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下岸,突然听得船上有一人说:“再等一等,怕是还有人呢。”他觉得话音非常熟悉,想了好一时,才想起说话人是陈三刀的一个部下。昨晚审讯金杰时,就是此人充当的打手。他等谁?是等我吗?再定眼一瞧,船上烟火点点,想来不止一个。他们此时来这里干什么?一团疑云涌上他的脑际,觉得不能与他们同船过渡,灵机一动,便佯装小解,溜进了堤下的柳丛里。吕正斋刚刚摸索到柳丛深处,突然被架了胳膊,捂了嘴巴。只听一人低沉地说:“快把玉镯交出来。”吕正斋老谋深算,并不惊慌,看看左右,竟是两个蒙面人。突然又听得“噗噗”两声,两个蒙面人应声倒下。接下来,大地如死一般静。吕正斋希望救他的人出面,可许久竟听不到声音。他摸摸玉镯,硬硬的还在。他撕下蒙面人的勒巾,却看不清面目。船上是陈三刀的人马,而这两位是谁呢?难道是陈三刀的弟兄吗?他摸了摸,两个人都中了镖。他拔出一把来摸了摸镖形,差点儿叫出声来——又是那种燕尾镖。
七、物归原主
吕正斋摸摸索索下了码头渡了河,回到家中已是午夜时分。陈三刀和他的几个贴身弟兄正在等他。大厅里烛光明亮,如同白昼。吕正斋一看,那里边还有刚才在船上说话的那人。
他不露声色,先呷了几口茶,然后意味深长地问陈三刀:“你可真是迫不及待呀!”
陈三刀知道吕正斋误会了,便直言不讳地说:“小生生怕恩师出什么意外,刚才特派这几个弟兄去码头等候,却没接到你。”
吕正斋一听这话,顿消疑团,便给陈三刀讲述了刚才林丛中遇到蒙面人的一幕。陈三刀听后,忙问道:“那蒙面大盗是否也在利用你呢?”
“破案历来存在着互相利用和麻痹的关系,真不知他是利用我还是麻痹我,想来这一定是位高手。”吕正斋赞叹道。
“恩公此行面见老贯叔,不知有何收获?”陈三刀双目盯住了吕正斋,他的弟兄也扳开了手枪大机头。
吕正斋佯装不觉,从怀中掏出玉镯,笑呵呵地说:“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和你一样,那老贯果真未给马团长真品。我就知道他舍不得,老夫略施小技,他便交出了玉镯。”
陈三刀一见那玉镯真品,双目顿放光辉,连连地说:“恩公果真神通广大。”
吕正斋收了笑容,对陈三刀说:“我和孙老贯说好的,只是暂借三日,目的是引那大盗上钩。如果那大盗不来,我还要物归原主。”
陈三刀一听变了脸色,问道:“如恩公所说,小生将空喜一场了?”
“要么你空喜一场,要么你一举两得。”吕正斋盯着陈三刀,冷冷地说,“我想你要后者。”“说得对!”陈三刀用枪顶住了吕正斋,笑道,“先生果真神机妙算。”
吕正斋并不惊慌,举起玉镯,说道:“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你若想得到玉镯,必须拿出宝扇。只要你亮出宝扇,那大盗一定会来。说不定他现在就在这里。”
陈三刀惊慌失措,警惕地四下环顾,从腰中掏出宝扇,交给了吕正斋。
吕正斋并不去接,问道:“是真品吗?”
陈三刀望了望弟兄们,示意他们做好战斗准备,这才小心地打开宝扇,放在了灯下。吕正斋一手举扇,一手取出花镜,正欲鉴赏,突然听得“噗”的一声响,只见一把飞镖落下,那镖正扎在宝扇的间隙。
陈三刀慌忙举枪,还未找准目标,一飞镖已打中他的胳膊,手枪落地。陈三刀急忙又用左手去怀中摸枪,不想又一飞镖打中了他的手脖儿。
“给我拿下!”只听从阴暗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命令,但见土匪们的枪口已对准了陈三刀。陈三刀惊恐万状,大惑不解地叫道:“弟兄们,别误会!”
“没有误会!”随着说话声,蒙面大盗走了出来。他那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中稳健地晃动着,走到大厅的中央。
吕正斋望了望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大盗,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可是老贯兄?”
“正斋兄果真名不虚传。”孙老贯说着,摘下面罩,笑着对陈三刀说,“贤侄不必惊慌,这镖是无毒镖,不会丧你性命的。”
陈三刀惊诧万分,他万没想到赫赫有名的蒙面大盗竟是孙老贯。而且自己的几个贴身弟兄竟全是他的心腹。
孙老贯像是看出了陈三刀的疑惑,笑道:“这几个弟兄是我特意安排在你身边的。为得到这把古扇,我已费了几十年的心血。”说着,走到灯下,取下金镖,拿起宝扇,交给吕正斋说:“这是你府上的传家之宝吗?”
吕正斋仔细看了,摘下花镜说:“乃真品无疑。老贯兄,你为何垂青于它?”
