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尽管身患绝症，一次次的化疗让孙中山体力不支，但他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淡水战局的变化。
15日晚上，当他获悉右路军遭到杨坤如部7000人马的反扑和东路洪兆麟4000人的进犯时开始焦躁不安。他一连给杨希闵、刘震寰发了几个电报，催促他俩全速进军惠州，一可趁守敌空虚拿下惠州城，二来为右路军解围。
杨希闵接电文后，问范石山：“右路军守得住淡水吗？”范石山分析说：“很难守住，今杨坤如北面、洪兆麟东面两路人马反扑淡水，立足未稳的右路军被赶出淡水的可能性极大。”“如果陈炯明的部队取得反攻淡水的胜利，则意味着许崇智的右路军又要退回新圩、樟木头一带，甚至还有可能退回东莞？”“是的，总司令，一旦淡水失守，必定退回东莞。”范石山答道。“叶举的部队到了哪里？”“叶举的先头部队从新丰挺进增城，有直扑广州抢占瘦狗岭高地的迹象。”“一旦这样，你在博罗的部队便成为了东征军最前锋的部队，如果你惹怒了叶举，他调头一堵，你则前后受敌。”范石山此刻完全领会杨希闵的意图，赶忙补了一句：“为了慎重起见，我想命令博罗的部队暂停进攻，原地待命。”杨希闵呵呵地一笑，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没想到，2月16日一早，参谋长急匆匆地走来向杨希闵报告：“报告总司令，陈炯明反扑淡水全线失败，洪兆麟的东线退回稔山，杨坤如的部队逃回惠州。”“啊？”这一消息着实让杨希闵大出意外，他忙问：“下一步右路军动向会如何？”“尚不明确，估计要休整。”参谋长回答道。“不，不，右路军极有可能乘胜前进，直扑杨坤如，一举攻下惠州，快拿地图过来。”杨希闵一边摇头一边向参谋长要地图。
杨希闵在地图上看了很久，眼睛始终盯在淡水、惠州两处。他太知道孙中山对惠州的情结了，两年来的东江之战，孙中山每一次都冲着惠州而来，在孙中山的眼里，惠州就是陈炯明，拿下了惠州，便意味着彻底击败了陈炯明。
杨希闵计算到，淡水离惠州只有30余公里，再不能让许崇智、张民达捷足先登了。他杨希闵大老远地从广州赶到博罗，不能看着右路军独吞惠州这块肥肉，打了两年，打来打去，等了两年，等来等去，一杯残羹都没分到。想到这里，杨希闵立即命令博罗守军，务必在17日逼近惠州，隔江布阵，围而不打。他一再嘱咐范石山，一旦右路军进攻惠州的战斗打响且攻城顺利，即可指挥部队渡过东江入城。一旦东征军攻城失利，则指挥部队迅速退回，依托天然屏障隔江对峙，这叫进退自如，两全之策。
孙中山在北京医院接到右路军淡水大捷的电报，非常高兴。他立即叫来何香凝和副官道：“你们快把我扶起来，我要出去走走，太好了，我很高兴。右路军很出色，黄埔学生军很勇敢，苏联顾问很有实战经验，决策英明。”孙中山的一席话，把在场的护理人员都感染了。医生同意他们去医院的花园里走走，并说孙中山先生一段时间来太压抑了，太焦虑了，放松一下对他的身体康复会有好处。
孙中山在副官的搀扶下，在花园的小径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他看着花园里那些五彩缤纷的花朵，和飞来飞去的彩蝴蝶，心情格外的好。他对副官感慨地说：“我几十年为中国的统一事业出生入死，疲于奔命，从成立同盟会到推翻清皇朝，从组织北伐到建立广东国民政府，始终是在摸索一条救国救民的道路。三民主义是我们的宗旨，而三大政纲则是我党实现这一宗旨的有力措施。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是非常正确和不能动摇的。一切国民党人都不能动摇，谁动摇了，谁偏离了这三大政策，国民革命就难以取得胜利。”
