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晴一个人又开始了漫无目的地行走。天气很热,穿着T恤、牛仔短裤的何晴,斜背着一个书包。她右手搭在胸前的书包背带上,左手放在书包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自顾自地走着。
从台里出来,何晴的表情看上去比肖海燕还要震惊。面对何晴的执着和冷漠,肖海燕一贯的优雅仪态几乎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她的脸上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气急败坏的表情,但是何晴并没有什么感觉。她没有恶作剧般的开心,也没有胜利的喜悦。何晴在走出办公室的一刹那,心里唯一的感觉竟然是“自己真是个孩子”。只有孩子才会逞一时口舌之快,不计后果。但是,自己就范了、按照肖海燕说的做就可以了吗?
何晴不仅没有照肖海燕教的去做,还干脆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形成文字,悄悄地放在了主任的桌子上。何晴不确定自己这样做能否对调查出真相有帮助,但是对于自己,是有交代了。何晴这个时候才理解了一个词的含义——“底线”。何晴明白了为何老爸平日里总是要说“做人是有底线的”,何晴也明确了自己的“底线”就是“诚实”。何晴想明白了这点,不由得苦笑,在眼下这个处境中,何晴很清楚自己的“诚实”无疑是个灾难,她不确定自己进台的事会不会因为“诚实”而夭折,她只要一想起肖海燕的“好言相劝”,就打冷战。即便是老爸的作用足够强大,进了台,会不会也像肖海燕说的那样,没人要自己呢?自己在实习的时候就已经和新任制片人撕破了脸,别的部门、别的栏目组又会怎么看自己?
何晴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走回了学校。何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什么到了毕业的时候会如此依赖校园。前四年天天都在这里度过,每天在校园的各个食堂之间行走,可从来没想过要坐下来看看校园的风景、在这里的石凳上读读书。
大上午的,日头火辣辣地就在头上照着,何晴的脖子上静静地往下流淌汗珠。操场上有一片阴凉的小地方,几个学弟就在那里打着半场篮球。中午的校园少有的寂静,毕业生已经差不多都离校了。何晴又想起了宿舍,身上还带着宿舍的钥匙呢!自从和宿舍里其他女孩因为毕业分配弄出了不愉快之后,她基本上就没有回来过。何晴缓缓地从晒热的石凳上站起来,朝着宿舍方向走过去。
操场距离宿舍之间有三四百米远。何晴走在路的右边,右边齐刷刷地种着杨树,高大的参天杨树毫不吝惜地给了校园一片绿荫,中午有微风,杨树叶“沙沙”作响,何晴还能在路过的树坑中看到一两个春天落下来的、风干的杨花。
路的左边没有杨树,有的是一排红砖楼。那些楼都不高,是很久以前建的,大概和老爸的岁数差不多,现在是年轻老师们的宿舍。何晴上大二的时候去过几次,年轻的辅导员曾经就住在这里。楼的下面、挨着路的地方还有一排宣传栏。那是学校发布信息的地方,也是大家张贴各种小广告的地方。什么转卖新东方的听课证啊、求校外的合租啊、求购专业书啊……
何晴前四年很少在这里驻足,基本上没仔细研究过那上面的信息。但是今天路过这里,何晴突然觉得,仿佛再不看一眼,就再也没机会看了;以后即便是能再回到学校、再看到这些信息,也跟自己截然无关了。
何晴迅速走到马路对面,离开了杨树的庇护,火辣的太阳又一次直射在何晴的头顶。何晴觉得头发都快被晒着了。
走近公告栏,何晴第一次仔细地研读着上面的内容。暑期临近,有很多可以提供勤工俭学的单位在这里贴了很多招聘启事,还有学校团委给大家找的一些可以担任家教的信息。更多的还是毕业生们寻求合租的消息。
几乎所有的广告都是盖了别人的把自己的贴了上去,等自己的被别人盖了就再去盖别人的,补丁摞补丁。何晴注意到,只有一个广告,干干净净地贴在哪里,连一个角也没被盖住。何晴自然被这张奇特的广告吸引过去了。
说是广告,其实是好大一张海报。海报很简朴,一点也不炫,淡蓝色底,白色的字,标题是“你的一年,他们的一生”。何晴好奇地看下去,原来是团中央号召大学生毕业之后去贫困地区帮扶的海报。何晴知道,这些地方最需要的专业是农学、医学、教育学、建筑学等,她这个学新闻的,从来就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信息。
但是何晴看到了“不限专业”四个字,看到了可以供毕业生们选择的工作门类,看到了“老师”。何晴又往下看,看到了这批贫困地区里面,出现了“遵义”。何晴蓦然想到了尹航,他该不是已经起程了吧!此时此刻,他是不是已经到了遵义呢?
