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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话说其他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文欣,像汉伟一样一直默默低头的文欣,半天才冷冷说:“还能咋办,还不是上工地?”

从上至下筹备数月的清江地区清泉沟水利工程开工在即,被平原公社党委任命为清泉沟水利工地董坡营营长的沈跃前,在自己办公室里召开指挥部人员会议。昨天就接到沈跃前特别通知的文欣匆匆走进管理区大院,朝位于东偏房正中的沈跃前办公室去,将近门前,乍见陈香娅陪一个颇显面熟的中年男人从沈跃前办公室旁的一间屋里出来,亲密交谈着也朝沈跃前的办公室去。不知是颇感意外还是出于谦让,文欣猝然停步。迎面而来的陈香娅几乎在他发现自己的同时发现了他,虽然也当即一惊,但许是身边有人,并未像文欣那样猝然停步,而是瞬间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与中年男人进了沈跃前办公室。

“他是谁?”文欣像被人使了定身法,原地站着,冥思苦想那中年男人是谁:五十左右,皮肤白净,身材灵巧……“啊!”文欣恍然大悟,“他不就是当年在批斗杨社辉等公社领导的舞台上出现的‘时迁’吗?他今天怎么也来参加会议?陈香娅怎么还和他一道,而且两人还那么熟悉?”

带着这一连串沉重的问号,文欣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沈跃前办公室的。当其他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他时,办公桌前坐着的沈跃前却指着自己旁边一个空着的座位急切叫他:“小秦,就差你了,快到这儿来坐。”文欣默默过去坐了,沈跃前像完成一件重大历史使命,激动地抬头,狡黠的两眼望着大家:“我先说两句题外话。”

除文欣外,人们都向他投以惊奇的目光。沈跃前那向来乐观的瘦小圆脸此时布满庄重:“小秦同志应该算是真正的水利战士了。你们知道吗?几天前他妈妈刚去世,可他锁了屋门,毅然决然地要求参加这次地区性的清泉沟水利工程建设。”就这几句话,沈跃前却很累似的再不说了,两眼依旧瞅着大家。大家却纷纷避开他的目光,望着害羞也似低着头的文欣。与“时迁”并排坐在文欣对面墙边的陈香娅刚把目光投向文欣,却像被马蜂蜇了似的疾速收回,也像文欣一样默默低头。“好!现在开会。”沈跃前庄重打破满屋的肃静。

与此同时,春意渐浓的清江城水秀山清、生机勃勃,坐落于清江城南山脚下的地区大礼堂里座无虚席;宽大的红色舞台上,战争年代多次负伤、“文革”期间住了几年“牛棚”、前不久刚被“解放”的老地委书记王铮,正在“清江地区清泉沟水利工程誓师大会”的巨幅横标下,面对台下那一双双火辣辣的眼睛,以与他瘦小身体反差极大的响亮声音激情飞扬地说:

“同志们,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被打倒了,经过我们反复考察、论证、规划、筹备的清泉沟水利工程的战斗也要打响了。这是继我们修建了天上银河——八里半渡槽后,又一全民动员的重大水利建设——牵出清泉沟这条地下‘长龙’。”

“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王铮两手拄桌,上身朝前,瞬间沉静;突然两手离桌,身体挺起,右手“呼”地朝前一挥,“就因为我们是农业地区,是一个全凭土地吃饭的地区。凭土地吃饭没水哪行,没水土地就不结果,没水我们就不能吃饱穿暖,尤其是我们的西北山区,更是思水心切。我们这次地区性水利建设就是要彻底改变我西北山区滴水贵如金的严重局面,进而实现我区农业梦寐以求的自主灌溉。”

见如火如荼的讨论逐渐结束,会议达到预期目的,沈跃前“刷”地扔了手中烟雾袅袅的烟蒂,叫因第一次参加如此热烈的会议而激动得满脸绯红的陈香娅忠实陪伴着的“时迁”:“王书记,您还有什么要讲的吗?”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时迁”。“时迁”却没了批斗杨社辉等公社领导时的激动与张狂,深沉得近乎腼腆:“没啥说的。”沈跃前像急等着他这句话,脱口而出:“那就散会。”

人们像电影散场了,伴随不知是谁不小心带出的声声响动,纷纷站起缓缓往外走。文欣不无迟疑地走过沈跃前桌头,正要进入出门的“队伍”,乍与几乎与“时迁”并肩而走,像他一样要加入出门“队伍”的陈香娅撞个满怀,不由条件反射似的,扭头就住回走。

屋里终于静了,将笔记本锁进抽屉的沈跃前,知道文欣与陈香娅曾有感情瓜葛,像看透了他刚才的心思,掏着香烟笑着问他:“怎么,还不好意思?”文欣心事重重地坐在刚才坐的椅子上,低头问他:“王书记叫什么名字?”“王怀府呀!”