孙中山说了许多话，还余兴未尽，他要与廖仲恺通电话。他询问廖仲恺广东的财政情况，还在电话中指示廖仲恺，不管工作有多么忙，都要代表他到东征前线去看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要和胡汉民一齐去慰劳那些为主义而战的战士。他还亲自拟了电报，对东征军的右路军给予通令嘉奖，并表示他个人的亲切问候。他指示许崇智、蒋介石，遇事一定要多和苏联顾问及共产党人商量，不能一意孤行。他说苏联顾问经过十月革命洗礼，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共产党人受到马列主义的教化，是中国的一个精英组织，对国民党有促进和激励的作用，同时要时刻遵守纪律，爱护百姓，关心农民利益与支持农民协会和工人工会工作，只要这三条都做到了，国民革命一定会胜利，东征军一定会胜利。
在孙中山感到心头大快时，陈炯明的部下杨坤如对这次增援淡水吃了败仗却大伤脑筋，他派去的7000部队，损兵折将，剩下了不足4000人退回惠州，丢掉了许多枪支弹药。这些损失还是小事，更主要的是部队的士气大降。他们一听到黄埔教导团和张民达、叶剑英师就胆战心惊，犹如末日已到。
杨坤如龟缩在惠州城里，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不能再去增援人家，他自己都要靠别人增援了。中路军杨希闵一攻占博罗，与惠州城成了一江之隔。右路军如果从淡水打来也就是半天路程。他除了防守，再也腾不出多余的兵力去增援别人了。
杨坤如为防止淡水的东征军进攻惠州，在永湖、三栋、马安一带布置了两个团的兵力，并且封锁了所有通往惠州的路口。在南面，他又派出重兵把守在陈江佛子坳一带，卡断东征军从南面进攻的路口。但他对博罗的杨希闵部倒不是十分在意，一是因为隔着一条宽阔的东江，这天然的屏障为杨坤如增加了千军万马。况且杨坤如早已封锁了东江的船只木排乃至一切能渡江的工具。
除此之外，他也知道杨希闵的军队战斗力不及右路军。那些滇军大多是外省人，地方不熟悉，生活不习惯，又不懂水性，南方对他们来说不是理想的战场。右路军则不同了，杨坤如听说黄埔学生军、建国粤军里面很多是客家人，而且不少是惠阳籍人，他们对惠州的情况熟悉，又能得到当地百姓的帮助，这种部队对他的威胁是非常大的。在这次淡水作战中，他就听说一个叫刘阳的惠州籍人，将他手下的一个连长给策反了，那连长带着黄埔军捣毁了团部，缴获机关枪，那个连长还煽动他的老部下调转枪头打自己的人，还把各团、营的机枪阵地布置火力图交给了东征军，如果不是团长跑得快，也给东征军活捉了。
二
周恩来的政治宣传队在淡水大捷之后，展开了更大的政治宣传攻势。小吕用十六开的大红纸把政治部的《告东江人民书》抄了几十份，张贴在淡水的街口、路口和广场客栈。周恩来要求黄埔教导团的“血花剧社”准备节目，过两天和淡水的农会和市民召开联欢大会。一来慰问打了胜仗的东征军将士，二来进一步扩大宣传，巩固发展淡水的农民协会组织。并派出部队教官帮助农会训练农民军，为下一步挥师东进的进军计划打好基础。
马亮要刘阳找到小吕几个人一起来喝酒庆贺淡水大捷，小吕可没空，他正在忙碌着。他还要马亮讲一段隘口打援的战斗经过给他听。他说政治部有布置节目要用快板的形式在联欢会上演出。马亮抿嘴笑了笑说：“这回打援，我是最轻松的了。你要写就写刘阳和叶大明，他们是敢死队员，又抓俘虏，又摸敌营，快成战斗英雄了。”小吕说：“他们我也要写的，上回我都说过要写一首客家山歌对唱，把蒋先云、刘阳他们的事迹都唱出来，但你马营长也不能例外呀！”
