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晴请假,组里没人关心为什么。肖海燕也知道不会有人关心,也就没在公开场合说过什么。但是陈瑾不知道。何晴那天是生着气、抹着眼泪跑的。陈瑾没出去追,等出去的时候,何晴已经跳上出租车跑了。陈瑾不知道前因后果,自顾自地以为过几天等小丫头气消了再跟她好好说。可是,这一个星期居然何晴就再也没出现,陈瑾有点坐不住了。
但是陈瑾克制住了没给何晴打电话。这个丫头已经有五天没跟他联系了,就连短信都没有一条。这得多大的气性啊!陈瑾也担心,何晴会不会从此以后就和自己成了路人,甚至连电视台都不来了?本来她就对自己一直战战兢兢,关系也是若即若离,要不是自己坚定信念地不断追求,何晴就像一只风筝,随时可以断线。
陈瑾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自己跟自己对话,为了一个女孩子。更奇怪的是,陈瑾在接下来的节目里,时不时地出现了走神。眼下这期节目是“久病床前‘。一个老爷子瘫痪在床三年,家里儿女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耐心和孝心,一心想把老爷子送到敬老院去。儿女说了,所有费用都由他们支付,养老院也随老人挑。老爷子已经一时糊涂一时明白,无可无不可;可老太太遵老礼儿,怕街坊邻居说闲话,自己有儿有女,说什么都不肯让老伴去养老院。
儿子闺女没办法,只好带老太太上《心灵有约》。儿女们一个劲表白自己不是不孝顺,是真的有心没力了。每个人都拖家带口,还有一家是吃低保的,每天出去找工作、打工养家还来不及,照顾老爷子实在是力不从心。
现场的专家这回也奇怪,意见很少见的不统一了。律师和心理专家都劝老太太听儿女的意见,找一家可靠的、服务好的养老院;但是调解员赵大妈不同意。大概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赵大妈反过来说这几个儿女:“你们什么事能比自己老爹还重要?老头子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把他送养老院的……”
现场意见迥然不同,这正是需要主持人调解的时候。可是陈瑾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走神儿了。他看着病歪歪的老爷子,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难不成这丫头生病了?一气之下着凉了?发烧了?还是怎么了?胃疼?还是跑出去那天摔着了?不会是撞车了吧?简直不敢往下想了。陈瑾的走神直接影响到了现场的节奏,当争执的双方都发现主持人不说话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现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陈瑾。现场导演不知道怎么回事,愣了一下以后也忙不迭地在耳机里提醒陈瑾,陈瑾揉了揉眼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赶紧回过神来说:“对不起。咱们继续。”
节目录完,现场的争执也并没有形成共识。但是老太太已经有了松动,同意子女去找养老院,待自己考察合格之后,会考虑把老伴送到养老院。陈瑾把当下社会的养老问题提了出来,他临时发挥、脱稿,多说了几句。他强调当下的年轻人,特别是80后的独生子女们,将面临着严峻的养老问题,他们要赡养老人,他们自己老了之后也是问题。这种类似于总结陈词又提出问题的结尾方式在之前的节目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场的导播和偶然间有空在导播间看现场的云飞扬都很惊讶。
嘉宾散去,陈瑾独自一人去卸了妆。之后,他站在楼道化妆间的过道里,点燃了一支烟。自从跟何晴谈起了这段地下的恋爱,陈瑾已经很少抽烟了。这个坏习惯还是当年当编导、熬夜编片子的时候养成的。那会儿,陈瑾也像何晴和所有做电视的编导一样,一宿一宿地在机房里编片子。机房里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实在累得不行了,只能站在楼道里抽烟。当上专职主持人以后,陈瑾对烟的依赖已经慢慢减少了,跟何晴交往后,陈瑾就更加控制。他只是感觉,何晴一定不喜欢身边的男人抽烟。
陈瑾点着了烟,抽着。这盒中南海已经在包里装了好一阵子,烟盒都有些皱巴巴的,烟也有点潮,点上,陈瑾吸着,眉毛也轻轻地皱在一起。
烟雾中,陈瑾看见楼道里一个人慢慢地向自己走过来。这个身影是那样的熟悉,虽然逆着光,陈瑾也知道来的人是谁。但是陈瑾好像不想跟来的人面碰面。他扭过身去。但是来的人已经近了,而且就是冲着他来的。
“不想理我?”云飞扬用别样的声音和陈瑾打着招呼。
陈瑾有点尴尬地转过来,故作轻松地说:“我这不是掐烟呢吗,云老师……”这一声“云老师”听上去带着些淡漠、带着渐行渐远的距离。
云飞扬表情轻松,没有异样。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和在办公室里、当着手下编导的时候迥异,很温和:“你今天怎么了?有心事啊?”
陈瑾笑笑:“干了两年多,您得允许我们年轻同志偶尔失个误什么的。昨天没睡好,有点乏。”
云飞扬听到了陈瑾刻意着重的“年轻”两个字,她也笑笑:“你这几天精神是不好,怎么了?是不是又恋爱了?”
陈瑾也听到了重重的“又”字。
陈瑾笑着低了一下头,看着云飞扬说:“云老师,我要是真的开始了,也很正常。我这么大了,总不能老单着啊!”
云飞扬抿着嘴说:“那当然!我只是有点好奇,看你这样子是有点为情所困吧!谁能让你这么在意呢?是被人家拒绝了?还是……”
陈瑾打断云飞扬,用低了两度的声音说:“云老师,咱俩的事情好像已经结束了。谢谢您对我的关心。我很珍惜咱俩在一起的日子,那种感觉真的很好。不过云老师,分手这事好像是您提出来的,不是我!您不用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指点我,弄得我有点糊涂,担心您对我还有旧情。”
云飞扬笑了,她恨死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冷不热地称呼她“云老师”了。她保持着风度,说:“没错!我到现在也认定,跟你分手是我做的最理智的决定。我对你的私生活不关心,我只是提醒你。是你找到主任要参与节目制作的每一个流程的,是你主动要参与选题策划的,我把这一切都理解为你的上进心。但是你在这几期节目里的表现好像又跟你的上进心不相符。”
“陈瑾,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了。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投入下一段感情里去。我只是提醒你,在《心灵有约》,任何一个人,包括我,都不是不可或缺的。地球离了谁都照转。希望你能在主持人这个位置上做得长久一点,不要辜负了全组对你的信任。毕竟,你是我选的,是我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的。一期节目不在状态,我可以理解为劳累,两期、三期,这周录的五期节目都不在状态,那就是出问题了。今天你在演播室里停顿了整整三十秒,如果这是现场直播,出了这样的事故,你和我都得走人!还有你脱稿说的那番话,什么意思?你跟导演在事前沟通过吗?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导演的意思?”
“陈瑾,主持人就是主持人,让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应该按照导演的要求去做!你应该有脑子,但是脑子要用在如何服从上,而不是这种莫名其妙地所谓神来之笔。你嘴痛快了,编导后期怎么办?”
陈瑾压住火气说:“我是主持人,不是传声筒。我不能在节目里有自己的声音吗?”
云飞扬笑着说:“当然可以有!你可以写在稿子里,我审过了,你就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