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融仙，山势险峻，峰峰相连，翠绿的山峦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铺成在左小蛮的面前，它危险的地方不在于山多高，路有多陡峭，而是在于其上生活的妖魔们，他们伸长了獠牙，窥视着人间的一切。
据山脚下的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融仙附近最常出现的就是童心不改的黑面怪，他耷拉着鲜红舌头，衬起黑漆漆的面孔，在半夜发出骇人的尖啸，却只是行为乖张顽劣，却从来对人无害。曾经有人路径融仙山腰时，无意间发现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婆婆，她坐在竹椅上低着头，一针一线仔细地缝制手中的衣裳，从日出到日落，像是永不停歇般穿针引线，她手中的材料薄薄的，当人不禁好奇问询她的时候，老婆婆会抬起头，夸张地笑起来，露出红红的牙肉，口中只剩下两颗牙齿，她阴恻恻地朝人挥手，“年轻人，你的皮……看上去……很适合给雪女做美女皮……呵呵呵……”
谁人不知“雪女”的名号，一听此话的人便深知是遇了妖怪，尖叫着撒丫子就逃跑，与雪女齐名毒辣的妖怪——二牙婆婆，喜剥人皮缝制衣裳；雪女住在深山中，极少出没在人们的面前，即便是她混迹于人群也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甚至，她比寻常姑娘多了一分羸弱，那是她用来骗取男人同情心的手段之一，雪女想方设法地勾引猎物上钩，与其接吻后，毫不客气地吸食对方的精魂，最后冰封起来，到了雪融化，那些倒霉的人儿就会化为一滩血水，连骨骸都找不着半根；既然世间有以美色吸引男人的女妖，就必然有风华正茂的男妖，蓝魔是融仙上不折不扣的处子杀手，他拥有英俊不凡的外貌，月圆之夜会悄然蛰伏在人间，时而谈吐风趣、风度翩翩，时而妖娆惑人、勾人遐思，那一天，他会与看得上眼的年轻女子搭讪，为的就是将那些纯洁的身体作为下酒菜……
果真，金喵喵在此事上并没有夸大其词，妖之胜地融仙里大大小小妖怪数不胜数，想毕一路定然是危险至极。山下好心的村民都劝左小蛮勿去此行，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知其上的凶险，连同柴夫猎户宁愿放弃这块资源丰富的宝山，宁愿去了老远的另一个人山头，谁也不敢亲身涉足融仙。
胆大者，往往是有去无回。
今晚恰好是月圆之夜，据说是蓝魔觅食之时，许多有闺女的住户早早地熄了烛火，耳听提命地嘱咐自家孩子不可到处乱跑、尤其是不可出门，这也是人们摸清了蓝魔杀人规律的防范办法，虽不主动，却也极有成效，谁家走失女儿的事情越来越少，而蓝魔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起来，他的俊颜日渐憔悴，是的，都已然食不果腹了，哪里还有力气去扮演情圣？
一轮圆月高挂在天际，凉风习习，花瓣打着转儿，一片一片落下，明明是极美的场景，却出现了煞风景的声音，蓝魔的肚子咕咕叫，他哀怨地垂眸，兀自叹息，“叫什么叫，我也想吃！我要女人，女人女人！”他不顾形象地嘶吼了起来，焦躁地原地踱步，那些狡猾的人，竟然把肉，不，是把女人都藏了起来，即便他再美丽，即便他再夺目耀眼，即便他再风华绝代、温柔诱骗，那些猎物都不会给他机会。
只是，枉费他一身好皮相，蓝魔抚摸如上等绸缎般细滑的肌肤，沉浸在怨天尤人的心绪时，突然，他嗅到空气中有种淡淡的香气，熟悉的味道，清爽的芬芳如同潮水一般袭入他的鼻翼内，他绝不会辩错，是女人，还是个处子，蓝魔激动地蹦了起来，双眼放光，他循着气味的源头，蹑手蹑脚地逼近了去。
只是，蓝魔不免又有些担忧，入夜了，竟还有女子不害怕地进了融仙，对方会是如何模样，但愿不是丑得人神共愤，否则他吃的时候得闭上眼。蓝魔喜欢听女体在身下愉悦而恐慌的呻吟，也喜欢听咬断对方脖子一瞬间血液喷溅的声音，看女子在快乐中失去灵魂的刹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只不过爱好如此不同罢了。
他攀着山壁，探出一双眼，炯炯地望着来人，蓝魔忍不住抹了嘴角垂涎的口水，那个女子非但不丑，还长得颇为有趣，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的肌肤，线条优美的脖颈，咬下去，一定很美味，他思忖，滴滴答答的口水淌了一地。
荒凉之地，早已无了人烟，月色凉如水。