沈跃前几乎是拽下嘴上刚燃的香烟,像被猛抽的陀螺,倏地转身,左胳膊搭在桌上,右胳膊搭上椅背,对文欣一脸惊讶地说:“怎么,你认识他?”文欣倒反问他:“他当年不是批斗过杨书记他们吗?”沈跃前像不愿与他面对,突然避开他的目光,狠狠抽一口烟,望着王怀府刚出去的门口,自言自语似的说:“可是人家后来‘反戈一击’有功呀!所以现在还是公社党委委员,董坡管理区副书记,清泉沟水利工程董坡营副营长。”

文欣像被噎住,顿时没有了关于王怀府的话题,却又对陈香娅大为不解:“你说这陈香娅也是,教师当得好好的,怎么想起要上工地?”

仍然望着门外的沈跃前像被警醒,倏地扭头望他:“我说也是呀!”遂又抽一口香烟,弹了烟灰,若有所思地说:“她大概是想转到行政上来吧。”“当干部?”文欣颇显惊讶,脱口问他,“有那么容易吗?”沈跃前像怕被人听见,扭头望了眼门口才说:“只要有人提拔,慢慢来呗!”文欣的眼前顿时现出陈香娅与王怀府相伴进出、亲密开会的情景,于是试探沈跃前:“你是说王书记……”沈跃前不等他说罢,突然狠狠问他:“你知道吗?陈香娅这次上工地任妇女营长,就是王书记点名要的。”

“啊!美貌的女子。”文欣心中陡起万般滋味,像失血过多的病人,无力避开沈跃前那利刃般的目光,又低头望地。沈跃前看见,不无忧虑地叫他:“小秦,我知道你与陈香娅的过去,偏巧这次又在一起工作,你是老水利了,可要处理好和她、和王书记的关系啊!”文欣半天才冷冷回答:“我知道。”

地区礼堂里众目睽睽,讲得早敞开胸前衣襟的王铮,从台下那道道火热目光中像看见千军万马、看见激流滚滚、看见瓜果满山稻菽遍地,顿时力量倍增,声若春雷:“同志们!为了西北山区人民不再靠天吃饭,为了全区旱涝保收,为了后代子孙日子富裕,现在我宣布。”突然左手一撩衣摆,右手猛地朝前一伸:“向清泉沟水利工程进军!”

浩浩荡荡,四面八方载着粮草辎重的汽车、板车、拖拉机,还有信心百倍、满怀希望的成千上万民工,沿着不同的道路,走过一个又一个墙上用白石灰写着“打倒四人帮,大干促大变”、“学大寨、赶昔阳”等颇具时代特色标语的村庄,走过一片又一片麦苗翠绿、豆秧旺长的田地,伴随王铮“向清泉沟水利工程进军”的响亮声音,像滚滚铁流,从不同方向,一起朝清泉山汹涌而去。有诗为证:

乍暖还寒怎阻挡?铁军如云涌疆场。若问此战所为何?但叫穷村变康庄。

一大早出发,直走到太阳西斜,人们本就恹恹欲睡,偏那载着人和粮草的解放牌汽车,又像波浪中笨重的航船,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起来。眼见坐在自己和司机之间的文欣一路闷闷不乐,靠车窗坐的沈跃前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解闷,冷不丁点燃一支香烟,喷出口中烟雾,身子倏地往起一坐,问不知疲倦般直直坐着,两眼死死瞅着前方的文欣:“这一次是你第几年的民工生活了?”文欣依旧不变姿势,冷若冰霜:“九年。”

沈跃前的屁股被汽车猛地颠了个起落,正要与他开个玩笑,岂料还没张口,谨慎驾驶的唐师傅突然叫声:“哎!前面车上的咋都站起来了?”文欣、沈跃前一起望去,前面长龙也似的汽车、拖拉机上的男男女女果真像迎接凯旋的英雄,齐齐站起,振臂欢呼!就连旁边一望无际的板车队伍里的人也挥起树林也似的胳膊。望着前面的重峦叠嶂,文欣长出口气,正要说到了,沈跃前乍像要与人拼命,捏住刚燃的香烟,在前面车台上使劲拄着:“妈的,总算到了!”

