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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火种(2)

隔日,周丕炎找他,说他奉命与他接关系,周讲:“明日早晨,在村东头,我们开个会。”什么人与会,他没讲,那天见面,除周外,还有女队员李倩,周宣布:成立宣传队党支部,周任书记,李倩任组织委员,洪图任宣传委员,主要研究交朋友工作,周讲,按照中央六中全会精神,不在友军中发展党组织,但东北军和蒋介石嫡系中央军不同,它和我党我军在西安事变时建立了“三位一体”的友好关系,我们对东北军不是瓦解、破坏,而是以党的政策影响它,使其成为我们共同抗日的可靠友军,发展组织要十分慎重,要积极开展交朋友的工作,当即研究宣传队交朋友的对象,谈到薛秀,李倩讲她不问政治,有官太太作风,周丕炎讲:薛秀社会关系较多,她死去的丈夫周连长与参谋处的几个参谋都是同学,迄今仍对薛秀同情、关心,这些关系我们应该利用,李倩说:她对女队员从不避讳和洪图的关系,称洪图是他的干哥哥,这对隐蔽工作有利,洪图多做些,周丕炎同意李倩的分析和要求,仅强调一点:不要真谈恋爱,党处于秘密状态下,恋爱对象一般应是同志,起码也要政治上可靠。

这时,出了一件让洪图烦心的事,那天晚上,洪图早睡了,同屋的老邰伏桌读书,忽然李承仲回屋,他很兴奋,与老邰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他走到洪图卧床前,测试洪图入睡没有,洪图假装睡熟,不答理他,还有轻微的鼾声,小李放心了就对老邰说:“我去师政治部院子里,见到督导员,讲了宣传队的一些情况,督导员怀疑宣传队里有共产党,反扫荡时吸收的一批队员,师政治部没考查,估计里面有八路军派进来的人,又说南通老队员有共产党,如徐惊百、邹强,堂堂大学毕业,不就美差,甘愿到宣传队受穷吃苦,一定有政治企图。”老邰问:“小洪是不是?”小李说:“他幼稚,不是的。”洪图听了,吓了一身冷汗,他得把这些重要情况赶快反映上去,又想到枕头下压着一本新到的党刊,明早得送出去,同住一屋,暴露了关系重大。

洪图一宿没睡好,拂晓起床,赶快把枕头下的党刊用报纸包好,带了出去,他到队部找周丕炎,没有找到,不知他到哪里散步去了,洪图想:先把党刊送出去,放在手头不保险,送哪里去?女队员那里比较安全,薛秀胆子小,容易坏事,相比之下,孟白可靠些,他正和周丕炎谈恋爱,她政治上不可靠,就不可能与周丕炎谈恋爱。很巧,在院子里遇见孟白,洪图说:“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帮我暂时保存一本书?”孟白说:“好啊,我正好学习。”洪图说:“不好意思,求你别打开阅读,这是秘密!”孟白立时严肃起来,点头同意,她打开宣传队的戏箱,这是归她保管的,把书放了进去,再上了锁,两人会心地一笑,洪图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

洪图向周丕炎作了会报,瞅空向孟白要回党刊上交了,周丕炎感到情况严重,交代洪图,继续观测小李、老邰情况,下午,洪图到少校秘书王维平处取中央社电讯稿。他这里有一台大功率收音机,每天抄写重庆广播电台的新闻,一面报给常师长,一面提供给《烽火报》。洪图没找到人,找到屋后平台,见王维平正和周丕炎谈话,王维平叫住洪图,让他谈谈晚间获得的情况,王维平说:“你们不要慌张,一切如常,只要抓不到证据,什么都不怕。”又说:“小李的政治面貌在私下里可对一些队员揭发他,要大家提防些,不要吃亏。”洪图一下子领悟:周丕炎上面有人,宣传队党支部归王秘书领导,为这事331旅上尉书记官曹健华也找过他,查问这一情况,其后,小李发现大家的态度有变,对他保持距离,他回忆那天早上,洪图匆匆起床外出,一定听到他和老邰的谈话,并将谈话内容散布了,他就找洪图谈话说:“你不用害怕,我没说你的坏话,你也不用那么当真,说了出去,弄得我做不了人。”洪图装作不知道,既没说听到什么,也没散播什么,逼得小李摆出底牌说:“你真的不用害怕,你有江苏省党部的八行书,淮阴参军的,数你后台硬,督导员讲了,你是幼稚些,但托底、可靠。”