马亮说：“你要我讲，要先请客，就上回的菜，客家菜，太好吃了，叫什么菜名了？”马亮边拍脑袋边思考着，“啊，叫腊肉韭菜酿豆腐，还有萝卜炒腊肉。”小吕笑着说，“真让马营长记住了，你那么喜欢吃客家菜，等打完仗娶个客家姑娘结婚算了，天天都可以吃到客家菜。”马亮笑笑，“本人真有此想法，当客家人女婿可幸福了，客家姑娘勤劳、贤惠、聪明、伶俐，总之有许多优点。”刘阳说：“好，一言为定。到时我给你介绍对象，打下惠州，在东江酒楼给你摆上十围喜酒。”
“现在是什么时候，尽是瞎扯。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下来部队往哪里打？”马亮这一问，把刘阳和小吕给问住了。许久，刘阳说可能要攻打惠州，等一会又说要攻打海丰，小吕干脆说可能两个地方都同时攻。说着说着，有人喊小吕，小吕赶忙起身要走，刘阳一把拉住：“慢点，我们的晚宴你还没落实呢。”马亮说：“我没钱了，这回我是白吃白喝的了。”小吕笑着说：“没问题，今晚请你们吃海鲜，淡水近海，海鲜可多呢！”说完挣脱刘阳的手，一阵小跑地走了。
小吕去政治部领了任务，又跑到高会长家里，要老会长帮忙买点海鲜。说完就掏出一些碎毫给会长说：“不够先给垫上，一会儿再补给你。”高会长说：“别的海鲜没有，螃蟹和带鱼我早准备好了，这些钱你拿去买酒，先忙去吧，晚上叫他们来就是了。”小吕说：“那又要辛苦你了，你出钱出力我们只出张嘴，多不好意思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别客气了，我现在就开始做，晚上早点过来吃，咱们一块喝几杯。”小吕点点头，高高兴兴地走了。
小吕的任务还是为“血花剧社”编写节目，一个是快板，一个是演唱。他从老会长家里安排好晚饭出来之后，又迅速返回宣传队，在宿舍里拿出稿纸，垫在被褥上写了起来。他思索了一阵，想起那天和农会民工给马亮送饭时看到的战斗情景，一幕幕在他的脑际闪现。他似乎又看见马亮挽起袖子，黝黑的脸膛淌着汗珠，破烂的军衣让汗水湿透，皮带扎在腰际上，伏在岩石上指挥作战的情形。他似乎看到马亮那有力的青筋突显的右手把一枚枚手榴弹甩上敌阵，敌人在爆炸声中鬼哭狼嚎的情形……想着想着，一行文字在稿纸上“嚓嚓”地写了下来：
说马亮，唱马亮，马亮是个好榜样。
带领战士打援军，黄昏打到大天亮……
晚上，当小吕带马亮、刘阳、叶大明来到高会长家里时，一脸盆黄澄澄的螃蟹已摆在八仙桌上。桌上摆上碗筷、酒壶，会长一看客人已到，马上又焖带鱼。他对小吕说：“带鱼要即焖即吃，焖好时间一长就有鱼腥味和泥土味。”一会儿一盘香喷喷的焖带鱼就端了上来，五个人坐在长条桌上开始喝酒吃菜。
马亮首先端起酒杯向会长说：“我们要感谢农民协会这次对我们的大力支援，不然东征军打不了胜仗，敬者为先，我喝了。”说完，半小碗的蔗渣酒吞进了马亮的肚子。马亮用手擦了擦嘴，抓起一只螃蟹就往嘴里塞。其他人也把酒干了，都狼吞虎咽地吃起菜来。老会长说：“别急，慢慢吃，我还给你们准备了香芋饭。”说完又从灶间端出一盆香喷喷的香芋焖饭。马亮他们都吃了两大海碗，马亮问老会长是如何做出来的。老会长说：“就用香芋和糯米一起焖，因为时间来不及，如果有时间，将芥菜叶把饭团卷起来，再焖煮加上面酱和调料，就叫菜卷，那也是一道正宗的客家菜，下回我给你们包菜卷。”
接着他们又议论起菜卷的来历。刘阳说是客家人从中原南迁时带来的传统，北方的年节都要包饺子，但南方没有麦面，包不成，便有人想到用豆腐酿进肉馅，权当饺子过年。有的客家先民因为长期漂泊颠簸，居无定所，生活异常艰难，连豆腐也没有，只能用米饭当馅，用菜叶当面皮一包，也权当是年宵的饺子。于是酿豆腐和酿菜卷都成为一种客家美食流传下来，当作是逢年过节和招待贵客的上好菜色。
