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八点四十五分,何晴准时地站在了电视台门口。夏天的早上,不到七点太阳就出来了。八点半没到,电视台门前已经是阳光满地,连个阴凉地都没有。何晴只好站在台阶的最上端、紧紧贴着大门口的位置。借着一点房檐,还有电视台里面的冷气,她才觉得清爽一点。
何晴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王里发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她正低头从手机的通讯录里翻王里的名字,一个凌厉的声音冲着她就砸过来:“站门口,挡道啊?”
何晴赶紧侧身让开,往旁边躲,一边躲着一边抬头,原来是云飞扬云老师。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衬衫,深蓝的牛仔裤,额头上都淌汗了。何晴第一反应是,这么热的天居然穿这么厚的牛仔裤,不热吗?
云飞扬也看见了何晴,一副“居然是你”的表情。云老师看了一下何晴:“你今天跟王里录棚?”
何晴赶紧说“是”。
云飞扬皱着眉头:“你就穿这身儿?”
何晴赶紧低头打量自己。有什么不妥吗?淡粉色的短袖T恤,并不超短的白色短裤,脚底下是一双克洛驰的洞洞鞋。难道电视台有规定女生不许穿短裤?还是不能光脚穿凉鞋?
云飞扬已经把门推开了,里面的冷气扑面而来,让何晴的皮肤着实喘了一口气。云飞扬扭头进去了,玻璃门被重重地甩了回来,还带着云飞扬的一句话:“就知道臭美!”
何晴的眼圈都要红了。这是什么制片人,简直比女魔头还可怕!声色俱厉也就罢了,怎么还搞人身攻击呢?何晴不想实习第二天就被骂哭,站在大门旁边一个劲揉发酸的鼻子。这时候王里过来了,对何晴说:“到了?把身份证给我吧。”
何晴赶紧低头掏出身份证,使劲把自己的情绪拽出来。王里拿着何晴的身份证和自己的工作证,迅速给何晴办好了一张进门卡,一边带着何晴往台里走一边自顾自地说:“咱们先去办公室打印提纲,半小时以后嘉宾和律师、调解员过来。我带你认认路,知道演播室在哪儿,你负责把人送到演播室。”
何晴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使劲记住自己要做的事。
两个人一溜小跑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打印机,调出稿子,打印四份。两个人正乱着,云飞扬披着一件运动服就进来了。看着桌子上摊开的稿件,云飞扬指着王里说:“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样,就别干了!”
王里赶紧说:“昨天太困了,没准备好。”
云飞扬一指何晴:“你通知没通知她录棚?”
王里很诧异:“通知了呀。她知道的。”
云飞扬气不打一处来:“通知了,她就穿成这样?”
王里不作声了。云飞扬气势汹汹地又出去了,何晴听着楼道里声音四起:“问演播室,灯光调好了没有?九点半录演播室,单子早定了,不到九点都不来上班!我求着他们是吧?!”
楼道里脚步声乱作一团,但是没有人说话。
何晴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穿得怎么了?王里七手八脚地把桌上的文案装订好,叫上何晴就往演播室跑,一边跑一边跟何晴说:“后妈说你穿少了。”
何晴不明白:“什么?”
王里把手里的文稿塞到何晴手里,说:“你穿得太少了,演播室巨冷,我忘了告诉你。后妈肯定以为你臭美呢。这事赖我。”
何晴问:“后妈?”
王里意识到自己说秃噜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声说:“你不觉得制片人跟后妈似的吗?我们私底下都这么叫。你别让她知道啊!”
何晴也笑了。来到演播室门口,王里使劲拉开了一大扇铁门,何晴看着大铁门像古时候的城门一样缓缓打开,里面一股刺骨的冷气刹那间就让何晴知道什么是“穿少了”。她立刻想起了云飞扬——云后妈刚才看她的眼神,配合着这股冷空气,真是合适。
王里指着这里说:“知道来的路了吧?现在你赶紧去大门口,等着迎嘉宾。那老头老太太应该好认,看见是老的就上去问问。咱们组里的王律师和张调解,你都认识吧?”
来实习之前,何晴做了功课,看了好几期《心灵有约》,早就把节目的常设嘉宾烂熟于心了。何晴点头。王里说:“你现在就赶紧去。这是他们用的一张统一的进门证,人来齐了以后,把这个拿给武警看,一块给他们带进来。咱们的嘉宾都守时,你赶紧去!”
