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作诗音,白雪成美画。
苍山裹素被,湖水落银装。
青衣凭剑舞,红颜笑梅花。
白首倚斜阳,齐眉叹长梦。
凉州西北一处外人没有踏足的雪谷里,四个人在雪山上徐行,看上去像是两对年轻夫妻,虽是在大雪中,但是四人都穿着夏天的衣物,男的精神干练,女的则温婉动人,在这大雪之中便成了一番别致的风景。两个男人一个走在最前,一个走在最后,前边的是一个七尺大汉,相貌英武,一双眼极其明亮,遇到难行之处,他便示意身后的三人停下,一番理通前路一行人便又继续前行,而他身后的女子便是他的妻子,这是个年轻的妇人,身形婀娜动人,美丽不可方物,手中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提着一些祭奠用的水饭,十二柱香,一叠纸钱。背上背着一个熟睡的小男孩,小男孩被裹得严严实实,脸从她的脖颈后探出来,一双大眼睛努力地往外边看去,但是却什么也看不到,他努力地拨开头巾,却是白白费力了。
而再后边的女人则艳若桃李,尤如天上下凡的仙子,一颦一笑之间,竟是动人心弦,她背上背着一个粉嫩的小女孩,犹如瓷娃娃一般,也同那男孩一般裹得严严实实,仔细看的话还要厚了一分,不过小女孩这时已睡着了,安静地伏在她的背上,想是两人都极其宠溺孩子,生怕他们着了点寒。
而最后的男子,则像一个书生,看上去有几分单薄,手持一把羽扇,像是觉得这下雪天还热一般,不时地扇一扇。他喊到“大哥,没想到今日竟然下了这么大的雪,这路可比以往难走多了。”
前方的男子道:“不如让她们俩回去,我们上山去就行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还有孩子呐。”
前边的女人道:“我们俩从未缺席过,今天不可能回去的是不是,允儿。”
被称作允儿的女子笑笑,道:“姐姐说的对,我们不回去。”
前边的男子呼出一口白气,抬头看看山上,大雪落下来,覆盖在还未融化的雪上,他回头看看妻子,道:“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回去的,不过呢,一会儿我和若铭抓点野味,晚上你们做了,好打打牙祭,怎么样?”
欧阳若铭点头道:“大哥分明是吃鱼吃腻歪了,哈哈哈。”
前边的女子掩嘴笑道:“你大哥啊就这德行,什么都想吃。”
前边的男子道:“裳儿,还不是你和允儿手艺越来越好,一吃完饭我这馋虫啊就往我心里钻,所以最近是吃得越来越多了。”
黄裳笑道:“是了,回去给你做好吃的,我们快点上山吧。”
被称作大哥的人抬头往天看去,雪花从天上落在来,打在他的脸上,他抬手抹去雪花,化成水渍,呼一口气,大步大步地走着,而两个女子则一句一句地聊着天,四人的速度却比刚才快了些。几人过了半个时辰便爬到了山顶。
山顶上平坦开阔,却是一处坟地,坟地已被大雪掩盖,风雪之下的英灵,随着凛冽的寒风的声音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那故事是否也和这风雪一般,美丽,却悲壮?
这风雪之下究竟掩埋了多少凄美的故事呢?
那些故事里的人,都带着他们的故事沉眠于这地下。
或许,还是有人知道一些的。
因为这里还有四个年轻人为他们打扫坟墓。
但是这几个年轻人死后,还会有谁,将他们的尸体掩埋,为他们打扫墓前的积雪?
几人花了几个时辰清理坟地里的积雪,把墓碑上的雪都清理干净之后,一座座庄严肃穆的丰碑便露出了他们的面目,只有他们的名字,没有他们经历的一切,也没有他们的人生,更没有关于他们的那些故事。
几人在每一座坟前都撒了水饭,虔诚叩头,俯身跪拜,一一拜过之后,几人走到墓地最深处,一座高高的纪念碑立在那里,几人又把周围的积雪打扫干净,墓碑上露出四个字——童谣之墓。
没有说明,没有故事,没有关于童谣的一切,只有那四个平平凡凡,朴素无华的几个字。
只有那一个美丽的名字——童谣。
童谣是什么呢,是孩童时所有的美好,亦是所有年少时的梦想,也是长大后的追求。
那这个名字陪伴的那个人又有怎样的如同童谣一般的人生?