说着说着，马亮又问起了惠阳农会的情况。老会长一说到农会，眉飞色舞地讲起来。他说：“起先几年，是彭湃在海丰搞起来的。彭湃可不得了啦，他的父亲也是大地主，有千亩良田。彭湃为了组织农民办农会，开始是减租减息，后来干脆就把田契烧了，将土地分给了农民。他父亲骂他是败家子。陈炯明的老家也是海丰人，他当时就说海丰出了一个大傻瓜，没想到这个大傻瓜的农民协会越办越大，对陈炯明的威胁也越来越大。”
“原来海丰的许多田地都是洪兆麟、王作新以及他们部下占有的，一减租减息，就直接减少了他们的收入，触犯了他们自己的利益。陈炯明不干了，开始对彭湃这个大傻瓜进行收买和拉拢，彭湃不理他那一套，继续把农运开展得如火如荼，轰轰烈烈。除了减租减息，减少农民负担以外，还反对统治者的苛捐杂税、拉夫拉役，组织农会武装，对付那些镇压和剥削农民的地方武装。除了海丰、陆丰搞起了农民协会，彭湃又到紫金、五华、兴宁、惠阳的百丘田、高潭、稔山等地发动，去年又来到淡水，就住在我家里，把淡水的农民协会组织起来，后来又叫李劳工来了一趟，支持我们创办农民军，与地主武装开展斗争。彭湃叫我们要团结一致，要支持东征军，要消灭陈炯明，要拥护广州国民政府，我觉得彭湃讲得在理，就组织农民干了起来，现在不单淡水，惠州博罗那边也有了农民协会。”
马亮问会长：“如今惠阳淡水的农民协会有多少会员？”老会长说：“有千把人吧。除了淡水以外，永湖也有农民协会组织。”刘阳说：“如果我们的部队所到之处都有健全的农会组织，我们的工作就好做了。”小吕也抢着说：“那当然！我们来到淡水，还没怎么宣传发动，农会就自发组织民工帮部队送饭送菜，抢救伤员，带路购物，甚至那天打援军的时候，农会还组织了二三百个农民军，带着火铳、长标要求参加战斗。后指挥部考虑到农民兄弟的安全，不同意他们上战场，改在淡水城内外维持治安，站岗放哨。”马亮说：“是呀，共产党人就是聪明，彭湃我认识，就是交往不多，等战事结束，我真要去专程拜访他，向他讨教很多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我们的参谋长叶剑英就与彭湃的关系很密切，让叶参谋长敬重的人，一定是了不起的高人。”说着聊着，不觉又将话题转到了小吕身上。
刘阳问：“小吕你的联欢晚会准备得咋样？”小吕答：“工作吃饭两不误，早有招了。”说完就拿起桌上的海碗，用筷子打着碗沿，叮当当，叮当当，口里又念着的的哒，的的哒，然后就说起了他的自编快板：
说马亮，唱马亮，马亮就是不一样。
带兵打仗不怕死，行军走路扛机枪。
的的哒，的的哒，小吕说得来劲，站了起来，摇头晃脑，还准备继续往下说，早惹得众人笑得前仰后翻。小吕打住碗沿：“怎么，我说得不好？你们笑什么？”刘阳、叶大明异口同声地说：“好！好！是要把我们马营长夸一夸，但你别忘了我们的农会长。”小吕一笑，随即又敲起了碗沿，的的哒，的的哒地随口说唱起来：
对对对，
农会长，农会长，
组织民工送热汤。
抬着门板救伤员，
扛着炮弹上战场。
帮助攻城找家具，
绑扎木梯翻城墙，
腊肉、豆腐、大螃蟹，
芋头焖饭分外香，分外香。
吃得我们不知饱，
口水流出三尺长，三尺长。
众人包括小吕皆哈哈地大笑起来，大家好一会儿才止住笑，都说小吕的嘴已经磨滑了，满腹诗书，出口成章。
马亮许久才停住笑，一本正经地问：“小吕，你不是说写首客家山歌，教我们对唱吗，歌词写出来了？”小吕说：“写出来了，后天晚上联欢会上公演，我们一齐上去？”马亮连忙摆摆手：“不，不，我一句也不会，别出我的洋相。我想听听，也想学两句，打下惠州我再上台和你一起演出。”“好！”小吕接着说，“我现在就教你。”说完便唱了起来。
男：客家妹仔爱唱歌，歌喉一开穿山坡。
阿哥耕田妹织布，阿哥唱来妹来和。
女：哥想耕田没得耕，妹想织布没绫罗。
田园荒芜贼当道，哥当壮丁妹投河。
男：哥逃壮丁奔黄埔，妹无米炊摸田螺。
哥去东征杀逆贼，妹为阿哥打生锅。
女：有妹嘱咐哥放心，哥举钢枪射妖魔。
