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实在是很好看的,以致于他走下来的时候,店里一时间失去了声音。他挑着眉毛,一双颇具神采的眼睛看着我似笑非笑,浑身动作散漫的不得了,但又好像有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
但我觉得他实在是十分的讨厌。
更何况我忘不了那声音。
“王八蛋骂谁!”
他做出十分惊讶的神色:“骂我?”
我曾以为这一招是我毕生绝学,我以为还能靠着这一招打遍天下无敌手。谁人不回王八蛋骂我?我更加生气。
“你你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昨夜为何无缘无故踩我两脚!”
小二原本赶来立在一旁等待着吩咐,我这句话一出,不知怎的竟目瞪口呆。
他与小二温和一笑,似在安抚一般轻轻地点一点头,小二便满面飞红的慌忙退下了。
他轻轻摇一摇头:“何以见得就是我?”
“我可忘不了你的声音!忘不了你!”我咬着牙。
刚才那桌仿佛忘了他们正在商榷的国事,一个个的眼神尽数投在我们两个身上,我听见有人在喃喃自语:“实乃,实乃断袖之好……”
我恶狠狠的一转头,一时间一片椅子滑动的响动,那桌人都慌忙的移到了彼此八尺开外,我再恶狠狠的看向始作俑之人,他尤是一双眼睛满是笑意。
“那我还真要负责任的了。可是何以认定就是我呢,为了稳妥。”他顿了顿,我是知道他不怀好意的了“也只有发了帖子,把全城的人都一一请来,依着你身上的印子,让他们逐一的再踩上一脚,由你来分辨面积的吻合,力度的轻重,方才万无一失。能得知谁才是那个……命中之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又想到了什么:“若不是你,我与你素昧相识,方才却为何说再次相见?”
他的菜上了,坐下来动了一筷子,像是要说个什么秘密一般朝我勾了勾手,示意我上前。
没有办法,我有着全载时最强大的好奇心,是个人向我勾一勾手,我就一定要跟着他走的了,若他不让我跟,我还要打他。我曾就这么误解了师兄看我的眼神有玄机,差点跟进了茅厕。
我在他对面坐下,凑上耳朵,这时店里的人尽数夺门而去,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要唱曲,唱首夸我的罢?”
我恼羞成怒,拍了桌子要去拿他。出的手却被他轻易档下,他握着我的手腕,极愉悦的笑了。
他另一只手放下拿着的筷子,又神秘兮兮朝我做勾手状,本来我是拒绝的,但他握着我手腕只轻轻一拉,我便不得不成了俯首愿听其详状。
隔得那样近,我都能看到他衣襟下露出的那一小截锁骨,他身上的气息也尽数的冲进我的鼻子里,我慌乱的闭上眼,悲愤的怎么也挣脱不开。他要开口了。
“讲个重要的话……这家店……盐是不是放的有点多?”
这句话什么道理都没有,我吃着可正合适呢。但我紧紧闭着眼,只感到热气吹着我耳尖发热,耳边发丝动起来又拂的脸颊微痒。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我简直要莫名其妙的脸红了。万幸正生着气,这会儿全身气血上涌,倒也不大能被看出来。
他哈哈大笑的放手,也不看我的窘态,只拿过桌上的一个空杯,斟满推到我面前。这一套动作不过几秒,再抬头却已像换了一张脸,没了笑,无比认真的注视着我:“这几年,胥卓师父……载时,可还好?”
他仿佛正期盼着我的答案,这变脸之快让我的嘴巴磕磕绊绊,差点没咬舌自尽:“自然然……是好的……”他怎么知道我来自载时?诚然,旁人不大会出现在上山下山的路上。但他又怎么知道胥卓?难道他也来自载时?
风把灯火吹得飘摇不定,而他半响不发一言,仿佛陷入了回忆。我只呆呆的看着这个奇怪的人。到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又一派诚恳的模样,一双眸子清清亮亮:“不过你怎么尽不学好,干些吓唬人的事儿?我昨天好端端的走在路上,一脚下去以为遇到了野兽,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待我定睛一看,以为地上躺了个姑娘,你知道我有多惊慌吗?”
“……我对不起您。”
一旦接受了他说话的方式,确实是十分的有道理呢。
“你想埋伏着劫我的色?”
“……不敢不敢。”
“嘿,小师弟,别客气。这有什么,尽管上,反正我打的死你。”
“……”
“恩?店里人呢?”
“……大概是因为你样貌实在生的好,他们怕把持不住要劫你的色,只得落荒而逃了吧。”
“不,我想想。是不是你的曲唱的实在难听?”
我哆哆嗦嗦的,一杯酒全喝到了桌子上“在下并不会唱小曲。”
“哦?那你怎么敢长得比姑娘还俊俏?”
可我也确确实实的,是个姑娘。但不知怎的,想到我身为一个姑娘居然不会唱小曲,一时竟十分的惭愧起来,简直想要把头埋到桌子下去哭泣。
“咳咳。”我假意咳嗽了两声,准备把话题带回来。“你也是去过载时的?”
“是。”他正吃得很忙。
“怎么信你?”
他还是头也不抬,只腾出一只手向虚空里一指:“诺,看,何在。”
我信服了。
何在长着一张最大众的脸,最大的特点就是任谁也记不住他。有一次官府为抓通缉犯满街贴了画像,他乐开了花,非以为自己上了海报,人民群众都在瞻仰他。
他在载时呆了很多年,有时候我怀疑是不是因为胥卓忘记了何在到底是哪一个,以至于不能准确的辨认出他让他毕业。而更公认的说法是,他是载时的秘密武器。
毕竟任何有着三姑六姨的人都能对他生出亲切感,一句“诶,三姑奶奶原来您也在这儿?”就有可能促成很多事。若他要起什么歹意,也是最好逃脱的一个,在街上拿起一颗大白菜转身就跑的话,只要过一段路了藏衣服里慢慢的遛弯,哪怕追的人到跟前了:“你看见那偷白菜的没有?”他只要从容不迫的把手随意往虚空里哪个方向一指,说声“不那人儿嘛。”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人家继续追前还要谢谢他。这样想来,只要有他在,最起码,仙起是绝无可能断粮的了。
看来真真是前辈,我忙双手作揖朝他拜了一拜:“可否有幸得知兄长大名?”
他也拿着筷子做了一揖“幸会幸会,在下,顾启。”
我呆滞了。
我甚至在后悔我拍去了顾启曾在我腿上踩出来的那个模糊的脚印,我还拍的那么痛,全都是是我活该。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送上另一只。
他就在对面伸手敲我的头:“发什么呆?”
顾启。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代表着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