何晴立刻给尹航发了条短信:“你已经去遵义了吗?”
尹航居然很快就回复了:“我已经到遵义,这是我的地址,不能上网。你也给我一个地址,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不知道为什么,何晴的眼睛居然湿润了。一样的年纪,尹航在国家的另一个地方治病救人、竭尽所学为别人提供帮助,自己却在这里纠缠在人世纷扰之中,还要被胁迫。何晴觉得自己现在的烦恼真没有价值。
何晴径直走到海报中注明的团委办公室。何晴走进楼才意识到,此时此刻应该是学校的午休时间,应该是没人的。何晴不管,没人就在门口等吧。她来到团委办公室门口,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里面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整理文件。何晴轻轻地敲门,一个眼镜男立刻站起来,笑着对何晴说:“请进!您有什么事?”
何晴很不习惯在校园里被称为“您”,以往都是这样称呼先生们的。何晴赶紧说:“我是新闻系的学生,我来咨询一下应届毕业生下乡帮扶的事儿。”
另一个人——也是一个男生,也是一个眼镜男,只不过他戴的是黑色树脂框眼镜,第一个站起来迎接何晴的男生戴的是金属框眼镜。
黑框眼镜说:“好好,你有什么问题要咨询?”
何晴想了想问:“我们新闻专业的,如果想去贫困县,能做点什么呢?”
两个人翻出一堆资料,那上面有贫困县的名字、所需要的岗位、大概对口的专业。黑框眼镜男指着一行给何晴看:“你看,中学、小学的语文老师都是可以的。如果你已经通过了英语六级,还可以做英语老师,不过这个要通过一下口语测试,咱们学校英语系有老师在做这件事。如果你有相关的计算机等级考试证明,也可以选择做小学的计算机老师。那个是普及教育,不需要专业技能。中学的就不行了,必须是相关专业的学生才行。”
何晴拿过这张纸仔细地看了十几分钟,才抬起头说:“看来,语文老师最适合我。小学、中学应该都可以。”金属框眼镜男笑笑,说:“可以啊!这些日子理科同学报名的比
较多,文科专业的还真是挺少的。你有兴趣吗?”何晴问:“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两个人异口同声:“来得及啊!截止到七月底呢!”何晴没有任何犹豫,填写了表格。黑框眼镜男告诉何晴:“如果资质审查合格,你九月份之前就要去这里报到。当地的教育局会给你分配学校,另外还要对你进行短期培训。另外,学校为了鼓励大四同学去贫困县帮扶,还有优惠政策。两年以后,帮扶期满,你可以回来读研,这个学校会优先录取;如果你想工作,学校也会优先推荐。”
何晴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样对爸妈说自己这个下午做出的选择。何晴最大的障碍来自老爸,她很清楚老爸为了自己毕业分配的事情做了多少努力。现在,一切都已经给自己办妥了,自己怎么能开口对老爸说“我不去了”呢?
何晴想来想去还是去找老爸了。不是回家,而是去了老爸单位。何晴在楼下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上楼去。推开门,看见老爸伏案的背影,何晴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