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麟斌
在中国近代发展史上，福州是一颗璀璨的明珠。林则徐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马尾船政造就的一大批精英人物则书写了中国近代史的光辉历程。其中，伟大的启蒙思想家严复就是最为杰出的代表。严复，字几道，福建侯官人，是与洪秀全、康有为、孙中山等“代表了在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一派人物”（毛泽东语）。他是旧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的代表，既有极为深厚的国学功底，又通晓西方文化，才兼文理，学贯中西，著译宏富，启发了无数中国人向西方寻求真理，探索国家民族的富强自立。
作为闽都文化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严复，在传播西方的进化论、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等方面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严复的经济思想，主要体现在他翻译的《原富》一书中。从1896年至1901年，严复花费了5年时间翻译了英国著名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一书，取名《原富》，意为探究、寻找国家富强的原因。在45万字译著的基础上，严复又撰写了300多条、60000多字的按语，他说：“……不佞每见斯密之言，于时事有关合者，或于己意有所枨触，辄为案论。丁宁反复，不自觉其言之长而辞之激也。”严谨的译述，精彩的按语，使《原富》成为严复著译中极为重要的经典著作。梁启超称赞说：“严氏于中学西学，皆为我国第一流人物，此书复经数年之心力，屡易其稿，然后出世，其精美更何待言！”虽然由于时代等原因，《原富》一书在当时的中国并未形成广泛的影响，但其中所探讨的经济学理论直到现在仍有其现实意义，而其深层所蕴含的严复对中西文化、思想、价值观等方面差异的反思与检讨，更具有深远的意义！
一、严复翻译《原富》之原因探析
怀揣着实现民富国强的伟大理想，严复留学英伦。在严复留学英国期间，资本主义各种学说已是纷至沓来，为什么严复特别选择翻译亚当.斯密的《原富》呢？严复自己有很明确的解释。他说：“晚近欧洲富强之效，识者皆归功于计学。”在他看来，西方近代的惊人发展，国家的繁荣富强，都是由于经济学发展的结果。而“计学者，首于亚当.斯密者也。”其所著《原富》一书，“……其择焉而精，语焉而详，事必有征，理无臆设，而文章之妙，喻均智顽。则自有此书，而后世知食货为专科之学。此所以见推宗匠，而为新学之开山也。”不仅如此，“此书的系要书，留心时务、讲求经济者所不可不读，盖其中不仅于理财法例及财富情状开山立学，且于银号、圜法及工农商诸政，西国成案多所征引。且欧亚互通以来，一切商务情形皆多考列，后世之师，端在于此。”《原富》一书实为资本主义各种学说之开山之作，对西方列强经济的发展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而中国则积贫积弱，饱受列强的欺侮，正是由于不懂得经济学的缘故。“今日之中国，患不知理财而已，贫非所患”。要想改变这种状况，中国亟须学习经济学。“夫计学者，切而言之，则关于中国之贫富；远而论之，则系乎黄种之盛衰。”况且“其书所驳斥者多中吾国自古以来言利理财之家病痛，故复当日选译特选是书，非不知后来作者之愈精深完密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严复用5年的时间，精心翻译了《原富》一书，以启迪民智，进而实现其民富国强的梦想。
严复经济自由主义思想及其对开放型经济的启示