待到东江阴霾散，妹陪阿哥回博罗……
到了最后那一段，马亮跟着小吕唱了起来，唱着唱着，老会长、叶大明、刘阳都唱了起来，粗犷的歌声有些沙哑，但中气充足，从那低矮的瓦屋钻出，在宁静的山村飘散，传得很远很远。
唱毕，他们都“啪啪”地鼓起掌来。马亮想，客家山歌以它特有的韵律，唱出了人们的心声，歌词通俗易懂，押韵易记，又简朴纯真，很容易感染人。马亮最后说了句：“小吕，你还是把最后那句改一改，因为消灭了陈炯明，统一了广东，我们还要北伐，孙总理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不能回博罗啊。”大家笑了笑，刘阳说：“回去看看阿妹，亲热一下，马上归队，总该可以吧，营长？”马亮说：“那也是，你这一说，我都有些想家了，可惜我的家远在湖南浏阳啊。”小吕笑着说：“那改成‘待到东江阴霾散，哥带妹回浏阳河’好不好？”众人都说好，并说一定要帮马亮找一位客家姑娘，打败陈炯明就结婚，带着妻子回湖南老家探亲，再归来北伐。说着笑着，战友们都被歌词的意境引入了美好的憧憬之中。
三
杨希闵命滇军范石山率部攻下博罗后，一直没见右路军进攻惠州的迹象，便命令部下前往淡水打探情况。一直到2月24日，杨希闵才获知右路军决定绕过惠州，向东挺进海丰。
具体进攻路线是张民达师、许济旅进军三多祝，蒋介石率教导团从平山、稔山挺进海丰，陈铭枢旅从东莞推进常平，欧阳驹旅接管淡水驻防，而广州的吴铁城警卫旅分派部分人力进驻莞城。“你要放弃博罗，回师广州。”杨希闵对范石山说。“我明白，因为右路军不攻惠州，改攻海丰了，只是全师离惠，怕遭孙中山、廖仲恺责成。”范石山担心地说。“就说为防唐继尧乘虚入侵广州，必须派部队回府驻防，这是十足的理由，你尽管照办，孙中山那头我来应付。”杨希闵毫不犹豫地回答。
就这样，待范石山的大部队一撤走，杨坤如即派兵跟进，博罗城又回到陈炯明的手里。
而刘震寰的桂军始终按兵不动，一看到杨希闵运兵前行，进攻博罗，他也看出了杨希闵想分惠州这块肥肉的企图，赶忙调动部队日夜兼程向惠州进发。当他发现右路军不打惠州后，杨希闵放弃了博罗，他也随即叫部队停止前进，在惠州城南面的下马庄、斜下一带驻扎下来，继续等待观望。
刘震寰对杨希闵心存芥蒂，由来已久，积怨颇深。就在东征军出师前，因为番摊赌税的争执斗殴，刘震寰一直伺机报复，东征出兵初期，刘震寰派出亲信秘密前去云南与唐继尧达成一项协议，刘震寰想借唐继尧的部队消灭杨希闵。因为在广州的几路客军当中，势力最大的就数杨希闵。湘军是无法与刘震寰争坐第一把交椅的，但杨希闵绝对不会让刘震寰坐上，这是杨、刘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勾结滇军唐继尧入侵广东，既可以削弱杨希闵的力量，又可以制约孙中山的革命军，可谓一箭双雕，两全之策。
杨希闵闻知刘震寰竟想勾结唐继尧来暗中对付他时，恨得咬牙切齿，大骂刘震寰祖宗八代。你刘震寰无非想把我杨希闵逐出广州，独霸粤省，成为新的广东王。想到这些，杨希闵更是火冒三丈，欲置刘贼死地而后快。他对副官耳语了一番，布置副官去执行一项秘密的任务，他要让刘震寰尝尝被暗算的感觉。
杨希闵的阴谋很简单，他想借广州商团的力量打击一下刘震寰。因为他对广州商团曾有过帮助，那就是十车军火的事。虽然是六四分成，留了六车，给了伍仁四车。如果当时杨希闵不考虑留条后路，他一车不给陈炯明广州商团也毫无办法。他觉得陈炯明和广州商团都欠着他一个大人情。
副官派人特地找到伍仁，如此这般地客套了一番，说杨司令与陈会长多年来交往甚笃，滇军来穗几年都得到了广州商团的帮助和关照，知道商团兄弟上回广州举事时损失了一批枪弹，特再无偿资助他们一批，战乱时期补充力量壮大队伍，更好地保护广州商人利益。