清泉山地处清江地区西北边缘,方圆百里,海拔逾千米,群峰若林、地势险峻。要说条件恶劣,生产力低下,不长粮食倒不足为奇,但绿草如茵、绿树满山当理所当然吧?可你放眼望去,那山竟到处红堂堂、光秃秃——红的是土,光的是岩,别说树林,即使本当自然生长的野草,也是东一块西一块连不成片,倘你极目远眺,在苍鹰惊飞的悬崖间搜索到一簇铁骨铮铮的灌木丛,你一定会惊叹是在这清泉山见到的一大奇观。

请勿质疑笔者对清泉山如此描述:既为清泉山,应当水美草肥,绿荫如伞,如此草木罕见,岂不荒诞?其实不然:此山之所以名清泉山,其实是其傍清江而名,那清江虽是终日不知疲倦顺其脚下哗哗东去,却因此山重叠连绵似铜墙铁壁而寸步难进。老天倒也时有雨水,却也因既无植被又无管束存不得身而“雨时滚滚流,雨罢光溜溜”。可怜望天收的清泉山人,只好世世代代过着几近原始人的衣不遮身食不果腹的生活。

好在恶劣的条件给缺水而穷的清泉山人留有一线生路:此山临水的东南端,林立的山峰纵深几里地后,有一条十余里长的拱底峡谷。所谓拱底峡谷,是指左右距刀劈斧削般的山下宽约两里少有山峰的地段,峡谷鱼脊般中间凸起两边凹下。勤劳智慧的清江人此次展开的声势浩大的清泉沟水利工程,正是要打通那纵深几里的清泉山,开挖拱底峡谷引水进山,再引出山。那清泉山及方圆数百里的清江地区,从此便可自主灌溉、旱涝保收、丰衣足食。

多么灿烂的前景,可为何等到今天才开始建设?其实早在三年自然灾害过后,当时主抓水利的清江地委副书记王铮,就把这一宏伟蓝图展于地委议事日程,地委采纳,并当即成立技术专班赴清泉山勘察,获得翔实数据,拿出可行方案。清江地委又经过缜密研究、论证,很快批准这一项目,欲集全地区人力、物力、财力开工建设这一清江地区史无前例的水利设施。岂料事与愿违:“文革”夏天开始,终日批判斗争,“硝烟滚滚”整整十年,这一建设所以搁置至今。

现在你再看沉睡的清泉山,真个红旗招展、人声鼎沸、工棚林立、喇叭声声,整一派被突然唤醒、青春焕发、雀跃欢欣的动人情景。啊!清泉山,但愿自此你再不像世事不谙的少女,终日沉脸,而是充满活力、妩媚动人。

为了安全,为了便利,也为了行动统一,清泉山工程大军以地区为总、县为师、社为团、管理区为营、大队为连的编制,集中分布于距工地两里余地的一个方圆十余里的盆地里安营扎寨,居所仍然是但凡工地便无可改变的篱笆墙、油毛毡顶和草绿色帐篷工棚。

这个盆地没有田地庄稼,没有树木草地,有的只是高低不一的黄土包和参差不齐的褐色石头,还有在你幸运时目光所及的,自那黄土包和岩石缝里竭力挣扎出来的寥寥可数、瘦若米线,被风吹得几乎站不住脚而不时摇摆的山中特有的黄米草。它们都会把你当作难遇的知己,不失时机对你诉说此地至今的原始、冷落与贫瘠。

“嗒嗒嘀——”嘹亮的上班号声像深深同情这一切的痛苦诉说,并要赐予它们崭新而富于生机的生活,激越地惊醒还颇显清冷的群山,惊得山顶群星竞相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通过营地和工地的高音喇叭,在朦胧的晨曦中纵情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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