只是，如此静谧的环境下，悉悉索索的声音传了出来，左小蛮皱眉，她狐疑地以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金喵喵，“喵喵，你有没有听到……好像谁在吸溜口水？”左氏的听力本来就比常人敏锐一些，她绝不会误听，只不过，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声响，莫不是妖怪出没了，还是野兽经过？
当然，金喵喵也听得清晰，他与左小蛮并肩，轻握她的柔荑，手心却温暖不了她的，一路上他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急如焚，自然知道她多急迫的心情，以至于三天的路程，紧巴巴地凑成了一天一夜，连他都觉得有些乏了，而左小蛮依旧是精神奕奕，恐怕是强制性地逼迫着自己不能倒下、不可以休息，她再次的，让金喵喵了解到古沐风那个人，对她有多重要。
金喵喵紧了紧握住的手，微侧过头，仿若极其亲密的样子，嘴唇几乎贴在了左小蛮的耳上，轻道，“恐怕是有人盯上了我们。小心便是了。记住，假装不知道。”
左小蛮“咯咯”地笑着，避开他的荼毒，天知道，她最怕的就是附耳说话，每每都痒得无法自持，她终于笑了，金喵喵松了口气，左小蛮几乎一路上都绷着俏脸，话也鲜少，严肃得不像平日里那个任性的她，现在见了她漾起浅浅的酒窝，他突然也笑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竟会由于别人喜怒哀乐所左右，娘亲曾说过，感情对于修仙之妖来说是最要不得了，只是她忘记了，她也是遇见了喵喵的爹才放弃了成仙，别人觉得没意思，没关系，自己觉得有意思就好。
风儿飘飘，月色如昼，金喵喵凝视她的笑靥，先是一怔，明亮的双眸渐渐柔和，心道，这样就好。
左小蛮嘴角的弧度还上扬着，她扭头，朝金喵喵嘟嘟嘴，“笨妖，别发呆了，我们继续前进。”她大声地喊了一声，为彼此打气，左小蛮相信，古沐风定然不会丢下她的，他一定会在哪个地方等待自己，他一定会回来。他是古沐风，没有理由抛下家族，没有理由放弃一切，没有理由，对她不守承诺。说好的，他要等她长大。
他不是古沐风，而承诺或许也只能随风而逝，不得已，如果所有的承诺都能兑现，那该多好。
金喵喵只是憨憨地笑了，答应道，“遵命。继续前进！”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踏上往更高一层、唯一的一条的窄道，期间杂草丛生，萤火虫扑扇飞舞，除此之外，采光极差，天灰蒙蒙的，像是在预示何种不幸的降临天下。
左小蛮不安地攥紧了空在一边的小手，心“咚咚”地跳得极快。
夜深来袭。
潜伏在黑暗中的蓝魔咬牙切齿地瞪着一头银发的金喵喵，他知道，金喵喵与自己同是妖。他以为，金喵喵是捷足先登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客气地夺走了他的口中物，最让蓝魔不能接受的事实是，对方居然比他这按照潘安模样修炼的美男子还要美上几分，这妖孽，到底从何而来？
既然不知对手底细，蓝魔自然有所顾忌，想了许久，他终于找到了困住猎物的绝妙办法，蓝魔兴奋地跑在金喵喵与左小蛮前边，在他们必经之路上挖起了陷阱，效仿人类捕杀动物时的方式，他使劲地以手扒着土壤，幸好前些天下过雨，地面尚算松动，蓝魔忙活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挖出了二、三米的土坑，他得意地将一切布置好，重新归于暗处，贼笑着等待即将中计的“美食”。
盼星星、盼月亮，左等右等却不见人踪影，蓝魔心急如焚，腹部隐隐作痛，约莫是吃了太久的男人肉，肚子不配合地开始唱起了反调，他抱怨地嘟哝，“我果然是妖中的贵族，妖中的极品，只能吃细腻的女人肉啊……”言毕，空气中不客气地弥漫起一股恶臭，蓝魔抵不住，“噗噗噗”地连放了几个响屁，尴尬地冲去了远处，火急火燎地解决当务之急。
无巧不成书，此时，他渴望得心都痛了的猎物终于出现在这片诡计潜伏的地方。
无声，直至“噗通”一下，他们笔直地掉进蓝魔设下的陷阱。
左小蛮的心又是几记狂跳，她紧张地闭紧了眼睛，却发现金喵喵正看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护着她，不让她有半点的损伤。
左小蛮压在金喵喵的身上，愣了愣，接着手脚麻利地爬了起来，她仰望洞口，扯了扯嘴角，不满地踢着碎石子，“谁挖的坑，也不怕别人栽进去被妖怪吃了！”说完，她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这明显是他人故意设下的局，土壤还湿润如斯，定是不久前才挖出来的新坑。
她看着手中松软的泥土，蹙起眉头。
轻絮翻飞，舞在夜空，冷不丁地落入陷阱里，落在金喵喵的眉睫之上，在停下来的时间里，左小蛮才注意到他的黑袍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口子，也许是路途上，也许是方才掉进陷阱时，他一直如此珍视这席并不昂贵的衣衫，连睡觉也不舍得脱下，这一回破了不晓得又该叨念多少回。