为了更好地理解严复的思想，我们就得先简要介绍亚当.斯密与他的著作。《原富》是苏格兰经济学家、哲学家亚当.斯密的一本经济学专著，全名为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该书原著于1776年第一次在伦敦出版，书中总结了西方各国资本主义发展初期的经验，批判吸收了当时的重要经济理论，对整个国民经济的运动过程做了系统的描述，被誉为“第一部系统的伟大的经济学著作”。1931年郭大力和王亚南改用白话文重译此书，改名《国富论》，1972年，经过校改的王、郭合译本再次出版，书名按原著全称译为《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在该书中，亚当.斯密批判了传统重商主义、重农主义者的诸多片面观点，反对政府干涉商业和商业事务，提倡低关税和自由贸易，强调劳动分工会引起生产的大量增长等。这些观点在整个19世纪对西方国家政府政策都有决定性的影响。在这一系列的经济思想中，影响最为广泛的当属其中的“自由经济”理论，亚当.斯密认为，看起来似乎杂乱无章的自由市场实际上是个自行调整机制，自动倾向于生产社会最迫切需要的货品种类的数量。例如，如果某种需要的产品供应短缺，其价格自然上升，价格上升会使生产商获得较高的利润，由于利润高，其他生产商也争先加入生产这种产品。生产增加的结果会缓和原来的供应短缺，而且随着各个生产商之间的竞争，供应增长会使商品的价格降到“自然价格”即其生产成本。在这个过程中，谁都不是有目的地通过消除短缺来帮助社会，但是问题却解决了。用亚当.斯密的话来说，每个人“只想得到自己的利益”，但是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去实现一种他根本无意要实现的目的……他们促进社会的利益，其效果往往比他们真正想要实现的还要好。”在这样的情形下，“利己”与“利他”不期而合地统一在一起，其结果带来了资源的优化配置和市场经济的繁荣。
对亚当.斯密提出的自由主义，严复深信不疑。他认为，英国之所以能在列国竞争的世界大局中保持了霸主的地位，就是因为采用了亚当.斯密《原富》一书所大力提倡的经济自由政策。“论者谓考英国计政之所以变，而国势之所以日臻富强者，虽曰群策，斯密氏此书之功为多。”是英国采取了“守自由商政（自由贸易）之效也。”他总结说，在英国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凡变革商宗（重商主义）学者之所为，皆大利而无害。”在严复看来，自由之政对于经济发达的英国社会有如此功效，同样，对于经济落后的国家也会如此，甚至功效更为显著：“自由平通之义，不独能使工商之业自无而为有，自困而为亨也，且能持已倾者使不至于覆，保方衰者使无及于亡。”自由经济不但能使国家繁荣富强，甚至有起死回生的巨大功效。对自由之政的深信不疑，形成了严复经济思想的重要特征。
二、严复经济自由主义的基本主张
通过理论的学习和对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观察，严复认识到市场自有其自己的必然规律，“一国财赋之事，惟其理有固然，斯其势有必至，决非在上者所得强物从我，倒行逆施也。”，“民之生计，只宜听民自谋，上惟无扰，为裨已多。”，“政烦者其国之岁殖必退也。”政令烦苛必导致经济衰退和人民“不得安生乐业”。因此，统治者必须尊重经济规律，顺应经济发展的自然趋势，还政于民，听民自谋，实行自由经济之策，让人民在经济活动中享有充分的自主权。“盖财者，民力之所出，欲其力所出之至多，必使廓然自由，悉绝束缚拘滞而后可。……民力之自由既侵，其收成自狭。”为此，严复反对社会经济活动随意干预，如若“设官斡之，强物情，就己意，执不平以为平，则大乱之道也。”而只有采用经济自由的政策，才会使民富国强。他还征引了中国古代思想家的观点进行论证，“史迁、申老之言曰，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与之争。又曰，此岂有政教发征期会哉！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耶？其丁宁反复之意，可谓至明确矣！”中外先哲的精辟见者，让严复深为服膺。