几个人跪在碑前恭恭敬敬地叩三个头,道:“晚辈简魂(欧阳若铭、黄裳、林允儿、)见过童谣前辈。”
像是墓里的人还活着一般,他们只是来向她问好一般,而墓里的人,却也听不见了。
几人说完便起身瞻仰墓碑,欧阳若铭道:“大哥,如果我们死了,还有人为他们扫墓吗?”
“这不还有两个孩子嘛,当然会有的。”
两个女人听到这句话,皆是免不了神伤,林允儿道:“大哥,若是我们没机会养大两个孩子呢?
只见他凝视着墓碑,道“好男儿生于天地间,做顶天立地之人,若是没机会,便让他们自己活下去,我们自己,便让天当被,地当床,有这么多前辈陪着我们,也当不会寂寞。”
黄裳道:“我们这样,真的有意义吗?”
欧阳若铭道:“我们还活着,就是这件事的意义。”
林允儿道:“或许吧。”
“童谣前辈已经给我们指明了路,哪怕是一条死路,我们也得走下去,我简伤还从未害怕过什么,无论什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要做。”
黄裳看看他,又回头看看背上的孩子,道:“或许吧,我们去看看他吧。”
简魂点点头,道:“再见了,童谣前辈。”
率先往悬崖边走去,而他的身后,林允儿对着童谣墓鞠了一躬,心想道:“童谣前辈保佑我的女儿,一辈子做个平凡人,走着她自己的幸福,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
随即四人走到了悬崖边,悬崖边的风雪比其他地方更甚,吹得四人都觉得有点冷了。
体内的灵力也一丝丝往体外溢出。
简魂道:“他的力量更强了。”
欧阳若铭面色凝重,道:“真是毫无胜算的战争。”
简魂苦涩一笑,道:“那又怎么样呢,有的时代注定会来临,而有的人的命运也终将被抉择。”
欧阳若铭远望天空,云中夹着几片乌云,厚重得快要压下来,他道:“那一天快来了。”
他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孩子,道:“大嫂,你带着允儿回去吧。”
黄裳看着深渊下,大风呼啸而过,吹乱了雪落的痕迹,万丈深渊下,那静静沉睡的粉碎别人梦想的东西。
黄裳咬咬嘴角,道:“允儿我们回去吧。”
随即将篮子给他,篮子里那十二柱香和一叠纸钱还静静地躺着。
简魂接过篮子,黄裳随即看着简伤道:“那我们回去了,早点回来吧。”
简魂温柔地看着黄裳,点点头,目送她们离开,直到黄裳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他才低下头取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看着欧阳若铭,道:“二弟,喝么?”
欧阳若铭道:“不喝。”
随即坐在雪地上,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简魂也坐下来,抬头望着天空,那雪花之上,湛蓝的天空中那一个大大的太阳,道:“是啊,我们都在这里呆了十年了,每个月扫扫墓,再来这里查看一番,即使我们告诉这个世界的人们,又当如何才能抵挡它?”
欧阳若铭苦涩一笑,道:“是啊,你我已到这个境界,仍然觉得毫无办法。”
简魂又喝了一口酒,道:“其实我也想出去看看呢,带着裳儿,言儿……你也一样吧……”
欧阳若铭沉默了一会儿,抓起一把雪洒下去,道:“我很想,很想啊……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的。”
简魂道:“不过我们不必伤怀,纵然我们不能,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在替我们去享受那份欢愉,这样想想,其实也还好。”
欧阳若铭道:“是啊,就像外面的花儿还在开,孩子还在玩耍,大人还有欢笑,老人安享晚年,都是值得的。”
他环顾四周,微微一笑,接着道:“要是什么时候花儿也能在雪谷盛开,那多好。”
简魂喝一口酒,抬头远望,道:“那一天会来的。”
欧阳若铭收起笑容,感受着深渊里传开的那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忧心忡忡地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杀了它吗……”
简魂闻言,道:“就算要枯萎,花儿也还是会开,就算没有希望,我们还是要怀着希望活下去,不是么?”
欧阳若铭道:“比起这儿的花开,我还是希望这里永远与世隔绝,永远都没有花儿盛开,让我守着雪谷死去,也让雪谷里的除了你和嫂子之外的一切,都和我一切消失。”
简魂叹了口气,道:“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你我也不必伤怀,大好男儿,纵万人往矣,亦当昂首挺胸,无所畏惧!”