“说来话长呀!”孙老贯坐下来,长叹一声道,“我是捻军的后代,当初你祖上杀了我的祖上,才得以恩封。慈禧的恩封对吕府来说是光宗耀祖,对我孙家来说乃是莫大的耻辱。为洗刷这耻辱,用宝扇祭奠我曾祖父的亡灵,我们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几十年前,我父亲从你府上盗走宝扇,被你家保镖打伤,住在陈家。陈家为匿宝,暗杀了先父。那时候,我才二十余岁。为盗得宝扇,我便来这里落了户。十多年前,曾盗扇一次,得的却是赝品。为放长线,我与兰波的先父结为金兰,又派了几个心腹,打进了兰波的内部。但这些年,贤侄视扇如珠,从未露过一次。没想到正斋兄此次倒帮了大忙。”
“因而你就在我身上演了一出《捉放曹》。”吕正斋明白了孙吕两家的前仇,他透过历史的烟尘,看到沾在古扇上的血迹。好一时,才喟然长叹道:“为了结两家世仇,望孙兄赐我一死。”“哪里话?”孙老贯大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再说,吕家上辈虽然作恶多端,但吕兄当年为官清正,主持正义,尤其刚才那大义凛然之势不能不使我孙某佩服。”
“孙兄夸奖了。”
“不!你神通广大,并非虚传。你从河边柳丛中遭劫之后就断定了我是那蒙面大盗,不知是如何猜度出来的?”
“我从两个蒙面人身上闻到了草药味儿,便知道是你在舍玉镯求宝扇了。”
孙老贯拿起玉镯,爱抚地玩着,好一时才说:“这是我的心爱之物,若不是为义气,我是决不会送给马团长的!”
“你既讲义气,为何当初送给他一只赝品呢?”吕正斋双目透出不解。
孙老贯长叹一声,说:“那天下午,我送马团长的玉镯确是真品,但回家之后,总担心有人从中作梗,便潜入灵堂。马团长的七姨太果真摘下了这玉镯,趁她熟睡之时,我用了调包计。第二天又怕那赝品败了我的名声,便又去镇公所想盗回那假镯。谁知竟遇上了护兵正要图财害命,便杀了那护兵。这些我若不说,外人肯定不知,倒让我落下无辜杀人的名声。我杀了护兵点了七姨太的哑穴,搜遍室内并无那赝品,觉得好生奇怪。后来便取了几件珠宝,心想暂且替七姨太保存,日后一定还她。不料回府一看,那珠宝全是假的。这说明早已有内行人调了包。后来金副官来到,我才算找到那赝品和七姨太的珠宝。”
“金杰伤天害理,实乃可恶。”吕正斋想起冤死的马团长,愤然怒骂。
“正斋兄疾恶如仇,令人敬佩!”孙老贯说着,走近陈三刀讥笑道,“有穿箭之盗,有蒙侠之盗,有斩关劈门贪得无厌冒死不顾之盗;从未有从容坐论,杯酒欢笑,如名士之盗者。我原以为贤侄是个例外,没料不过尔尔!”
陈三刀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贤侄对我之宝镯垂涎已久。可你万万没想到老夫利用你惧内的弱点让你上了钩。你知道,当你的三夫人得知丢失的是把假扇的时候,你是有口难辩的。你既不想将真品交与三夫人,又怕拿不到大盗再制赝品被三夫人识破,因而你急于寻到这只玉镯慰藉三夫人以保住宝扇。为此你不惜骗妻欺师,做出令人不齿的事儿来!”
陈三刀慌忙双膝跪地,哀求道:“尊叔尊师,万请饶命!”
孙老贯厌恶地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满口经纶,故作雅士之态,却不失匪的本性,留你何用?”说完,挥臂出去,打出一把金镖。那镖紧贴陈三刀的头皮扎在了大厅的明柱上,全部入木,只留出一缕火红的缨子。
陈三刀魂飞魄散,如痴如呆,怔怔然如木雕一般。孙老贯走近他,长叹一声说:“本该让你命丧九泉,又念你年纪轻轻,姑且留你一条性命,以给你悔改之机。人生在世,总该以仁义为本!世上财宝万千,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贪心不足,作恶多端,总会得到报应的!”
陈三刀满面羞愧,悔恨地跪下来,咬破了手指。孙老贯再次扶他起身,取出何翠翠的那几件珠宝和那只玉镯,交给陈三刀说:“贤侄,这几件珠宝我相信你会物归原主的!至于这只玉镯,我原想祭奠马团长,可人死如灯灭,不如留给活人,你就替我转交给我那侄媳方一品吧!”陈三刀感动得泪流满面,禁不住大放悲声。这时候,吕正斋拿起宝扇双手呈给孙老贯说:“老贯兄,容我替祖上为孙家谢罪!”说着就要下跪,孙老贯急忙双手搀扶,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正斋兄活脱是折我的阳寿。”他扶起吕正斋,然后郑重地接过那把宝扇,深深施礼道:“感谢正斋兄伸张正义。”
这时候,鸡子已叫头遍。孙老贯见天色近明,说道:“不知道正斋兄愿不愿一同去马团长墓前祭灵?”“为扬民族正义,义不容辞!”吕正斋说完,让人提出金杰。一行人踏着黎明前的夜色,朝镇北走去。不久,那里便传来了正义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