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淡水城内的大广场上，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在前面席地而坐的是建国粤军和黄埔教导团的士兵，坐在两边的是惠阳淡水的农会会员和近千名群众。广场的正前方，有一个土戏台，戏台的上方挂着一条横幅大标语，上书“庆祝东征军淡水大捷军民联欢晚会”，红布白字，格外显眼。马亮坐在舞台前边的右侧，刘阳、蒋先云、叶大明坐在舞台前边的左侧，中间隔开一条一米宽的人行道，方便观众演员进出。
晚上七点钟，晚会开始。首先是周恩来在台上宣读《告东江人民书》。周恩来说话声情并茂，抑扬顿挫，极具感染力。周恩来的《告东江人民书》一宣读完毕，接着就由蒋介石宣读孙中山对右路军东征克敌的嘉奖令，还有右路军指挥部对优秀战士的通报表扬。马亮、蒋先云、刘阳、叶大明都榜上有名。台下掌声如潮，气氛热烈。
大家最喜欢的联欢晚会演出，终于在期盼中开幕了。先是小吕指挥战地宣传队与当地农会干部一起大合唱，小吕站出队列向大家鞠了一躬，再背对着观众，站在指挥台上，音乐响起来了，雄浑的乐章让小吕热血澎湃，激情四溢，他把右手向上一扬，左手一挥，合唱队跟着小吕的拍子唱开了腔：
怒潮彭湃
党旗飞舞
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
纪律莫放松
预备做奋斗的先锋
打条血路
引导被压迫民众……
黄埔军校校歌之后，小吕又指挥大家合唱了彭湃作词的《田仔骂田公》：
咚！咚！咚！
田仔骂田公
田仔耕田耕到死
田公着厝食白米……
咚！咚！咚！
田仔拍田公
田公吾知死
田仔团结起
团结起来闹革命
革命起来分田地……
唱毕就推出了小吕与另一女子演出的快板节目，当那个漂亮的女演员唱到马亮这一段时，马亮的面腾地红到了耳根，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台上的女宣传员扭着轻盈台步，款款地与小吕兜着圈子亮相。一阵竹板声后，女的又对着观众说起了快板：“夸马亮，赞马亮，革命军人不一样。舍生忘死为东征，敢把热血洒疆场。”女宣传队员说得很投入，大眼睛扑闪扑闪地非常传神，好像她早就认识马亮，而且是专门有板有眼地念给马亮一个人听的一样。
刘阳、叶大明故意对着台上又对着马亮拼命地拍起掌来。马亮身边的战士也欢呼着，有的干脆模仿着刚才那女宣传员的客家腔唱：“说马亮，唱马亮，革命军人不一样……”
落幕之后，下一个节目还是小吕和那位姑娘对唱客家山歌。只是姑娘换下了宽大的军装，打扮成一个典型的客家村姑，下身穿着浅蓝色长裤，卷起的裤脚刚及小腿，脚上穿着一双黑布的便鞋，上身穿一件碎花浅色格子襟衫，袖口卷起，露出白嫩的手臂。她长得腰身苗条，刚才因为肥大的军装掩住了她的身材曲线，一穿回这种便装，倒把她的前胸后臀都明显地勾勒出来，显得特别青春活力。
姑娘没有直接出场，而是在舞台的一侧一摇三摆地迈动碎步。音乐伴奏缓缓而起，她一会儿又用手遮住刺眼的太阳向远处眺望，扮作寻找剧情中的情郎状。舞台的这一边则是小吕作出呼应的动作，随着姑娘一声长长的呼唤，“喂呦——喂哟——”似乎山谷回音，峰峦振荡。然后是小吕叠步跃出，左手叉腰、右手牵着姑娘的左手，疾步向前，旋即又退后几步往舞台两边各自散开，接着就飘来了姑娘银铃般的嗓音，一首具有浓郁客家风情的山歌回荡在舞台的上空，令马亮他们沉醉其中。