何晴巴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北极冰川,赶紧一溜烟跑了。跑到大门外阳光明媚的地方,何晴觉得自己瞬间就从极地到了非洲。
等嘉宾凑齐了,何晴按照王里的指示,带着他们依次进了演播室。何晴好奇地看着他们,每个人也是夏天的短打扮,但是因为他们都坐在了大灯底下,这样强劲的冷气吹着他们,并不会觉得难受。自己可就惨了,只能跟着王里坐在另一间导播室里。那里面全是监视器和录像机,各种设备摆满了屋子。王里说,电视设备最怕高温,夏天持续运转工作,如果不强劲制冷,会死机的。
王里一看就是常坐机房的,他跑到角落的衣服架子上翻了一下,找出一件外套穿上了,还挺合身,一看就是他自己的衣服。何晴看看,屋子里除了王里和自己,还有两名技术。一个坐在操作台前,举着话筒,指挥着主持人的位置,另一个默不作声,就站在旁边看着。王里跑进跑出,何晴实在拿不准是不是应该每次都跟着。
就要开始录的时候,肖主编进来了,看了一下何晴,立刻问那个站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的技术:“张野,你们这还儿有工作服吗?给我们小姑娘找一件,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何晴看看自己的胳膊,可不是嘛,起了一层小豆豆。
叫张野的男生还真听话,在台子后面翻了一下,找出来一件不太干净的男式大夹克,上面印着电视台的标志。何晴也顾不上衣服是干净还是脏了,赶紧道了谢就披上了。她转过头来又谢主编,肖老师笑着说:“明天再上班的时候,自己带件厚衣服放在办公室。这里冷,等会你们去编辑机房更冷。再拿个水杯,不然一天你都没水喝。”
何晴感激地说:“知道了,肖老师。”
王里又从嘉宾坐的演播室跑进来,拿起话筒对玻璃房外面的嘉宾们说:“那咱们开始了。五、四、三、二、一——开始!”
何晴看着昨天在电脑前窝窝囊囊、唯唯诺诺的王里,拿起话筒喊话的一瞬间好阳刚啊!他的眼睛里一扫早上的困倦和萎靡,怎么霎时就
变得这么有精神呢?
玻璃房子里,主持人还在引导嘉宾说来节目的缘由。这个主持人也是何晴很喜欢的。他是一个男生,岁数看上去并不大,长得也说不上英俊,但是看上去沉稳厚道。最关键的是,连续看了这么多期《心灵有约》,何晴从没见主持人笑过。
当然,这跟节目的性质有关系。天天要听别人倒苦水,想笑都不容易。但是何晴还是觉得主持人的表情是与生俱来的一种酷,还是相当吸引人的。
节目在主持人的娓娓道来中开场了。老太太先说了自己养儿有多么不易,为了拖家带口的儿子有地方住,自己和老伴甘愿挤到了原来的小厨房里。这小厨房不是房管局认可的房子,是自己若干年前私搭乱建的。可是为了儿子一家三口有地方住,自己和老头只好请人帮忙把违章建筑又扩建了些,这才让里面容得下一张床。老两口就挤在里面,一挤就是十几年。
何晴听着,不知不觉被感染了。
老太太说得声情并茂,说着说着眼泪也下来了。主持人适时地请导播播放王里之前拍过的小片。现场的律师、调解员、所有的编导和工作人员一起看。何晴也是第一次看。从小住楼房的她还真是没见过这么窄小的屋子。在昏暗的自建房里,老太太打开门,让更多的阳光能照进来。画面里看不见王里,因为实在没有他站的地方。门打开了,里面就是一张床,人进门就要上床。床上紧挨着后山墙的位置,居然放了一个小衣柜。长这么大,何晴还是头一次看见柜子摆在床上的。柜子上面还放了一个小电视,接线板、天线就在床上缠绕着。何晴听见画面里传来王里的声音:“这就是您二老住的地方?”
何晴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镜头一转,小屋的隔壁是另一间屋子,上着锁,但是摄像机透过玻璃窗向里面使劲拍了拍。虽然屋子也不大,但是比老太太这间可是宽敞多了。至少能看到除了双人床,还能摆下一张双人沙发和一个大衣柜。冰箱、电视都有地方放。老太太的声音从画面外面传进来:“里面还让他们隔了一下,拉了帘子,我孙女睡帘子里面。”
小片放完,主持人直奔主题:“大妈,您今天到我们这儿来,想解决什么问题?”
老太太看看老头,有点迟疑地说:“我想要回我们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