欧阳若铭纵身跃下山谷,回头看了一眼简魂,简魂纵身尾随而来,两人身形急转而下,落了六丈之远,崖壁之上有一个两丈多宽的洞口,洞口竖着一个巨石,巨石的一面被削平,写着苍遒有力的三个大字——镇魔洞。
两人落在洞口之外,洞内乃是一个极为宽阔的所在,与外界的寒冷不同,洞内温度炙热,一片火红,一些地方还有翻滚的岩浆,两人互相看一眼,踏步而行,此洞虽是极为隐蔽,却像是一个存在极久的天然古洞,无意中被人发现后作了他用,添上了地砖壁画,却不知是做何用途,两人走了约摸三里路,一路上温度越来越炙热,洞中的熔岩也开始沿着地砖一旁流动,有些裸露的岩浆冒起了气泡,而再走一点便是一个宽阔的所在,此处是一个巨大的石室,石室中立着七根石柱,一根在中,六根环绕,石柱之上各有一个光球,光球颜色各异,七色各占一色,不断变换,而柱脚皆被白光环绕,奇异非凡,正是一个玄奥的大阵。
大阵四极,有四具枯骨,四具枯骨均单膝跪地,手中握着各自的兵器,兵器插入地底,像是与主人相依相靠,兵器上流光转动,像是在与主人互诉心事。
两人对着道:“再次打扰四位前辈,晚辈心实难安,以此香火作晚辈的心意。”
遂以洞中之火为引给四具枯骨各上了三炷香,并以酒为敬,洒在他们面前,一一跪拜之后,两人起身对着大阵,简魂取出一块龙身残玉,此玉虽是残玉,却雕有极为形象的龙首,怒容逼真,龙鳞细致,做工精美,若是一块完好的玉必定是天下奇物,价值连城。
简魂将残玉抛起,残玉飘至大阵上方,只见光球之中的七色光彩流入残玉之中,妙不可言,两人神色凝重看着那炫丽的光彩,他们一直等着,神色之间偶尔略过担忧。
甚至是害怕。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七色光芒终于散尽,只有那一缕缕白光还往那七颗光球中流去。简魂收回残玉,道:“若是我们能找到另外三块天晶残玉,或许还能拖延一些时日,但是……”
“没机会了!”
“二弟……”
欧阳若铭目光决绝,道:“大哥,你应该清楚,我们没有机会了!”
简魂捧着残玉默默无言,他何尝不知道?
欧阳若铭接着道:“大哥,以你我之力再加上这天晶之中蕴含的力量最多就是让它重伤,根本无法杀死它。”
简魂叹口气,道:“你我是这个世上功力最强的两人,我们杀不了那又有什么办法,总归是要搏一搏的!”
欧阳若铭往大殿深处看去,道:“是要搏一搏,但是,我们只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将这块残玉的力量留给找到所有天晶残玉的人。”
简魂道:“我们输不起的!”
欧阳若铭道:“若是我们用了这份力量,就没有一丝机会了,若是留下来,还有一点点渺茫的希望,我们输不起的!”
简魂愣愣的看着他,一个文文弱弱书生模样的男子,就这么决绝的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简魂何尝不知道,但是简伤有家人,有兄弟,在他内心还是更希望自己的家人和兄弟好好活下去。
而欧阳若铭呢?
他只不过是个读书人,只想写写字,画画画,读读书,某个一官半职度过一生,但是机缘巧合只间走上了修真这条路,机缘巧合只间成了一个绝世高手,也在机缘巧合只间来到这里。
这是一条死路。
没有生还希望的死路。
他也有自己的妻子,女儿,还有站在面前的大哥。
他何尝不想让他们开开心心、幸福团圆的活下去?
但是,时代选择了他。
他别无选择。
“只有用我们来争取时间。”
简魂看着他,颤抖着收起天晶,道:“你出谷一次,去仙圣峰找茯萼,也该给雪儿找个好师父,明天就启程吧。”
“大哥……”
“这种事,应该让男人来做!”
欧阳若铭叹气道:“多谢大哥成全我的私心。”
简魂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我兄弟二人,早已不分彼此,你的女儿我也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而言儿,毕竟是一个男儿,当如你我这般,不然如何对得起男儿这两个字?”
欧阳若铭点点头,道:“其实,如果不是在这个时代,言儿也不用……”
说到此处,欧阳若铭却是有些伤怀,不免有些造化弄人之感。
简伤收起残玉,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转身往洞外走去。
而法阵之下一声龙吟传来,听到声音之后,欧阳若铭往看了一眼法阵,叹一口气之后,便也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