歌词显然是再经过小吕的修改，比上回吃饭时唱得更押韵动听。歌词的大意是说一对东江青年男女，为反抗陈炯明的压迫，男的参加东征军，女的则在家里艰难地维持生计，思念亲人成了姑娘唯一的精神支柱。当姑娘唱着：“想哥想得妹失眠，抱着枕头泪泠泠，但愿哥哥凯旋归，从此东江享太平，妹想随哥杀贼去，早日消灭陈炯明。”姑娘唱到这里，异常深情，一双水汪汪的泪眼含情脉脉，她伸出纤纤的玉手，指着观众，也指着马亮，似乎充满着一种期待和渴求，让马亮更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陷入了绵绵的遐想中，他总觉得这个姑娘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叶大明却侧着脑袋，向马亮这边看过来，看到马亮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故意喊了声马亮，又对着他扮了个鬼脸。
二
演出结束后，战士们异常兴奋。刘阳、叶大明把马亮围住，问：“那姑娘长得靓不靓，唱得好不好？”马亮不知如何回答。刘阳则学唱小吕的娘娘腔：“妹耕深田东山坡，哥擎钢枪驱妖魔，待到东江阴霾散，哥带妹回浏阳河。”马亮抓住刘阳问：“你又把歌词改了？人家唱哥带阿妹回博罗。”刘阳调皮地说：“不回博罗了，干脆回湖南老家，那客家妹仔一晚都对着你唱，看中你了。”马亮说：“你真会胡说八道，她怎么会看中我？”刘阳做了一个鬼脸，“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小吕早就把你出卖了，你不是要我们给你介绍对象吗？这位唱歌的姑娘就是正宗的客家妹。”
叶大明也笑着说：“看来马营长又要破费了，我们客家人有句俗语叫做‘做媒成不成，烧酒来三瓶’，你看什么时候请我们撮一顿？”马亮笑着说：“你们少打我的主意，我再也不请你们了。”
“马营长，请我吗？”一声清脆的叫声让马亮扬起了头，扭头一看竟是和小吕唱歌的那位姑娘。马亮立即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下子红到了脖子和耳根，马亮浑身不自在，欲说又止，窘迫慌乱中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只好把脸低了下去。“营长真害羞”，姑娘接着说，“在敌人面前如此勇敢，怎么见到我就怕了呢？难道我比叶举、洪兆麟还要厉害？”姑娘说完甜甜地笑了起来。
小吕赶忙出来圆场作介绍：“马营长，这是王霞，东征军宣传队的台柱。”又指着马亮对王霞说：“这是马营长，马亮，东征军的战斗英雄！”王霞说：“早认识了，只是马营长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我了。”马亮说：“早认识了？在哪？”王霞笑了笑：“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说完歪头看着马亮。这一下马亮更加窘迫了，他的确是见过王霞的，但就是想不起来。王霞看马亮急得面红耳赤，莞尔一笑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广州，我们‘血花剧社’去你的营部慰问演出过。第二次是在东莞，庆功大会上我还上台给你戴个红花哩。”马亮一下恍然大悟，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也难怪我，女大十八变，你是长高了，长靓了嘛。”王霞抿嘴一笑：“马营长真会开玩笑，我们才多长时间没见？还长高了？长靓了？嘻嘻。”
