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载时书院毕了业,临下山前哭红了鼻子,拉着师兄弟们的手不肯放。他们一个个也极伤心,不得不把自己的私房钱都尽数的掏出来,我才肯松手,放他们一溜烟的跑到远处为了我而痛哭流涕。
最到了最后一个小师弟的时候,他无辜的瞪着大眼睛,我呜呜的痛哭着,表达着我对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学院的不舍之情。小师弟也不舍的叫我:“阿音师姐……我……什么都没有……”这个时候我正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拖上了最近的一面桌子,他挣扎着失去了平衡,我就站在桌上提着他的脚腕抖了三抖,叮叮当当从他身上的掉下几块散钱跟糖来。
我收下了这份离别的礼物,慈爱的拍了拍脸色涨红的小师弟的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书院。就此别过。
载时虽然声名在外,但是修在人迹罕至的载时山上,往下走到天黑,还没见到一个人影。
我不敢再往下赶路,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星星也很亮。周围要么是嶙峋的山石要么就是完全看不到里层的树林。石头实在硌人,林子里哪怕没有野兽,也会有虫子看见我争着来行待客之咬。我叹了口气,看着眼下这条窄窄的小路,没有办法,只得闭眼往上一趟,总归不会有人,能撑过今夜就好。
我五年来没有到过外面的世界,载时书院是最神秘的地方,相传收人全无章法,但出来的全是一顶一的高人。这一点我是不信的,大抵是我自己也从里面毕了业的缘故。况且我的那些师兄弟们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的地方,没有谁多生了一只手一张嘴。
但是整整五年,它就像家,说不热爱是不可能的,我的眼眶至出门起就一直红着。事实上,为了报答它,我早已暗暗拿捏了主意,出门在外,绝不提及我是载时的学生。
有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迷迷糊糊的闭着眼,想到山上正睡在舒适床上的师兄弟们,一时间更加惆怅。
小腿突然传来痛感,大惊睁眼,一个人正潇洒在我左手补上第二脚。
我大叫:“什么鬼!”
哪怕天黑,我也知道他头也没有回,只听传来男声:“公子好雅兴!竟以地为枕,天为被,肉身铺路!”
我气急,简直想取他首级:“我不是路!”
他竟然头也不回就躲开背后我爬起来飞身的一脚,想必轻功极好,人也极缺德,一下子无声的窜了很远,走远了倒也不忘回我话:“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头一天回到这世界就受此奇耻大辱,还追也追不上,我在原地气到跺脚,双手胡乱的把路边的一众野草拔了个干干净净。
只有一条路,想必他是去载时的了,我当然是不好跟着他,不然真到了书院,一开门却还是早上那个我,说要来报路人两脚之仇,那可当真不知道该把这张脸往哪里放。
想必载时也不会收此等阴险小人!我就此在原地打坐,屏气凝神,想等他下来了,再堵着他踩上一百脚,踩成路边最美的风景。
只是这一坐,就睡着了。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我瞪着眼睛跟自己生了好一会儿的气,拿不准要不要继续等下去。但是肚子这么叫下去实在是不妙,也只有灰溜溜的继续赶路。
我已经尽力的快,到达山脚的时候天也快黑了。山脚的小镇叫归泽,处在地图上的边界,但与极端没有任何关系,终年一副最平和不过的样子,空气里满是山林清新的气息。
我一路慢慢的走,看路边的一切,人们看见了我,也和善的与我笑。他们都往家走,我没有家回,也没有发现那个不长眼睛的混蛋,便进了路边的一间旅店。
小二热情的招呼,上完菜后也离开了,我一个人坐一张桌子,有点寂寞,也觉得自己有点世外高人的样子。
我要了烤肉,因为一身青色男装,不得不要了一壶酒,也因为我实在是一个翩翩的公子,虽然饿的急,也不得不控制住自己要使用筷子,喝起酒来要文雅的像是在为一首诗思考着该填什么字。
我不想做什么诗,我只在想自己要到哪里去。
身边的一桌坐着几个衣着样式像是当差的人。他们高声交谈,时不时哄然而笑,本来就令人侧目,加上我实在是无聊的紧,便竖起了耳朵。
一个留着短髭的男人正说着他听到的趣闻:“……陈国是要降的了,我们的军队过了泓河,击开了他们的城门,他们尤是不敢先动兵。他们这一场不先动兵,咱们也只能按兵不动。两军都提着剑,谁也不敢先砍下去,只互相咒骂祖宗。后来凛将军听得倦了,马上打了一个哈欠,将军令下,这才先抡着拳头都冲上去了。谁曾料想,陈国人却是连架都打不过的!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哭爹喊娘……”
说罢,只有另外一个略显斯文的男人没随着其他的人一起仰天大笑,他喝了一口酒,说:“易国是要天下一统了。”
有人急着附和这话:“这几年的征战,先后攻下南、项、陈。可谓壮举。天助我易,可谓天意!”
短髭男又道:“陈国要怪,只怪自己当初做了南国的同盟。眼下南国虽不复存在,但百姓实在没受什么冤屈,好生生的过着日子。陈国若是明智,是一定要降的了。”
有人问:“当初南国宫里那桩事,却是有定论了没有?”
斯文的人摇一摇头:“怕是永远不会有定论的了。知道真相的人本就只那几个,有的那时就不在这世上了,还在这世上的大概永远不会开口。”
也有人回:“现在这天下的局势,也亏是南国的将领识相。”
短髭男人的脸因为酒泛起满面红光来,他用一种此生再别无他求的满足感打了个嗝:“我们易……易……”
想来也听不到别的有趣的事,我在桌面留下了银子,便想上楼去。
刚一起身,楼上便现出一个人影,爽朗一笑,不急不缓开始的下楼梯,我还没着见他的脸,只听:“竟有如此荣幸得以再见公子,实乃缘分。在下正想着到了吃饭的时间,就看见公子在此等候,可是要唱曲助兴?”
天。
实乃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