为了使他的观点能够具有说服力，严复还举例进行论证，他说欧洲有一座阿尔卑斯山，游客到达沙蒙尼后，就会雇用当地的“山夫”作向导翻越该山。大约20年前，“山夫尽人可为，而听客之自择。于是山夫骁捷，马骡驵骏”。后来法国政府为加强管理，就下令“凡为山夫，必先由官察验给凭，始得执业。而其受雇也，以次及之，周而更始。”结果，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山夫健者皆亡，而马骡亦一无可用者。”此后游客便不再从沙蒙尼翻山，都跑到别处去了。由这样一个生活中的小故事可以看出，自由竞争能够激发“山夫”的潜能，而政府的干预，严重破坏了自由竞争的条件，滋养了山夫的惰性，最终使当地居民失去了一份谋生的差事。因此，严复指出：“此事虽小，而可以推其大者矣。”也就是说，自由经济能极大促进经济的发展，而政府干预的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从经济自由主义出发，严复反对官商对商业经济的垄断，提倡民办资本，主张贸易自由。
（一）鼓励民办资本的发展
严复认为：“官治之事往往较之民办费多而事盬，故凡事之可以公司民办者，宜一切诿之与民，而为上者特谨其无扰足矣”。例如，“道涂河海之大工，厉学设教之要政，皆民之所能自为，而不必为上者代大匠斫也”。严复鼓励民办资本的发展，其实是针对洋务运动形成的官僚资本的批判与改革。“洋务运动包括各个方面的内容，而究其对中国社会的影响，则应首推兴办一系列官办、官督商办的军用和民用企业。”这些官办、官督商办民用企业形成的封建官僚资本，具有浓厚的封建官僚色彩，存在诸多问题，诸如：不计盈亏、严重浪费、任用私人、贪污腐化、中饱私囊等，使得其所生产的产品竞争力不高。严复说：“中国自海通以来，咸同间中兴诸公，颇存高瞻远瞩之概。天津、江南之制造局，福州之船厂，其尤著也。顾为之者一而败之者十，畛域之致严，侵蚀之时有，遂使事设三十余年无一失效之可指。至于今治战守之具，犹糜无穷之国帑，以仰鼻息于西人，事可太息，无愈此者。”所以严复说，《原富》一书“其中所指斥当轴（局）之迷谬，多吾国言财政之所同然，所谓从其后而鞭之”。这些问题严复深有感触，这是严复清醒而高于同时代人之处！
当然，正像斯密从没有严格排斥政府对经济的干预一样，严复没有绝对排斥“官办”，认为应根据情况采取具体分析，区别对待。例如，他就说以下三种情况可以官办：“一、其事以民为之而费，以官为之则廉，此如邮政电报是已；二、所利于群者大，而民以顾私而莫为，此如学校之廪田、制造之奖励是已；三、民不知合群而群力犹弱，非在上者为之先导，则相顾趑趄。”至于哪种情况适宜官办，哪些情况适宜民办，“此则各国互异，而亦随时不同，为政者必斟酌察度，而后为之得以利耳。”严复采取了具体分析、区别对待的态度。
（二）主张自由贸易
自由经济必然要求自由贸易。严复说：“盖国之财赋必供诸民，而供诸民者，必其岁入之利，仰事府畜之有所余，而将弃之以为盖藏者也。是故君上之利，在使民岁进数均，而备物致用之权力日大。求其如是者，莫若使自由贸易”而自由贸易的关键就是提倡公平竞争。他说“自由贸易非他，尽其国地利民力二者出货之能，恣贾商之公平为竞，以使物产极于至廉而已。”自由竞争的结果，不仅使百姓将能购买到物美价廉的商品，更将极大地提高生产能力，丰富人民的生活。“凡日用资生怡情浚智之物，民之得之，其易皆若水火。”有利于社会经济的富庶！严复不仅提倡国内自由贸易，而且在国际贸易中，也同样贯彻自由贸易的主张。这一点，我们留待后文再进一步展开。
三、严复经济自由主义的思想根源
严复经济自由主义思想之大略已如前所述。在市场经济发展已到了一定阶段的当前看来，他的这些观点似是普通的经济学常识。然而，在20世纪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中国社会里，甚至可以说直到改革开放以前，严复的经济自由主义思想是远远地超过了时代的发展水平的。但若想更深刻地理解严复经济自由主义的思想，我们需要更进一步追溯严复经济自由主义思想的根源与实质。严复经济自由主义思想的根源与实质是什么呢？美国学者本杰明.施沃茨所著的《严复与西方》，为我们在这方面的探索提供了颇具启示和有价值的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