伍仁听后大喜过望，对滇军来人千恩万谢。伍仁得到了这批军火之后，底气又立即壮了起来。上回与张大头在广州人力车工会门口的那场虚惊，让他好长一段时间噩梦不断，昼伏夜出。除了小打小闹的行动以外，一直没有寻找到重大的暴动突破口。这一回有了充足的武器弹药，他又可组织几百名武装分子大干一场。
滇军的副官还告诉伍仁一个秘密，说桂军刘震寰有一个军火仓库，就设在广州城郊的一座破工厂里，只有一个连的兵力把守，副官说：“如果兄弟有胆量把这个仓库劫了，可真是发达了，里面的物资足以武装一个军啊。”
伍仁听后心里痒痒的，立即把情况向陈会长报告，陈会长又把电话打到陈炯明处。陈炯明觉得蹊跷，杨希闵怎么突然帮商团打起刘震寰的主意来了？陈炯明思索良久拿不定主意，只好叫陈会长先稳住对方，容他再静静地想一想。
陈炯明想了一天，终于摸透了杨希闵这个老狐狸的借刀杀人诡计。他也恨不得叫广州商团干掉刘震寰的军火库，因为刘震寰的先头部队已到达惠州南边一带，甚至连惠州城对面的制高点飞鹅岭都让桂军给占领了，只不过还没有发起进攻，但这始终是对惠州城的一种巨大威胁。
转而一想，陈炯明觉得不能太便宜了杨希闵，他一想起当初那十车军火的事心里就来气，今天何不乘机也狠狠地敲诈他杨希闵一笔？陈炯明把自己的计划设想与陈廉伯通了电话，陈廉伯心领神会，立即找来伍仁，面授机宜，也来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
伍仁找到杨希闵的副官，说出了自己的苦衷。他说：“副官，我派人侦察了一下，桂军的军火库防守部队不是一个连，而是一个营，凭我这几条破枪，不是以卵击石吗？”副官说：“伍仁先生太胆小了吧，对方无心，你是蓄意，攻其不备，何惧一个营呢？再说你的枪械现今足够有一个团的装备了吧？”伍仁说：“难啊。我伍仁吃过亏了，再也败不起啊，万一失手，我的身家都败光了，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说完就告辞了。
副官心里很窝火，觉得伍仁这小子耍了他，事没干成，反而白送了枪械，说是无偿提供又不好反悔，左思右想不得方法，只好向杨希闵报告。杨希闵一听就听出弦外之音来了，他说：“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啊，你就把原来扣下的枪弹全还给他，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干掉军火库，这叫合作做生意，我们出枪弹，他们出人力，劫得军火七三分成，他们大头，我们小头。”
副官又上门找到了伍仁。当副官说出把扣下的枪弹全还给伍仁时，他心想这回伍仁一定会爽快答应下来。没想到伍仁笑了笑，没表态，许久才说：“太冒险了，划不来啊。刘震寰的军火库一失事，那还不捅了马蜂窝，他附近的部队多着呢，广州又不是我伍仁的天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这回轮到杨希闵摔茶壶了，他的面都让陈炯明给气青了。如果范石山的部队还在博罗，他真想用大炮往惠州狠狠地打一通，哪怕是隔江吊炮也可泄泄心头之恨。
但气归气，恨归恨，相比唐继尧和刘震寰，陈炯明和陈廉伯要的只是他的钱和物，而前者则想要他的命。经过讨价还价，杨希闵除了上回扣除的六车弹药，还多给了300条步枪、5挺轻机枪、5五部汽车、2挺重机枪和几万发子弹，真正让伍仁狠狠地敲了一竹杠。杨希闵气得心里隐隐作痛，破口大骂：“陈炯明、陈廉伯逆贼！你们都统统地早早死去！”
四
广州郊外一处浓密的荔枝林里，有一座普通的民居，伍仁把这里临时辟作了指挥部。
