喝尽了，而那股子苦味冉冉地清冷的空气中慢慢散了开来。犹如一些人明明离开了，却留在了另一个人的心里，睡了，可以互道晚安，醒来，第一个想见到的人就是他，戒不掉，不愿戒。
左小蛮与金喵喵的眼神相撞，他看清了她眼中的心绪和坚定，一刹那，金喵喵明白了，“好。我带你去。融仙不是普通人能够去的地方，要是你不好好养好身子，我可不敢带你去。一路上妖魔鬼怪的，到时候把你吃了，我可就罪过了，我金喵喵可是要成仙的。”他又痞痞地说起了口头禅，银发泛起雪一般的光泽，若不是知道金喵喵是不折不扣的鼠妖，左小蛮定然会以为他是误坠尘寰的神，他朝她凝眸微笑，目光中仿佛蕴含最洁净的光芒，那般晶莹。
“好好睡吧。我答应你，明天就去。”他望着她，直到碗中余热全部散去，金喵喵再次承诺，左小蛮才稍稍放心地睡了，只是闭上眼，心却飞远了，飞到了名叫融仙的地方。
到底那里会是怎么一番景象，群魔乱舞还是恐怖万分，没有关系，她记得古沐风说过的话，记得初遇时他微笑着说我们回家，她记得他说过我的愿望就是看你长大，她记得他说过永远不会让她陷入绝境，他会保护她。
如此想着，辗转难眠。
左小蛮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后来终于睡了过去，梦却不放过她，仍不停回放第一次见到古沐风的时候，任由心着了魔似地怀念，只是这一回，背着光的少年不再神情模糊，她看得清楚，绛紫色的瞳仁透明澄澈。
她一惊，倏然醒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认得那双眼，是让白，她认得那张俊颜，是古沐风。只是毫不相关的两人为何重叠在了一起，她觉得匪夷所思，却也未深想下去。
因为，天亮了。
窗棂外的绿叶上，晶莹剔透的露水滚落，像是无声的泪。
他们要启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