李承仲的几句话,洪图心里有了底,江苏省党部黄台长确实给他美言一番,督导员龚晓清相信了,而且传给了111师政治部,给他涂了层厚厚的保护色。

从这事,洪图也暗暗发笑,自己太幼稚了,怎么可能只有八路军里才有共产党员,东北军111师里就有共产党,而且是一个强大的严密组织。洪图这一判断是正确的,当时正是中共111师工委会的黄金时代,控制了要害部位,秘密党员数有百余人。

从这年9月,敌情有所缓和,与周丕炎患病痊愈归队的同时,师政治部主任宋迪玺和一帮政训员们也都离开后方留守处,来到前方指挥部,战时工作队改名战地服务团,据说是蒋委员长给前线各部队的宣传队钦定的名称。战地服务团团长由宋迪玺兼任,王维平改为副团长,王维平知道:这是看师长面子,没什么意思,就辞去这一职务,仍当少校秘书去了,张苏平亦借故退出。

宋迪玺大权独揽,他对大扫荡中吸收的许多人无法信任,师政治部设法收买原宣传队的个别意志薄弱分子,李承仲就是这样被挖弄去的,这个人岁数小,没落官僚家庭出身,讲一口地道的京话,油腔滑调,逢迎拍马,不小心露出狐狸尾巴,为大家所不耻。

宋迪玺真是用了脑筋,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出了题目:“我对共产党的认识。”让大家作文回答,薛秀来找洪图商量,洪图说:“你写你对政治从不感兴趣,对共产党一无所知。”薛秀说:“哥,我就那么落后?”洪图说:“这不骗党棍子么?你写思想进步让他们抓辫子啊!说实在话,你满脑子想啥?我也不知道。”薛秀说:“我心里想啥,你感觉不到?你是木头人。”夏红英已经写好了,拿给他看,她写自幼托宋妈妈的福,把她培养长大,我要报宋妈妈的恩,也要报她丈夫蒋委员长的恩,蒋委员长说共产党好,就好!说共产党不好,就不好。洪图问夏红英:“你真的这么认为?”夏红英说:“骗党棍子呗!”洪图也简简单单写了一份,大讲镇江老家“十年剿共”时怎样抓共产党、杀共产党,留下恐怖印象,而今记忆犹深,不想卷入政治风暴。

洪图交卷之前,看了一些人的作文,个别胆大的,就明写“国共合作,团结抗战,不当汉奸亡国奴,个人愿望如此,概不涉及党派问题。”数徐惊百的文章最有文采,洋洋洒洒数千言,他引用很多世界名人有关共产党的评论,如法国的大文学家罗曼罗兰怎样认识共产党的,英国大文学家萧伯纳怎样评价共产党的,日本的文艺批评家厨川白村怎样叙述共产党的,有英文、法文、还有日文,而他自己,却语焉而不详。

师政治部催着交卷,弄得一头雾水,没有下文。

洪图经常去师政治部,主要是《烽火报》登载的文章要宋主任过目画“行”,顺便也去各科走走,借机翻阅上下来往公文。很偶然,他在卷宗里发现一份秘密文件,重庆国民党中央党部发下的《限制异党活动办法》,洪图有超强的记忆力,返回宣传队就给支部书记周丕炎会报了,周大吃一惊,赶快上报。不久,周丕炎对洪图说:“这是重庆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决定的,他们拒绝与中共长期合作,要防共、溶共、反共,我们知道有这个文件,但不知其详,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

(三)

111师反扫荡取得重大胜利,本该高兴的,不料却给常恩多师长带来了新的苦恼。

局势稳定了,先是师政训处的那帮人返回前方,原来王维平当选国民常111师特别党部干事长作废了,由宋迪玺自封为干事长,常恩多并没当回事。然而,刚刚经营有了成就的战时工作队却得拱手让给宋迪玺,原有的宣传队员尚可维持,从鲁东南特委要的那批人立即面临政训处的歧视和怀疑,他在王维平的陪同下接见了他们,亲切地说:“你们辛苦了,你们热情很高,短短时间内做了不少事,很好,谢谢你们。”又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来到不久,可要了解这个环境,当心些。”鼓励他们坚持下去,有思想准备,与反动势力作斗争。

再就是57军军长缪澄流由西山区回来了,又开始作威作福了,每月要给他送两千名空额,到时,还得常恩多自己去,说:“我这里有饷尾子,军长开支大,送些来。”常恩多比较得力的干部,缪澄流看不上,比如333旅旅长王肇治,因666团的政训员被暗害,缪澄流咬定333旅有共产党,要王肇治严查,王肇治说:“共产党额头上又没有字,我怎么知道?”王肇治受了缪澄流的气,就对常恩多说:“我真不想伺候他了。”再如661团团长张绍骞,东北讲武堂7期的,而常恩多在这期讲武堂当过队附,有师生之谊,缪澄流看他不顺眼,集合661团官兵,称之为“一窝熊”,张绍骞是“熊头”。也都到常恩多处诉苦。