经过认真侦察，伍仁得知军火库坐落在广州西边城郊的一个工厂里，四边有围墙、铁丝网，有一个营的兵力驻守在里边。这个军火库主要贮存着一些比较笨重的军用物资，比如炮弹、汽车轮胎、手榴弹、油料和爆破器材等。因为刘震寰的部队进驻广州以后并没有打什么大仗，故军火库也没有多少进出车辆，看守的士兵时间一长见没有什么动静，便放松了警惕。
伍仁知道滇军的目的是炸毁军火库，其实那些军用物资对伍仁也没多大作用，搬又搬不动，用也用不上，还不如一举炸毁省事。炸毁了刘震寰的广州军火仓库，一则可为惠州杨坤如守军解围，二则得到了滇军的武器弹药和奖赏，这是陈廉伯会长举双手赞成的两全之策。
伍仁计划使用滇军的五部汽车，五部车都放置烈性炸药和定时炸弹，隐藏在汽车的底梁的工字架上。每部车都坐满化装成桂军的士兵，一旦将车辆开进军火库内，即可撤出，然后引爆炸弹，引发油库和炸药库连锁爆炸。
一天中午，五辆汽车鱼贯出现在去军火库的公路上，一到军火库门口，门岗卫兵站在栏杆前要求检查，伍仁说：“我们是惠州派来拉用军火的。”士兵问：“司令部提单。”伍仁说：“有，在此。”这时在军火库门岗值勤的只有两个班的兵力，其他守军都住在军火库两边的营房里。
正是中午时分，桂军的大部分守军都在午休，这是伍仁刻意选好的下手时机。士兵看过伍仁的提单，即吊起栏杆，又打开铁门放车队进来。进门之前，值勤哨兵要求车里除一个司机外，其他随员全部下车，而且连司机的枪支、火柴都得留在门岗处，守护倒是很严密的。伍仁说：“士兵要搬运啊。”值勤的说：“搬运也不能随车进去，要把枪械、易燃、易爆物品全部放下，才能入内。”伍仁说：“明白了，兄弟们快下车。”
车上的人纷纷逃了下来，伍仁对司机一扬手，五部车慢慢地开了进去。里面值勤的守军又根据提货物资，指挥这车停这里，那车停那边，大约又忙了十多分钟，伍仁见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司机也停好车站在车旁，用帽子扇着风乘凉。
伍仁看时机成熟，抽出手枪“砰”的一声向门岗射击，其他人也一齐向仓库守军开火。司机们启动引爆装置，飞速撤了出来，只几十秒钟时间，便撤出了军火库的大门。刚到门口，正好与营房赶来的守军打了起来。伍仁边打边退，商团军死了好几个人，这时军火库内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一声爆炸，接着“轰隆轰隆”一声声连锁地炸开了。
冲天的火光腾空而起，把整个军火仓库烧成了一片火海，仓库守军大惊失色，一边拉响警报，一边与商团军作战，整个库区乱作一团。伍仁飞快地冲出包围，爬上事先安排接应他们的汽车，一溜烟地跑了出来。没有及时逃上汽车的商团军有的被击毙，有的慌不择路向两边的树林和民房钻去。
刘震寰接到军火库被炸的消息，第一反应是以为陈炯明为防止他进攻惠州，指令广州商团干的调虎离山之计。后来到了现场，看到军火库烧毁的汽车残骸是滇军的车辆，他才知道是杨希闵从中作梗。看到军火库的物资烧成一堆灰烬，刘震寰气得躺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这个军火库的物资可是他多年来省吃俭用，打家劫舍积攒下来的家底，如今却付之一炬，化为灰烬。刘震寰钻心般地作痛，就像是软肋的地方让人插了一刀子，而且刀尖还在里面旋了一会才拔出来一样。
刘震寰骂杨希闵：“姓杨的，我操你祖宗八代！这种缺德事你怎么干得出来？”他又骂陈炯明：“陈炯明，你不得好死啊，你恩将仇报啊，我刘震寰要打你，在飞鹅岭一阵炮轰就可以摧毁你百花洲的老巢！”他一气之下真想让惠州守军向惠州城猛开一阵炮，炸他一个稀巴烂解解气。但一想到广州大业，还是记住了古人的那句古训：“小不忍则乱大谋。”思虑再三，一忍再忍，硬是把打掉的牙齿带着血块往肚子里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