刘阳见状赶紧插了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快半年了，你说有多少个秋？”叶大明来了劲：“慢，慢，让我来算算，一日三秋，一个月90个秋，半年嘛，6个月540个秋，马营长呀，你和王霞500多年没见面了呀！”叶大明边说边掰着手指头，在马亮面前晃来晃去。马亮一把用力揪住叶大明的手指：“你少啰嗦。”叶大明“哎哟”一声喊痛，嚷着抽回了被马亮抓痛的手。王霞却轻轻地握住了马亮的手说：“我们说正经事，小吕说你会唱客家的歌，而且嗓音特好，中气十足，打下惠州我与你同台对唱，我是专程来和你商量这件事的。”
马亮慌了手脚：“小吕那小子胡说八道，我是闹着玩的，我根本不会唱歌，更不会唱客家的歌，你别信他们胡扯。”王霞却不依不饶：“不会就学嘛，又不耽误你打仗，歌词背熟就行，客家山歌都一个调门，简单得很，有时间我们再抽空练练，多大的事儿？”说完便把一叠歌词塞到马亮的手上。
马亮还想推让，王霞一转身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对马亮说：“你可要记住，背熟歌词，打下惠州我们要一起上台的，到时候你别卡了壳。”马亮怔在那儿发呆，倒是刘阳、叶大明、小吕他们“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马亮握起拳头，对他们没好气地说：“都是你们这班家伙搞的鬼，尽给我添乱出难题，我揍死你们。”说完挥起了拳头，刘阳他们笑着一哄而散，夺路而逃，田野上留下了一片欢快的笑声。
三
海丰城洪兆麟作战指挥部，一参谋匆匆进来报告：“司令，据可靠情报，东征军白芒花会议之后，决定绕过惠州，继续东进。”“你估计东征军会如何东进？”洪兆麟问了句。“东征军已分兵两路，一路往三多祝，一路往稔山。”参谋随即答道。洪兆麟听后不由得说了句：“果然不出我所料，要进攻海丰、陆丰，三多祝和稔山都是必经之路。”洪兆麟顿了一下，突然握拳擂向桌面，“那么就在牛皮嶂和华山两处布下重兵伏击他们！”接着洪兆麟要参谋长发布命令，把三多祝、平山、稔山作为一线防御，三个据点相互连动，相互接应，以此来挡住东征军，保卫海丰城。
洪兆麟心里清楚，如果让东征军越过第一道防线占领海丰，再与彭湃的农民协会联合起来，那就真的更加难以对付。为了破坏东征军东进海丰的计划，洪兆麟还指示地方武装对当地的农会进行打击查封，逮捕农民协会的一些积极分子，收缴农民军的枪支，限制他们的活动，并贴出布告，不准农会组织与东征军有任何联系，如有农会敢于抗令，当通匪罪予以严惩。一时间惠东、海丰、陆丰一带的农会遭到严重的破坏，到处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
惠阳农会为了帮助东征军打胜仗，高会长特地选派了几位非常熟悉地形的山民带路。马亮出发前特去向高会长辞行，高会长一再叮嘱他，三多祝的地势比较复杂，而且是洪兆麟多年来一直把守的重要据点，前几年还修筑了许多永久性工事，碉堡、壕沟、炮台一应俱全。
高会长还写了一张纸条叫一个农会会员带上，他叮嘱那会员到了三多祝，要带马营长找一位姓陈的农会干部，并介绍说陈大哥是农会的一名骨干，对革命很忠诚，彭湃路过都去他那儿落脚，与高会长也是多年的朋友，很熟悉三多祝的情况，一定可以帮助东征军。
马亮紧紧握住老会长的手，一再表示感谢。他说等打完仗一定与刘阳、小吕他们再回来淡水看望他，并与老会长一起包菜卷、喝烧酒、唱山歌，高会长高兴地点点头。