再就是师参谋长陶景奎对常恩多下令逮捕处决安东卫劣绅胡洪亭、周清言不满,发牢骚,消极怠工,日照县安东卫的两个劣绅在大扫荡时强迫群众摇太阳旗欢迎日军,组织维持会,祸害人民。安东卫群众到师部告状,战时工作队派往大朱槽工作的同志反映上述情况属实,常师长下令逮捕,正在军法处审讯中,胡、周两家派人携带大烟土来师部托人情,陶景奎被买通了,竭力说情,常恩多大骂狗汉奸,批准枪决。陶景奎丢了面子,大闹情绪。

这些事使常恩多勾起原来的想法,想到东北当义勇军,要求山东分局给他转关系,山东分局要找合适人选去说服常恩多放弃这一想法,恰好常恩多的老朋友王再天刚从51军撤出来,当即要他前往111师完成这一任务。山东分局主要领导人郭洪涛、朱瑞、张经武、郭子化一起找王再天谈话,郭子化作了介绍:“常恩多一直要求山东分局给他组织关系,要去东北搞义勇军,师长不干了,问他为什么?他说:现在统一战线的搞法,不死不活的局势,他看了真着急,不愿意这样干。他是个正直的军人,很爽快,军人么,要打就打,但是有他这个师在鲁东南一带,对我们的发展很有利,所以一定要让常恩多继续当这个师长。”散会后,郭嘱咐王再天:“听振乾(即王维平)说常恩多还能听你的话,我们没有历史关系,说深说浅不方便,你去一趟,完成这一任务。”

王再天化装成卖布的,由分局交通领着他去了111师,先找王维平,换了衣服再见常恩多,常问王再天干什么来了,王说:“我来看看你,再有山东分局让我传个话,你不是要求到东北当义勇军吗?”常说:“是啊,要把这组织问题解决啊!”说到这儿,他很气愤,意思是看不起他,“我常恩多怎么样?出身小学教员,穷光蛋。”他谈到有个大官请客,要打共产党搞摩擦,他一下子把桌子踢翻了。他说:“我受这个夹板气干什么?抗日抗不成,队伍也老化了,团长、营长岁数越来越大,这得拖多少年?”又谈到二鬼把门,就是周口整编时,缪澄流给他配的两个旅长:331旅旅长唐君尧,333旅旅长邱立亭,都是缪的亲信。又把师参谋长陶景奎骂了一顿,说他坏透了。

王再天问常恩多的家庭情况,那时他的次子常克已由鸡公山东北中学投奔延安。王再天说:“如果组织上对你不信任,能收留你儿子当八路军吗?”

谈了两天,最后谈到张学良,两人分析张学良能不能放出来,认为有三种可能:一种是张学良被蒋介石杀掉,一致认为可能性不大。另一种可能:会不会长久地扣留张学良,常说:“蒋介石这个人很坏,有可能,除非他死了。”王再天说:“现在我们还要争取张学良放出来,将来抗日形势好转时,争取他出来,有没有这可能性?”常说:“有这个可能性,我们党能忘了朋友吗?”王再天说:“我知道的不多,听说一有机会,周恩来副主席就向国民党方面提出来,张学良要是出来,你说他能干啥?”常说:“抗日呀,双十二(即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就是为了抗日,他把东北三千万父老用高粱大豆买的枪炮带进关来,就是要带回去抗日。”王再天说:“你看,东北军现在也没那么多了,剩下的这些人怎么样?”常恩多想了下,说:“张学良出来就抓部队。”王再天说:“搞队伍自己总得有底子吧?要有个卫队旅、卫队团的才行,不然怎么能拉队伍呀。”常表示同意,王再天问他:“搞卫队,你看有什么人能搞?”王再天就从刘多荃谈起,每个军长、师长都谈到了,提一个,常骂一个,王再天说:“闹了半天,咱们东北军这些人都不行。”扣住这一题目,进一步发问:“你一再要求不干这个师长,嫌受气,你到东北搞义勇军,把自己这一师武装放弃,那些人又不可靠,将来还让刘多荃、谭海给张学良当卫队,那怎么行?”常说:“那可不行,那太不保险。”沉思一番后说:“这样看,我这个师长不能辞职。”王再天长吁一口气,说:“对,我的意思,山东分局的意思都是希望你不要辞去师长职务,把队伍掌握好。”

常恩多打消去东北当义勇军的想法,任劳任怨地为团结抗日做好本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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