她看他，不仅衣摆处磨破了，手臂处也划开了长长的伤痕，血一滴滴地淌了下来，顺着肌肤，落进土里，金喵喵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受伤那般，皱紧眉头，对着衣服破损的地方，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不知道，他也有发愁的时候，金喵喵从来都是神神叨叨，啰嗦又幼稚，满怀心事的模样，一点都不适合他。左小蛮挪了挪身体，讨好地戳了戳他握住衣摆的大手，“喵喵，等我们找到沐风哥哥，回到船上了，我给你缝，或者，我再带你去选衣衫，你总穿着一件也不好吧？对不对？”语气有些像在哄小孩，金喵喵眉头皱得更紧，他不喜欢她把自己当作小鬼一样。
他闷闷地回，“我有换过。变回原型时，我有自己洗。”
哦。
左小蛮干笑两声，见他黯然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请求他，“喵喵，有没有办法出去……”
“你要尽快找到古沐风嘛。”金喵喵接口，了然地点点头，一抹先前的酸楚之态，他正色道，“真的有人埋伏。我感觉到他正往我们这里过来，我助你逃出这里。”
他要留在这里，引开对方的注意力，使得左小蛮可以不被任何绊住地前去寻找古沐风。那个妖魔似乎也不弱，从沉稳而不易令人发觉的气息上就可猜测一二。金喵喵决意等待对手从暗地里走出来，他一定要帮左小蛮争取时间，只有见到古沐风，她才会发自真心的笑，他懂。
“那你呢？”左小蛮听出其中涵义，急促地问道。
金喵喵挑眉，“你先去，我先干掉这个不知死活的小混蛋，竟敢给大爷我设圈套。我非要打得他满地找牙！”他撂下豪言壮语，心中却没有十足把握，或者说，他胜算也不过一半。
左小蛮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家伙，什么时候都那么宝，大敌当前如此，四处裸奔如此，也幸好有他，她才不会害怕，什么叫做安全感，就是全然地相信一个人。“好啦，那快点让我上去。”
他笑，“好。”
左小蛮回视他的双眸，她看到那眼睛里流淌清澈的光芒，没有任何的试探，没有任何的讨好，真诚挚然，一霎间，她被微微感动了，不过很短暂，左小蛮已只身到了平地之上，她望着底下自在的金喵喵，不由自主地担心他，不知对方会如何，他能不能全身而退。
毕竟，这一切，全是为了她。
树影朦胧，月色缠绵而又缠绵，拖动了人影，将金喵喵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寂静地斜落在地上。
金喵喵投出“清羽”，“去吧。古沐风，就在前面。去融仙的路，只有这一条了。”他笃定地判断，金喵喵相信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他知道她有多么聪颖、多么善良，他相信，她定然能找到古沐风。
只是，古沐风是古沐风，让白是让白，有了真身的让白，不会再是古沐风，那左小蛮心中的梦该如何圆满？
闻言，左小蛮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在她身边那么久，她经常嫌他异于常人、烦人异常，而分别时候，却有些不舍，离别的心绪，如同梗在喉中，左小蛮将“清羽”紧紧抱在胸前，嘴角扬起自信的微笑，“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她伸出手，握了握他，手暖了，终于暖了，“喵喵，我等你，你要快点回来。等我们回去，去逛所有好玩的地方，去吃所有好吃的，我再也不嫌你了。”
强忍着难过，左小蛮不敢回头，飞快地奔跑了起来，直到了远处，她才转过身，扬声喊道，“金喵喵，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的。”她高举手中的清羽，才跑开了去。
金喵喵笑了，平静无波的黑眸，紧紧地注视着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他的心里头，升起一股淡淡的不舍。
夜里，无数萤火虫绽放出短暂的光彩，翩翩飞舞。
它落在金喵喵的掌心，有些不稳，但很快的，小萤火虫便适应了夜风，在夜幕中悄然起舞，他看着那点点萤火虫，听着左小蛮匆忙的脚步声，在耳中渐渐远去了。
萤火虫，飞出了陷阱，朝着更广阔的世界而去。
金喵喵只是坐在原处，继续等待。
等待对手的到来。等待左小蛮能够找到古沐风。等待她喜悦的笑。
但愿，一切都能如他所愿。
金喵喵看向萤火虫布满的星空，虔诚地祈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