马亮的部队当天离开淡水，紧急开往三多祝，一进入惠东境内已全是丘陵山区。这里的山不高，也不险峻，就是小山坡一个连一个地叠在一起。翻过一座山坡，又是一条坑沟，坑沟里有水田。沿着田埂走过对面的山坡又开始上埂，翻过山坳之后，又是同样的水田和田埂。
大约翻过了六七座这样的山坡后，前边出现了一个村落。村落不大，歪歪斜斜的瓦房就沿着山边坐落下去。靠近村口的地方，还有一座三幢二横的客家民居，两横有角楼，门前有禾坪，禾坪外是一堵半人高的围墙，围墙外是一口半月形的水塘。禾坪的门口还竖立着几根麻石凿成的条石，像是一种柱子，又像是什么装饰性的建筑标志。
马亮问随行的农会同志：“这该是一户殷实的人家吧？在这样偏僻的山坑造一座如此规模的房子，一定要耗费不少钱财呀。”向导说：“是一户较大的富户，有近百亩土地，在三多祝镇还开有商铺，在我们这一带算是有钱的了，那个角楼是用石灰黏土垒成的，非常坚固，那角楼上的小圆洞是枪眼，防贼匪用的。”
马亮接着问：“那禾坪上的石柱子是干吗的呢？”老乡说：“那叫石笔，是客家人出了读书人的一种象征和荣耀。客家人崇尚读书，有‘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的祖训，因此一旦族中或屋中有人考中秀才或中了举人，便在门前立一石柱以示纪念和鞭策。”
马亮再认真地看了一眼石柱问：“那里竖立着三根，是不是说明这屋已出了三个秀才或举人了呢？”老乡说：“是的，一个石柱就代表一位，但区别秀才和举人的石笔有讲究，这屋子是出了两个举人和一个秀才。”
马亮在大屋的禾坪门口休息，老乡持着老会长的纸条找人去了。在这当儿，马亮认真细看，果然发现秀才和举人的石笔不同，接着他又认真地打量起这座房子的外观来，他觉得客家人的建筑很有特色，除了他看过的大围龙屋之外，这种三幢二横，或二幢二横加角楼的建筑更具实用和防御价值。
特别是那两个角楼，每个角都留有孔洞，那孔洞并不是用砖砌成，而是整块的石头凿成或圆或方的镶嵌在墙角，既美观又实用，而且那些孔洞也形状各异，有圆形的，方形的，长方形的，三角形的，葫芦形的，更令人叫绝的是角楼顶的屋檐上用青砖的一角砌成檐口，一级级地往前伸，很像古塔上的象牙，到了最上面的那一层，才将瓦口与檐牙连成一块。瓦口一律做成扇形，大小尺寸刚好与砖角的墙牙对称，十分美观耐看。而屋顶上又有些用石头雕成的小狮、小狗等装饰品。乍一看，真以为是几只猫蹲在瓦面上等候老鼠的出没。
马亮觉得客家人的建筑文化积淀很深厚。因为他们在历次的迁徙途中不断吸取各民系、各地方的生活经验，又能在秉承自己的传统上进行完善和改造，使建筑本身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传承。都说一方水土育一方人，那客家人四处漂泊，到处的水土都不同，但客家人为什么都那么聪明、勤劳、大方，还有美丽？
马亮突然想起了王霞，想到了王霞那扑扑闪闪的眼神，那修长苗条而不失丰满的腰身，还有那落落大方、风风火火的工作热情，他还憧憬和她一起唱歌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他们站在台上，像一对客家人的情侣吗？一想到这里，马亮的面突然热了起来，他心里骂自己，战争环境，怎么会如此胡思乱想？如今前路不明，正找人带路，自己作为一个先头部队的官长，责任重大。三多祝的一仗关系到进攻海丰的成败，关系到后面一个师的生命安危，他马上站了起来，整整军装，提醒自己以后不再开小差，不能再想王霞，一门心思打仗。
四
田间小路上走来了两个农民，走在前面的是带路的向导，后边的农民卷着裤脚，肩上还扛着一架铁耙，显然是从田间劳作回来。
马亮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迎上去，向导介绍说：“这位就是陈大哥。”陈大哥把铁耙往田边一放，走上前与马亮握手。“前边封路了，洪兆麟的军队整整过了一天一夜，一定有埋伏。”“是的，我们正因为掌握了敌人在此据险设伏，才特地要找你来商量如何绕道过去，打进海丰。”“无路可绕，除非折回头改走稔山。”
陈大哥果然对这一带的情况非常熟悉。他给马亮画了一张简单地图，对着地图说：“再翻过两个丘陵山坡，那个地方就叫做破崩岗，过了破崩岗后，那片大山叫猪兜岭，猪兜岭最高的那座山峰就叫牛皮嶂，那里都有敌人把守。”陈大哥还怕马亮不清楚，接着说，“破崩岗一过都有敌人的工事炮台，我干脆带你到实地摸情况去。”
马亮跟着陈大哥翻过两座山，陈大哥往前面一指说：“破崩岗到了，那就是。”马亮一看前面，果然很多崩岗。原来这一带山坡都是碎石红壤，不长草木，故容易水土流失，一到山洪暴发冲毁崩塌，便留下千沟万壑，故叫破崩岗。正因为破崩岗一带没有树木遮挡，视线良好，故洪兆麟选择在此设置了炮兵阵地，上面建有炮台、弹药库和兵站，长年派兵把守，这一炮台也成了过往三多祝的瞭望哨。
一过破崩岗，陈大哥又对马亮说：“岭后边的那片大山就叫猪兜岭，那里也有敌人把守。在猪兜岭有座最高山峰叫牛皮嶂，有1000多米高，洪兆麟在那里也布防了一批兵力。”
马亮把侦察到的详细情况向张民达师长报告。张民达看着那张简易的敌人兵力布置图，久久没有说话。他用铅笔指着叫牛皮嶂的山峰问：“这里有敌人的炮兵吗？”“有敌人临时设置的炮兵阵地。”马亮回答。叶剑英参谋长也蹲下身来，对张民达和马亮说：“敌人等我们进口袋了，看来我们只有智取，不能强攻啊。”“对，对，智取。”张民达连连地点头赞许着。
张民达命令马亮，入夜以后带一营人在当地农会向导的带领下，秘密摸到牛皮嶂山脚，深夜时分再爬到山上的制高点潜伏下来。在偷袭战斗打响之前，千万不能暴露目标，不要打草惊蛇。至翌日清晨，待正面阵地作好进攻准备时，看指挥部信号总攻，出敌不意，突然从山上往山下发起进攻，正面部队则在山脚布好防线，两路夹击，消灭敌人。
马亮接受任务以后，立即回到营部布置工作去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马亮的部队悄悄地出发了。几百人的队伍，除了刷刷的脚步声和偶尔发出的弹夹碰撞声，没有其他声音。
牛皮嶂果然名不虚传，从山脚的两边往山腰的坡度还不是很陡，到了海拔400米左右，除了山峰的前面上山较为平坦外，其他两侧都十分陡峭崎岖，有的地方岩石突兀，古木参天，野藤乔灌搭起一个篷，一旦滚下一块石头，竟要很长时间才能听到掉落涧底的声音，说明这些都是深渊。
陈大哥给战士们做示范，面贴石崖，两手抓石，慢慢攀爬。万一石头松动，滚落下来，千万不能惊慌，就贴着石块让他滑。滑不了多远，由于身体的阻力就会缓下来，这时再抓住树根、草丛或石块，再重新攀爬。
半夜时分，突然刮起了风，马亮他们这时还在牛皮嶂的半山腰侧。陈大哥对马亮说：“可能老天要下雨了。”马亮答：“下雨不怕，一刮风我们还可以加快行军速度，因为敌人听不见响动。”陈大哥想了想说：“那也是，但下雨路滑就比较危险了。”
刮了一阵风之后，老天果然飘飘洒洒地下起牛毛小雨来。雨打湿了战士们的头发和衣服，让深夜的风一吹，战士们浑身打战。有的战士感到冷，牙齿都在咯咯地响。还有的因为受凉感冒，老是打喷嚏。为避免暴露目标，喷嚏都是蹲在地上用衣服包着鼻子打的。到了下半夜，雨停了，马亮他们按计划进入了原定的地点，敌人丝毫没有发现在他们的背后已经潜伏着数百名东征军战士。
天刚蒙蒙亮，马亮从潜伏的阵地上隐约地看见敌阵的帐篷和走动的人影，待至拂晓，雾气渐渐散去，敌阵上的山炮和打着哈欠伸懒腰的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了。战士们一夜没有合眼，爬了半夜的山路，又在树丛里蹲了几个小时，都已经非常疲倦劳累。那些军装湿了干，干了湿，溅上加进泥巴草汁全部成迷彩服了。
马亮命令战士们，千万不能出现按捺不住的焦躁情绪，一夜都等了，不能因为这个时辰而误了大事。天完全亮了，敌人开始烧饭，原来离马亮他们最近的竟是敌人的指挥所和山炮阵地。顺着山的坡度往下，敌人分成几层。守军大多是在最下一层的山窝里。
马亮考虑了一下，如果再接近敌人，离敌100米的地方突然发起袭击，夺得敌人的炮兵阵地，再用机枪往下扫射，敌人只能往山下逃，这时师部的主力再夹攻过来，一定事半功倍。一旦打掉了敌人的炮兵阵地，对东征军进攻的杀伤力也减弱了。马亮目测了一下距离，现距敌阵约300米左右，如果全部人马都往下靠拢，必定惊动敌人，为慎重起见，马亮组织了一个30人的小分队，配二挺轻机枪，并要求战士们把手榴弹分成四个一捆，专门用来炸毁敌人的大炮。
马亮亲自带着小分队，沿着岩石和草丛慢慢向敌阵靠近，不一会就摸到了预定的地点。
敌人的阵地上，一阵炊烟过后，便“叮叮当当”地响起了铜盆碗筷的碰击声。炮兵阵地的敌兵也开始早饭了。张民达师长在炊烟升起的那一刻，一直弓着腰站在三脚架的望远镜前，观察敌人的动静。他要选准敌人开饭的时间发起总攻。他计算过，吃饭的时候发动进攻，起码使敌人减员一半。这对马亮的突袭和师部主力的进攻都相当有利。当张民达看见敌人都在围着灶锅盛饭分菜的时候，一声令下，炮弹射向了崩岗岭炮兵阵地，也打向了敌人的牛皮嶂高地。师部主力乘着猛烈的炮火掩护，一下跃过了破崩岗前边的开阔地，直逼牛皮嶂的山脚下。
马亮一看到总攻信号，立即命令出击。潜伏的士兵一跃而起，飞奔而下，靠近敌炮阵地的小分队，机枪“哒哒哒”地扫射起来。手榴弹一颗颗甩出去在敌阵上炸开了花。敌人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就丢下了阵地往山下跑。战士们把四个一捆的手榴弹塞进炮架，轰的一声把山炮炸成了一堆废铁。
山下的张民达主力杀声震天，封住了山下的出口。敌人又向两侧奔逃，马亮的部队恰好居高临下，用猛烈扫射封住山口，逼得敌人往山下逃命，马亮与主力部队一会师，马上分头追击溃退的敌人，一路上都是敌人丢弃的武器装备，三多祝守军慌忙放弃三多祝镇，迅速往白盆珠方向撤退。这一役，击破敌人数百名，缴获轻重武器一大批，三多祝被东征军的张民达师一举攻破，进军海丰的关卡随即被打通。
洪兆麟获悉三多祝落入东征军手里，真正地吃了一大惊。三多祝炮台可是他多年辛辛苦苦建起的防御体系，有坚固的工事和足够的弹药，怎么有可能让东征军在一个早晨就一下拔掉？而且那些大炮根本就没有发挥作用，那些守军还没开战就败下阵来，这算怎么回事？
他从逃跑回来的军官中了解到，原来是张民达师的一个先锋队摸黑潜伏在山上，又是那个叫马亮的小子带兵奇袭了牛皮嶂。洪兆麟指着那个军官破口大骂：“你们是猪吗？一个营的兵力如何经过你们的阵地爬上山顶的？”军官说：“是当地的农会带着他们从后山绕过去的，绕了有十余公里。”洪兆麟恨恨地说：“有这班农会山民捣蛋，东征军真是如鱼得水了，彭湃太可恶了，你们以后一看到农会的人就杀掉，一见到农会干部的房子就烧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